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九日,楚淡墨趕到了何家村。一路的心情忐忑,卻在看到沒有絲毫異樣的世外桃源後,不
但沒有欣喜若狂,反而跌入了谷底。一個被她深埋在心底不願意去面對的事實被掀開。
湖邊桂樹搖曳,一陣陣誘人的桂花馨香随風飄飛。湖面在深秋籠罩起一陣陣的薄霧,淡淡的彌漫而
起,将湖邊矗立的那一抹纖細雪白身影映襯的那樣的孤絕。隔着厚厚的浮雲,細碎的陽光灑下,穿過稀
疏的枝葉間,如輕紗披在她的身上,卻勾不起絲毫暖意。那靜靜的一抹身影,由骨而發出一種淡淡的哀
傷。
這樣的身姿,恰似那湖邊已經衰老的楊柳,有一種,讓人望之生憐的凄冷。
“紅袖姐,小姐她到底怎麽了?”願意的站在高坡上的緋惜,看着這樣的楚淡墨,靈動的雙眼有着
深深的疼惜與淡淡的疑惑,“家裏無事,小姐不應該高興麽?為何反而悶悶不樂,甚至性情大變,整個
人好似……好似失了魂似的?”
紅袖一襲血紅緊衣,環着的雙臂,抱着她的鐵劍,冷若冰霜的雙眸看着楚淡墨孤寂冷然的背影,寒
冰之眸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卻沒有說話。
緋惜見此,不由的更急,于是央求紅袖道:“紅袖姐,你快告訴我啊。只有知道小姐為何不開心,
我才能想辦法哄小姐高興。再讓小姐這樣下去,小姐的身子怕是吃不消。”緋惜跺着腳,猛然眼睛一亮
,“我要不要将此事飛鴿傳書給王爺,王爺一定有辦法能讓小姐從展笑顏。”
緋惜說完,一個轉身便要去找信雕,卻被紅袖長劍一勾,從身後勾了回來。
“紅袖姐!”緋惜秀氣的柳眉一蹙,瞪着冷着一張臉的紅袖姐。
“不許去。”紅袖對緋惜從未有過如此嚴厲的語氣。
一時間,緋惜不由的一愣,而後看着眼中好似波濤洶湧的紅袖,并不笨的她立刻明白了什麽,于是
試探性的問道:“小姐她……是因為王爺,才會……”
紅袖仍然沒有說話,而是抽回勾住緋惜的鐵劍,從新環抱住。
“王爺他到底做了何事?讓小姐如此的……傷心?”緋惜見紅袖着默認的反應,臉色立刻凝重了起
來,因為她深知鳳清瀾在自家小姐心中的地位。再沒有任何一個給小姐的快樂能超過鳳清瀾深刻。同樣
的,也再沒有人給小姐的傷痛能超越鳳清瀾深重。如果鳳清瀾真的傷害了她家小姐,那麽她家小姐……
紅袖側目,看着緋惜眼中目光變幻,終于吐出一句:“王爺是為小姐好。”
“如果是為了小姐好,小姐何至于如此?”緋惜更加不解的看着紅袖。
“王爺是為了小姐好,可卻不是小姐想要的……”紅袖輕聲一嘆,“王爺和小姐,他們彼此都愛的
太深,深到只會為彼此設想,往往卻忘了對方的感受。”
紅袖的聲音有刻意的放大,目光也沒有再看向緋惜,而是看着與她們只有二十步遠的楚淡墨。銳利
的視線,捕捉到楚淡墨在她的話落後身子微微一震。
紅袖的話,楚淡墨确實聽到了。那樣深重的一句話,一字一句重重的砸在了她的心底。讓她清冷的
眼中再也忍不住那一絲酸澀,眸中晶瑩一閃,眼臉輕瞌間,兩行清淚不由自主的滑落下來,凝結在她光
潔的下颚,最終低落在枯榮的淺草之中,碎暈出一朵水花,轉眼間,又消失不見……
“紅袖姐,我被你說糊塗了。”緋惜聽得雲裏霧裏,更加的困惑。
紅袖正想借着與緋惜的交談來開解楚淡墨。然而還未等她開口,楚淡墨便已經提步朝着另一邊而去
,紅袖也顧不上其他,邁開步子便更上。
楚淡墨走了兩步,聽得身後亦步亦趨的腳步聲,停下了腳步:“我想一個人靜靜,你們不必跟着我
,這兒無人會對我不利。”
楚淡墨說完,便一個人緩步而去。只留下紅袖二人停在原地,看着她離去。
冷霧氤氲,花藤缭繞,花香與冷香交織,微涼的冰棺之中,那個風華無雙的男子,依然靜靜的躺着
,俊美的容顏如玉的光澤,緊閉的雙唇淡淡有着一個弧度,如同一尊千年沉睡的玉雕,帶着屬于他的美
好一起塵封。
“哥哥,墨兒回來了。”楚淡墨伸出如玉的纖纖玉手,撫上冰冷刺骨的寒冰玉棺,淡漠的水眸依稀
還有點點淚光,然而唇角卻浮現起那樣的安寧與溫馨的笑容,“哥哥,墨兒好想你,你可否有想墨兒?
