東宮。
昨兒夜裏一場雨, 今早起來的時候,這天便沒之前那麽悶熱了。
姬朝宗過來的時候,蕭成君正坐在湖邊的涼亭裏, 挽着袖子低頭煮茶。
涼亭帷幔被風吹得輕輕翻動,而他一身白衣, 袖手煮茶,看着不像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周儲君, 反倒像是閑雲野鶴般的神仙人物……聽到腳步聲, 他掀起眼眸,溫潤的眉眼在瞧見姬朝宗的時候又展露了幾分笑意。
“來了。”
“嗯。”姬朝宗提步進了涼亭, 随手把手中的烏紗放到一旁,就握過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蕭成君笑看着他, 等人喝完便又替他重新斟滿, 嘴裏笑說一句, “前幾日嘉言進宮和我抱怨了一句。”見他長眉微挑,臉上卻無意外之色, 便又笑道:“他說你給他提了一個好大的難題,還說咱們姬大人如今跟從前恍若兩人,讓我回頭瞧見一定要好好看看。”
“我瞧着……”
他邊說邊打量起姬朝宗這張臉, “還真是。”
姬朝宗任他看着, 也未解釋變沒變的,只是閑閑一句, “我看他如今真是閑散日子過慣了,才這麽點事就覺得難了。”邊說邊放下手中的茶碗,問他,“你最近身體如何?”
“還是跟以前一樣,戒燥戒怒戒嗔戒怨。”
蕭成君說起這話的時候, 神色依舊是從前那副溫潤的樣子,連個眉頭都沒皺一下,他這是打娘胎裏帶來的舊疾,不管是太醫院裏的醫官還是外頭的名醫都束手無策,只能盡量調理他的身體,讓他忘嗔忘怨、不帶悲喜的過着日子。
只要心情舒暢,這病倒也不會讓他如何。
可這世上的人哪裏能當真一點嗔怨悲喜都沒有?又不是諸天神佛,絕情斷欲,肉.體凡胎總有自己所求之物……蕭成君笑笑,沒有說什麽,問他,“你和嘉言查得怎麽樣了?”
說起這事,姬朝宗的神色突然沉寂了不少,聲音也低了下去,“我們查了三年前的卷宗,暫時還沒發現什麽。”
這幾日他把都察院裏關于顧廷軒那樁案子有關的公文全部翻閱了一遍,又讓京景明把大理寺的那些卷宗也都拿出來了,可他們翻閱許久也未查出什麽端倪。
“這樁案子,當初我也查探過。”
蕭成君抿唇道,“信件、龍袍全都是真的,那上頭的字跡我也特地着人讓鑽研此道的先生翻看過,的确是同一人的筆跡。”
當年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就覺得這其中肯定有陰謀,他相信顧廷軒的為人,便背着父皇特地讓人在私下也查閱了一番,可那些證據無一不指向顧廷軒。
餘光瞥見姬朝宗微擰的眉,蕭成君又勸道:“這事當年算是重案,三司會審的時候肯定不敢有所纰漏,既然你們發現寧王身邊的人不對勁,不如便從他身邊着手,看看能不能有其他的發現。”
姬朝宗點頭,“我已經派人去寧陽查探了。”
說完又看着蕭成君,低聲囑咐,“這事,我自會和嘉言查探,你別牽涉其中。”
不僅是因為蕭成君的身體,也是因為他的身份……他和京景明分處兩司,查探舊案,自有理由可說,可蕭成君身為儲君,如今朝堂因為他的身體本就各有想法,就連今日早朝也有人因為蕭成君不在而再次提議要更換儲君。
不管是繼後所生的九皇子也好,還是已經長大成人的祁王和寧王。
大家都認為比起體弱多病的蕭成君,這三位皇子更有繼任大統的資格……而其中,寧王因為這幾年的功績,呼聲是最響亮的,就連先前,他去含淵殿拜見陛下,那個男人也拿此事問他的意思。
如果讓旁人知曉太子也牽涉此案,那麽這就不僅僅是為功臣平反那麽簡單了。
兄弟阋牆,儲君之争。
縱使那個龍椅上的男人是他的父皇,卻也容不得他不去多思。
蕭成君一向聰敏,又豈會不知道姬朝宗的意思?可他也只是笑笑,“我幼時曾授顧先生教導,未能在三年前替他家人平反,本就枉顧師生情誼,如今既然有新的證據,我又豈能坐視不管?”
