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的物料十分豐富, 那些婆子先前受過詹泰初的指點,對她也頗為恭敬,見她進去就一個個弓着腰喊她“顧娘子”。
先前替她領路的那位李姓婆子應該是在這擔任管事一類的職務, 十分有說話權,這會一邊引人繼續往前走,一邊低着頭和她說道:“今日真是勞煩娘子了,回頭我定讓底下的人仔細看着, 縱使不能學個十成, 總歸也能讓那位大人擡起貴手吃一些。”
顧攸寧這一路本就心系着姬朝宗的身體, 這會聽婆子說起,更是忍不住開口詢問,“那位大人今日一點東西都沒吃?”
“可不是。”李婆子嘆了口氣, “早間送過去不少, 咱們這兒的湯面, 胡餅泡馍,還有什麽粥、包子, 馄饨還是我們昨兒夜裏就包好的,特地問了那位大人的口味,選的還是雞肉香菇馄饨,可那位大人就是一點都不碰。”
“後來中午我們做了一桌子菜, 那位大人身邊的護衛也還是原封不動送回來了。”
“我們都是詹大人送過來的, 自然不好欺瞞主家, 便把這事傳回去說了, 可虧得詹大人有法子請您過來, 要不然這位大人真出什麽事,我們真是萬死都不能夠。”
顧攸寧耳聽着這些話,那雙柳葉細眉就沒下來過。
若說姬朝宗吃不慣這裏的口味倒也正常, 可那些包子、粥都是一樣的,怎麽也不肯吃?難不成她不在的這一年,他連這些都不喜歡了?可明明上回他在酒肆一點都沒挑。
算了算了……
現在想這些也沒用,還是先讓這位祖宗吃些東西吧,不然可真要把身子給熬壞了。
顧攸寧怕耽誤時間也沒再和人多說什麽,戴好圍布就開始忙活起來,又得快些給人做一桌出來,又得讓那些婆子看仔細,好在詹泰初送過來的都是些手腳功夫麻利的主,也不需要她怎麽費心。
沒兩刻鐘,她就做了三菜一湯出來。
放下掌勺又抹了一把額頭的汗,顧攸寧轉頭和李婆子吩咐,“你們先送過去吧。”
李婆子忙應是,又好生謝過顧攸寧便領着兩個伶俐的婆子端着托盤往外走。她身後兩個婆子看着上頭的幾道家常小菜,還是一臉狐疑的模樣,壓着嗓音說道:“這能成嗎?先前我們送了那麽一桌子過去,那位大人都不肯動,現在就這些……而且看着也沒什麽特殊的啊。”
李婆子心裏也沒底,但這位顧娘子是詹大人送來的,總不會有什麽問題,便咬咬牙,“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到主院的時候就被護衛攔下了,由人檢查過後也沒經她們的手而是由那些護衛親自送了進去,這是那位大人的規矩,貼身的活只讓身邊人做,李婆子也不清楚這次能不能合人口味,只能先領人回去等消息。
……
護衛把午膳送進來後,杜仲親自給人布着膳食。
等一應處理好後,這才看向軟榻上假模假樣握着本書翻看着的姬朝宗,主子看着不在乎夫人,實則夫人來之後心思就全亂了,那本書夫人來時是什麽樣,如今還是什麽樣,一頁都沒多翻。
怕人瞧見,他連忙低頭掩下眼中的笑意,心裏總歸是松緩了一些。
如今也就夫人能讓主子變得和從前一樣了,他是真希望兩人能早些說清楚別再鬧別扭了。
“主子,可以吃飯了。”
“嗯。”
姬朝宗應了一聲,放下手裏的書冊往餐桌走,福福倒是比他動作還快,也不知是餓了,還是聞到熟悉的香味,一下子就竄到了餐桌那邊,還仰着頭在餐桌附近梭巡了一遍,似乎是沒瞧見熟悉的人就看着姬朝宗一直喵喵叫着。
杜仲笑道:“福福怕是想夫人了。”
“夫人這會還在廚房呢。”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小心翼翼地朝姬朝宗看去,希望男人能發個話讓夫人過來。
可男人卻沒有搭理他,徑直坐到椅子上,看着那熟悉的菜肴,邊吃邊問,“那些胡姬呢?”
得。
還置着氣。
杜仲沒法子只好回道:“就在外頭候着。”
姬朝宗淡淡發話,“讓她們進來。”
“那夫人?”杜仲問。
未聽人回答便知道主子這是不肯見,心裏無奈,面上卻不敢顯,應聲之後便去外頭吩咐。
福福還在喵喵叫着,大概是覺得今天姬朝宗頗好說話,這會還湊到他的腳邊,抱着他的褲腳仰頭叫着,似乎在問他為什麽不見人?