你是否見到了爹爹與娘親,又是否與他們相認團聚?爹爹一定喜極了你吧?畢竟你是爹爹畢生的遺憾與
期待。”
楚淡墨癡癡的凝望着那一張與她無分毫相似的容顏,情不自禁的伸手,拂過那霧氣藹藹的寒煙,溫
熱的手觸及楚玉熙冰冷的臉,往日與楚玉熙相處的種種交織成一幅幅畫面,不斷的在眼前閃現,讓她清
楚的感受他的每一個眼神的寵溺,每一句話的關懷,每一個動作的呵護。眼淚啪嗒啪嗒的滴落,打在冰
棺上,濺起一朵朵水花,最後融入冰棺之中。
“哥哥,墨兒好累好倦……也好心痛。”楚淡墨輕聲的呢喃與傾訴,“為何你們都這樣的自私,自
私的為我選擇以為是為我好的一切,卻沒有一個人問過我,我要的到底是什麽!哥哥,你可不可告訴我
這是為何?”纏繞着揮之不去的悲怆,楚淡墨雙目沉痛的閉上,“哥哥,你當年不願于我相認,怕我眼
睜睜的看着你死去而無能為力的承受喪親之痛,你可想過那一日我得知真相後,又是怎樣的撕心裂肺與
終生悔恨?你如此,他亦然。為了支走我,他竟然對我設局,他竟然欺騙我?他以為他是為我好,不願
我以身涉險,不願我受制于人,不願我牽扯進皇儲之争,不願我無法抽身,可是他可曾想過,若他有個
萬一,愛他之深的我,要如何再活下去?他既然明知敵人強大,深宮之中,處處陷阱,卻還是要把我置
身事外。”晶瑩的淚滴一顆顆話落,楚淡墨唇角苦澀又自嘲的綻開,“‘無論前路艱苦,與爾同行!’
昔日的諾言,言猶在耳,可事到臨頭,他卻還是推開了我……他寧願一個人承擔所有,也不願與我患難
與共……哥哥,你們都好自私……”
從楚淡墨看到安然無恙的何家村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那一封家門有難的信出自鳳清瀾之手,原
本她一直以為他當初能講她娘親的筆鋒模仿的惟妙惟肖,不過是因為他被娘親多年教導,如今想來,她
遠遠的低估了她深愛的那個男人。他應該有着過目不忘的能力,因為來過何家村,因為和她的叔伯們接
觸過,因為她太信任他,所以他能輕而易舉的掌握何家村的動向,所以他能夠輕易的将他叔伯的字跡寫
出來,所以他能輕易的拿到她特有的信箋。所以……他可以輕易的将她騙走。
這兩日她想得很明白,能讓鳳清瀾如此慎重,必然是盛澤帝真的出手了。盛澤帝做了那麽多年的皇
帝,又怎麽會摸不清自己兒子的心思?所以他知道鳳清瀾要離開,而被他指定的鳳清瀾,他又怎麽會放
走?他又不想與鳳清瀾正面的對上,自然便要選擇鳳清瀾的死穴——楚淡墨她自己下手。
然而鳳清瀾在作出決定的那一刻,便已經對她做了重重的保護,盛澤帝自然沒有機會下手,于是綠
撫的進宮給了他一個機會,扣住了綠撫自然也就扣住了她。可是盛澤帝終究還是老了,他還是比鳳清瀾
晚了一步,再他還未來的控制楚淡墨的那一刻,鳳清瀾已經将楚淡墨支走。
楚淡墨知道,鳳清瀾是為了要與她遠走高飛在與盛澤帝做着抗争,她也知道鳳清瀾所做的是為她好
,盛澤帝能成為一代聖君,自然有着不為她所知的手段,綠撫不過是一個開始而已……然而,越是知道
這些,她的心就越發的痛,既然他知道盛澤帝的強硬,既然他不能保證在盛澤帝與諸兄弟的夾擊之下,
他無法保證她的周全,就應該知道若是她離開後,會日日為他擔憂煎熬,他怎麽忍心對她如此的殘忍?
他要她如何對他所作的一切釋懷?他要她情何以堪?
“清瀾……你可有想過,你如此,我的心會更痛……”楚淡墨緩緩的轉過身,一滴淚在此劃過她的
眼角。
“哎……癡兒啊癡兒!”眼前的光線被擋住,一聲沉重的嘆息驀然響起。
楚淡墨逆着光看着緩緩走進來的藺遠,側頭用衣角拭去臉頰上的淚痕,轉過頭,聲音有些幹涉的喚
道:“大伯。”
“丫頭,事已至此,無論你傷心也好,諒解也罷,都無濟于事。”藺遠走近,憐愛的看着楚淡墨嘆
息道,“既然如此,何不安心在此等候他,等到他回來後,要打要罵,要氣要惱,你只管沖着他去便是
!”
“大伯……”
“小姐,睿王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你,他的做法雖然不值得認可,但是他對你的一片癡情……
你卻不能否定。”藺遠諄諄勸慰道,“愛之深,無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