姬朝宗沉聲,“殿下!”
“留行。”
蕭成君卻神色平靜,看着他笑道:“我這輩子幾乎沒怎麽做過随心所欲的事情,這四方天地和我這具殘破的身體把我束縛得太久了,我不希望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此一生。”
“我知道他首先是大周的天子,然後才是我的父皇。”
他一邊斟茶,一邊繼續緩緩說道:“也知道如今這個當口查探此案,還事關寧王,必定會有其他争論……可這世間的公道,難道因為前路之難就不去追尋了嗎?”
察覺到姬朝宗目光松動,他捧起手中的茶盞,朝人一笑,“這個天下,我可以不要,卻也不能交給這樣的人。”
他生性溫潤,不僅是因為這個身體,也是因為他的秉性。
可再溫潤的人,也會有自己的堅持和執拗。
縱使因為此事要被父皇猜疑、忌憚,他也還是會繼續堅持自己的選擇。
姬朝宗便是知曉他的性子,才會今日特地來此一遭,原本是想勸他,可看着他這幅執拗的樣子,他沉默一瞬,終究是什麽都沒說,只是說道:“如今事情還未定論,你也別輕舉妄動。”
“我已經着人去寧陽打探,正好不久後便是萬壽節,屆時寧王肯定得回來。”
“萬壽節……”蕭成君眉眼微動,聲音突然輕了許多,似喃喃自語,“那個時候,傅家兄妹也得回來吧。”
傅家的長輩當初全部戰死沙場,只留下一雙兒女,天子念他們姐弟羸弱可憐,便封了郡主、郡王,還賜了封地,讓他們可以在襄陽永享榮華富貴。
知道他跟傅望月的那些糾葛,姬朝宗也沒多說。
好在蕭成君也只是恍了那麽一會神,便又恢複如初了。
兩人就先前之事又讨論起來。
傍晚。
姬朝宗忙完公務回到澄園,臨近初秋,這天色也不似從前那般明亮了,廊下、院子裏都已點上燈籠,他把手裏的烏紗遞給杜仲,問小厮,“人呢?”
小厮忙恭聲答道:“夫人在廚房。”
姬朝宗聽到這個稱呼,神色一頓,他側頭去看小厮,擰着眉問,“你剛……叫她什麽?”
“啊?”
小厮一愣,擡起頭,讷讷答道:“夫,夫人啊。”他見扶風直接把人迎到了主子的屋子,杜護衛也讓人置辦了不少東西,可見那位顧小姐日後便是這座宅子的女主人了,自然該稱呼夫人,可看主子這個樣子,難不成……?他的臉色立刻變得蒼白起來,聲音也顫顫,“小的是喊錯了嗎?”
本以為自己要挨一頓罰,剛想跪地求饒,沒想到剛才還皺着眉的男人突然笑了起來,心情很好地開口,“沒,就這麽喊,以後讓院子裏的人都這麽喊。”
他說完便朝廚房走去,臉上一點不見來時的疲态,留在後頭的杜仲有些納罕地上下打量了一眼小厮,拍着他的肩膀說道:“你小子今天倒是挺機靈的。”
說着也搖頭離開了。
姬朝宗以前還從來沒來過廚房這樣的地方,別說是在澄園了,便是在國公府,他也是從來不曾踏足的,這會遠遠瞧着一幹婆子站在外頭,不由皺眉,沉聲,“在幹什麽?”