“想見她?”姬朝宗低下矜貴的眉眼看着它。
“喵。”
也不知是在附和他還是随口應一聲。
姬朝宗擡手覆在它的頭頂,眸光望向不遠處的小幾,那不知人間疾苦的金絲雀正安詳地躺在那只純金打造的籠子裏,午後陽光頗好,它正睡得十分舒坦……他就這樣看着它,須臾,收回目光看着福福,“你很快就能見到她了。”
“怎麽樣?”顧攸寧看見李婆子等人回來忙迎了過去。
李婆子搖搖頭。
顧攸寧心下一沉,聲音也啞了一些,“那些菜不合他的口味?”
“不是不是。”李婆子回過神忙笑道:“東西已經送進去了,只是那位大人不習慣別人伺候,我們也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說話間,有護衛過來傳話,“午膳很好,大人很滿意。”
衆人一聽這話都松了口氣,唯獨顧攸寧看着那位護衛,想說話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等護衛走後,李婆子忙領着其餘婆子對顧攸寧千恩萬謝,就差直接把人當活菩薩供起來了。
顧攸寧卻沒什麽心情,只是低聲說了句“沒事”。
這都第二回 了,她不信姬朝宗吃不出是她做的,可他卻什麽話都沒留,也沒讓她過去……看來他是真的不想再搭理她了。
垂下眼睑。
壓下心裏那些雜亂的思緒。
顧攸寧勉強收拾好心情和李婆子等人說了幾道姬朝宗喜歡的菜,又特地叮囑了不要放蔥姜蒜,去味可以,但不能讓人瞧見,還有一些火候以及他喜歡的糕點,一應說完,她便動身往外走。
李婆子如今把她當做活菩薩,自是要送人出去,一路上還說了不少好話。
等走到外院的時候,顧攸寧剛想讓人回去就瞧見一行衣衫暴露的胡姬捧着樂器往裏頭走,邊走邊還說着,“我可聽說了裏頭那位大人是京城來的高官,若是能得他的青眼,咱們姐妹可就要飛上枝頭成鳳凰了。”
漂亮的女人們嬉嬉笑笑往裏走。
顧攸寧看着她們的身影,臉色蒼白得不行。
李婆子也有些詫異,詹大人昨日還說這位大人不喜女色,怎麽今日?可到底是那位大人的私事,她也不好多嘴,轉頭看向顧攸寧才發現她小臉慘白,吓了一跳,忙扶住她的胳膊詢問,“顧娘子,您沒事吧?”
“……沒事。”
顧攸寧搖搖頭,收回自己的手,看着她擔憂的眉眼和李婆子啞聲說道:“你先回去吧,我也該回酒肆了。”
“可您的臉色很難看。”李婆子不放心,“不如老奴送您回去吧?”
“不用了。”
顧攸寧說完就徑直往外走去,耳聽着身後那些女子的嬉笑聲,明明是很曼妙的女聲,可對她而言卻恍如魔音一般,她突然就跑了起來,只要離開這個地方,她就不會再聽到這些讓她心如刀絞的聲音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于跑到了門口,而那些魔音也終于消散了。
門口幾個護衛驚詫地看着她。
顧攸寧卻沒理會他們,她手扒着門框,低頭彎腰喘着氣,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和姬朝宗的一樁夜話。
那次姬朝宗很晚回來,身上還有不少酒香和胭脂香,見她變了臉便抱着她的腰,湊過來頑笑,“怎麽,吃醋了?”
她那會的确有些不舒服,卻不願表露,只是搖搖頭。
可姬朝宗見她那副樣子反而同她生起氣來,氣呼呼地松開抱着她的手往外走,走到門口又折身回來,死死抱着她把她壓到就近的軟榻上,一臉不滿地和她說,“顧攸寧,你有什麽就不能直接說嗎?我既然答應過你不會找別人,就絕不會去找別人!我今天的确去了樊樓,可我根本沒讓人伺候,是下樓的時候被人碰了下,回來的時候,我還一直擔心你會生氣。”
“你倒好……”
他既生氣又委屈,最後在她脖子上咬了好幾下就跟小狗洩憤似的,“我就讨厭你這幅樣子,有什麽都不說,全都藏在自己心裏,我今天要是直接走了,你是不是都要以為我去找哪個相好的上床了?”
“我沒有……”
“你就有!你就是不信我!”
世人眼中的高嶺之花在她面前就像小孩子撒嬌耍賴。
最後她主動求和兩人說開之後,他便抱着她說,“若是以後再有這樣的事,你就直接問我,就算和我吵一架質問我也好,你只要別這樣把什麽都藏在心裏……顧攸寧,我是人,不是神仙,我不是每次都能猜得到你在想什麽。”
“我害怕。”
那是顧攸寧第一次聽他說害怕,她讷讷問道:“你怕什麽?”