突然聽到這麽一道聲音,圍在外頭的婆子們都吓了一跳。
連忙朝姬朝宗行了禮問了安,領頭的一個婆子正是管廚房的管事,這會便同人解釋道:“顧小姐和扶風在裏頭準備晚膳,也不讓我們伺候,我們……”
姬朝宗皺了皺眉,看了一眼燭火通明、煙氣十足的廚房也沒說什麽,只是在路過她們要往裏進去的時候才落下一句,“以後叫夫人。”
衆婆子:“……”
等人走遠了才反應過來,忙應了一聲“是”。
……
顧攸寧并未察覺到姬朝宗的到來。
她一身素衣常服,腰間系着圍布,正在竈臺前忙活,不大不小的一間屋子都是熱氣和煙氣,伴随着油鍋裏噼裏啪啦的聲音,顧攸寧沖扶風說道:“扶風,把切好的肉給我。”
“啊……”
扶風看着自己切好的那堆肉塊,總覺得哪裏不大對勁,臉上也難得有些不知所措,猶豫地把那盤肉遞給她:“這樣,可以嗎?”
顧攸寧還在炒菜,聞言回頭看一眼,瞧見那些肉塊便忍不住彎起眉眼笑了起來,“不是讓你切肉絲嗎,怎麽切這麽大塊?”大概也瞧出實在太為難她了,她又笑道:“你過來替我炒幾下,別讓菜粘鍋就行,我來切。”
扶風的臉在這滿室熱氣的照映下,顯得有些紅。
也不知是被這熱氣所感染,還是不好意思……她打小舞刀弄槍,殺人都不怕,可今天在廚房卻屢次出醜,這切菜簡直比她剛進姬家歷練的時候還要難。
和人換了位置,扶風一邊炒菜,一邊去看身邊的顧攸寧。
那雙一看就是該怡花弄草、彈琴作畫的纖纖玉指,此時正握着刀切着肉絲,兩廂交映下竟然也沒讓人覺得奇怪,反而讓人生出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又見她刀功十分熟練,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忍不住問:“姑娘怎麽會做菜?”
她知道有些大家族是會讓閨中的女兒學做幾道菜用于日後成親嫁人時錦上添花的加分項,但閨中小姐哪個喜歡這油煙味?大多都是底下的丫鬟、婆子做好,最後由她們翻炒幾下便算是自己做的了。
可顧攸寧這幅熟練的樣子俨然不是為了成親嫁人所學。
這也沒什麽好瞞的。
顧攸寧一邊低頭切着肉絲,順帶把旁邊的菜也都先切好,省得之後再匆匆忙忙的,一邊還知道叮囑人,“你舀半碗水放進鍋裏。”等人應了聲,才又和她說起,“早幾年身邊沒什麽人,有一回嬷嬷和半夏都病了,承瑞又還小,我便只能自己下廚。”
“最開始的時候我連火都不會燒,就簡單一鍋粥,我就把廚房弄得亂七八糟,手上還被燙了好幾下。”
“後來熟練了倒也好了。”
說起這些陳年舊事的時候,她眉眼挂着笑,可傳入別人的耳中卻仿佛能讓人瞧見一個羸弱可憐的少女……就連扶風這樣冷心冷情慣了的,此時聽着這番話也忍不住擰了眉,面上也顯露了幾分心疼的表情。
顧攸寧切完菜擡頭的時候,恰好瞧見她這幅模樣,稍稍一怔後便笑了起來,“怎麽這幅表情?我沒事,再說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縱使那個時候難過的想哭,此時也早就記不起來了。
眼見鍋裏的菜差不多了,她握着那盤肉走過去,“我來吧。”兩人重新換了位置,等那盤鹹菜筍片肉絲炒好,顧攸寧盛起來讓扶風先放到一邊,洗完鍋準備後面的菜。
她自己平日做菜口味不是偏淡就是偏甜,按得是母親舊時家中的口味。
自從知道姬朝宗口味偏重後又跟嬷嬷學了幾道菜,便想着再做一道回鍋肉和麻婆豆腐,配上之前的一菜一湯,兩個人吃也就差不多了。
這會把麻婆豆腐的肉沫先放進鍋裏,見肉的顏色深了,便又同人說道:“把那盤豆腐遞給我。”
扶風忙把那盤切好的豆腐遞給她,收回手的時候才發覺門口竟然站着一個男人。
穿着紅色官服的男人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來的,這會正倚在門框上朝屋子裏看,臉上的表情因為這滿屋熱氣讓人有些看不真切,扶風剛要張口朝人請安卻見男人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明白他的意思,扶風也沒多言,放輕腳步往外走。
顧攸寧現在一門心思都放在做菜上,根本沒注意到屋子裏的變化,她拿湯勺舀了一口豆腐,自己先嘗了下,覺得味道差不多,便又舀了一勺,側身喂身邊人,“你嘗下,看看符不符合你家主子的口味。”
話音剛落,就發現身邊的扶風竟不知何時換成了姬朝宗。
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顧攸寧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愕然,她呆呆地看着姬朝宗,驚訝的一時連話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胳膊倒是還高高擡着,忘記收回也忘記放下。
“給我的?”姬朝宗看着她問。
“啊?”