那會姬朝宗牢牢抱着她,聲音喑啞,“我怕你信了自己的猜測,把我一杆子打死,連個辯解的話都不讓我說。”
心裏一抽抽地疼得厲害。
這種疼,比昨日見到他被他無視還要來得厲害,疼得她都要站不住了。
不僅僅是因為難過,更多的是她如今知道質問了,卻發現自己早就失去了質問他的資格。
“姑娘,你沒事吧?”
那護衛看她這幅樣子,終于繃不住臉上的冷漠,過來詢問了。
顧攸寧只是搖頭,“沒事,我沒事……”她一邊說,一邊起身往外走,不知道是不是白日做夢,即使隔得那麽遠,她好似都能聽見那些嬉笑聲。
手撐在心口處,可她別說回去找人質問了,她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
她早就沒有這個資格了。
“要不要去跟杜護衛說一聲?”門口護衛看着顧攸寧離開的身影,問身邊的同伴。
同伴踟躇了一會,還是咬牙道:“我進去說一聲。”
……
而此時的內院。
杜仲和姬朝宗禀了“胡姬來了”。
姬朝宗也沒有讓人進來的意思,只繼續吃着飯,半晌才開口問道:“她呢?”
“夫人她……”
杜仲想到外頭護衛的回話,低聲道:“已經回去了。”
屋子裏的氣氛突然就變得陰沉起來,姬朝宗本來還算溫和的臉上更是呈現出一片陰鸷之色,明明窗外還是一片□□,可這屋子卻凍得讓人好似置身在冰天雪地一般。
握着筷子的手用力收緊,僅一瞬的功夫,那筷子就被人折斷了。
上頭的倒刺紮破了他的手,鮮血順着指尖往下流,猶覺不夠,姬朝宗擡手就要把桌子掀了,可餘光瞧見桌子上的那些菜肴,他那只已經握住桌布的手卻十分生硬地停了下來,咬着牙,胳膊因為繃緊的緣故使得手背上的那些青筋不住跳動,他似是用盡全力隐忍着自己的憤怒才沒讓這些菜肴在他面前消失。
杜仲看他受傷自是忙過來扶住他,擔憂詢問,“主子,您沒事吧?”
偏此時外頭有大膽的胡姬高聲問道:“大人怎麽還不讓我們進去伺候呢?我們的腿都麻了~”
姬朝宗咬牙切齒,“滾……”
“什麽?”杜仲心系他的身體,沒聽清。
“讓她們滾!”姬朝宗推開他的攙扶,他整個面部表情都變得扭曲了,卻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不舒服,手撐在桌子上,怒喝道:“都給我滾!”
作者有話要說:唉
寧寧的性子是真的很不好
自卑,不敢問,想靠近又退縮……我有時候都想晃晃她的肩膀讓她清醒些,有什麽不能問不能說的!可怎麽說呢,雖然寧寧這樣很不好,但也很真實。
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和我一樣的經歷,我和我初戀在一起的時候就特別自卑,就覺得他好優秀,我好差勁,然後又很矯情,明明人家啥都沒說,我就已經腦補出一堆事然後和人提分手,最後還後悔(呔!雖然現在看到我初戀,我已經能摸着他的狗頭和他說其實你也沒那麽好!)
咳
題外話
繼續說下寧寧
她和表姐不一樣
雖然兩個人都失去了父母,可表姐的父母是戰死沙場是衆人心中的英雄,死後還受了功勳,可寧寧是所有美好的一切在她面前毀滅,所以她才會看到表姐的時候說“她們兩個人有一個人還像從前那樣就好了”
她從一個天之嬌女變成這樣,經歷了各式各樣的背叛,根本很難相信別人,所以老姬最開始說喜歡她的時候,她是不信的,不是不信老姬不愛她,她只是覺得老姬以後肯定會娶別人,所以即使早就愛上了老姬,她也一直在後退,她不相信他們能長久,怕以後老姬會愛上別人,怕自己會變得不像自己,怕最後兩人會收不了場
後來家裏的事解決了,甚至老姬家裏都沒有怎麽反對,可她還是害怕還是擔心,她覺得自己沒有那麽好,根本配不上老姬那樣的喜歡,與其說她擔心那些不好的事爆發,倒不如說她從一開始就把自己放在了最低處,她不相信這樣的自己會擁有美好的一切,她認為老姬應該擁有更好的人,那個人應該滿心滿眼都是他,而不是從一開始就是以欺騙的方式靠近他
唉
我就是寫着寫着很想扯扯,并沒有被評論影響!因為這後半部分是這本書我寫的最爽,也最痛快的部分了!我就是希望寧寧在經歷一切後可以變得自信起來,不僅僅是由老姬告訴她,你很好,而是讓她自己知道她值得這世上所有美好的一切,不必畏懼不必惶恐,只需前行
每個女孩都值得擁有這世上所有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