顧攸寧一怔,反應過來,忙道:“我重新……”話還沒說完,就見男人已彎腰低頭,把她手裏那勺還冒着熱氣的豆腐品嘗了幹淨,全然不顧這是她用過的勺子,發覺她呆怔地目光,姬朝宗鳳眼含笑,指腹輕抹嘴角,輕挑長眉看着人說,“挺好。”
見她又開始發怔了,他曲起手指輕輕敲了下她的腦門。
如春風拂過的力道,把人重新喚醒後才又笑道:“有這麽驚訝嗎?你再不回頭,這菜可就糊了。”
顧攸寧怎麽會不驚訝?既驚訝姬朝宗居然會出現在廚房,也驚訝他居然跟她共用一只湯勺……可這些思緒在聽到“菜快糊了”的時候,立馬全抛掉了,生怕菜真的要糊了,她也顧不得和姬朝宗說話,連忙轉身。
好在剛才水加得夠多,耽擱了這麽一會也沒事。
她拿起大勺,剛想把麻婆豆腐都盛起來,就發覺男人從身後抱住了她,下巴枕在她肩上,閑話家常般問她,“還要做什麽?”
雖然不是第一次跟人這麽親近了,昨兒夜裏更親密的動作都有過,可只要想到這會外頭還站着一群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進來,她就忍不住有些緊張。
姬朝宗俨然是無所顧忌的性子,發覺她身子微僵,明明知道是因為什麽緣故,偏還要問她:“在想什麽?”
“……沒什麽。”
以後再親密的事還要做。
何況也沒必要惹他不高興,顧攸寧想清楚了,剛才僵硬緊繃的身子倒也變得舒展起來,她一邊盛菜一邊和他說,“我打算再做一道回鍋肉。”
“一碗三鮮湯,一道筍片肉絲,配上麻婆豆腐和回鍋肉。”她說完,側頭去看身後的姬朝宗,問他的意思,“我們兩個人吃,夠嗎?”
不知道是因為她話中的“兩個人”,還是因為眼前那雙璀璨明亮可以看到他身影的眼眸,姬朝宗的心裏突然有着無限的熨帖,就好似這連日來的疲憊都消失得一幹二淨。
他眉眼帶笑,颌首,“夠了。”
說完也沒松手,仍這樣抱着她。
顧攸寧忍了許久,還是忍不住說道:“這裏油煙多,您先回去吧。”
“您?”姬朝宗一聽這話,不僅沒松開,反而又抱緊了一些,點漆般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臉上,帶着威脅一般的語氣響在她的耳畔,“昨兒夜裏,我怎麽和你說的?”
想到昨兒夜裏,自己因為掙紮讨饒而喊出的“大人”,然後男人不僅沒有放開她,反而把她欺負地更加厲害了。
喘息和威脅的話仿佛還在耳邊徘徊。
顧攸寧的臉忍不住就有些泛紅,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乖乖喊道:“六郎。”
姬朝宗對這個稱呼其實也是不滿意的,但也知道現階段,這丫頭頂最多也只肯這樣喊了,也就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心裏如意算盤倒是打得很響,左右晚上,他也有的是法子讓她喊出他想要的稱呼。
這會也就只是說道:“你做,我看着。”
怕再耽擱下去,回頭其他幾道菜都得涼了,顧攸寧猶豫一番也就沒再掙紮,好在男人也只是抱着她,并未阻礙她的動作,顧攸寧重新把鍋洗幹淨,想去拿回鍋肉的材料,剛剛伸手,就聽身後男人問道:“要什麽?”
聽出他是要幫她拿的意思,顧攸寧雖然有些驚詫他肯動手,但也沒有阻攔,和人說道:“那盤豬肉,還有那盤辣椒配料都給我。”
姬朝宗雖然沒下過廚,也分不清那些配料,但幫着遞遞東西還是可以的,這會便把顧攸寧要的那些東西都遞給她,看着她動作熟練地掌勺,不由又想起剛才在門外聽到的那番話。
雖然想過這丫頭早幾年過得肯定不容易,但也沒想到她一個小姐之身居然還要自己動手做菜。
到底沒忍住,抿着唇說了一句,“顧廷撫他們就這樣待你?”
他自己都沒發覺,說起這番話時,那低沉的語氣中有着藏不住的陰鸷和憤慨,以及……一絲後悔,後悔沒早些認識她,後悔讓她獨自一人受了這麽多年的委屈。
後悔……
最開始認識她的時候,還為難過她。
聞言,顧攸寧炒菜的動作一頓,須臾,又笑了起來,“他們本來也沒什麽義務幫我。”
姬朝宗一聽這話就皺了眉,剛要說話,便又聽身前的少女笑道:“而且我也沒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的,倘若他們幫我太多,我還不知道要虧欠他們多少情。”
那麽就算真的吃了虧,也只能咬牙隐忍。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随心所欲,想走也就走了。
聽出她話裏的意思,卻依舊無法平息姬朝宗心中那股子不滿,他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君,相反,他比顧攸寧更知道這世道的惡劣,這幾年,他經手多少案子,見過多少人性,就連他本家也有不少兄弟阋牆的事。
可他祖母這一脈,大概因為膝下沒幾個孩子,所以大家從小就過得十分和睦,不說父親和二叔,便是他跟雲狂兄妹關系也很是要好,想顧廷撫和顧廷軒同樣也是同胞兄弟,情況卻天差地別。
顧廷撫自己是個沒本事的,若不是當初顧廷軒一路幫着,怎麽可能坐到兵部侍郎的位置?哪想到顧廷軒一走,他就如此惡待他的兒女,偏還要在外頭塑造那些好聽的名聲。
哄得旁人皆以為他們夫妻有多好。
姬朝宗心中越對顧家二房心生厭惡,對身前少女的憐惜便又多添一層。
想好好安慰她,可在這個時候,語言反而成了這世上最為淺薄的東西,姬朝宗什麽都沒說,什麽也說不出,他只是擡手輕輕撫着她的脊背,平生沒怎麽安慰過人,他的動作并不熟練,察覺到她僵硬緊繃的身子也沒有收回手,就這樣一下一下,用自身的行動安慰着她。
這恍若稚童一般的寬慰,卻讓顧攸寧觸動不已。
她說得輕松,可人非草木,怎麽可能真的一點都不難受?只是難受過了,身邊又無人安慰,便只好用堅硬的皮殼把自己包裹起來,然後用冷硬的面孔去看待這個世界,仿佛真的成了無心無情之人,不會被任何事任何人擊倒。
顧攸寧曾經也以為,無論發生什麽,她都能撐起她頭頂的這片天地,不會再為沒必要的人和事難受一分,如今才發現,從前那些堅強不過是知道身後沒有退路,若是真的出現那麽一個人,心疼你的過往,安慰你的軟肋,再堅硬的心也還是會露出裏頭的軟弱。
屋子裏靜悄悄的。
這大概是兩人第一次這樣安靜的相處。
直到鍋中冒出裹着辣椒香氣的肉味,顧攸寧才眨了眨眼,好似被重新驚醒一般,她也什麽都沒說,動作如常地把菜都盛了起來,然後捧着那道菜回過頭。
“姬朝宗。”
她在滿室燭火下,喊他的名字。
姬朝宗的手還貼在她的腰上,聞言,垂眸看她,“嗯?”
顧攸寧主動去牽他的手,笑同他說:“走吧,回去吃飯。”
明明只是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可姬朝宗卻聽得心神微動,他看着她在燭火照映下,更為璀璨明媚的臉,看着她因為滿室熱氣而顯得有些水霧的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輕輕應了一聲“好”。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
QAQ
別催了別催了,我在加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