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淡墨經過藺遠的一番開解,心底的積怨漸漸淡去,除了眼波流轉間的那一絲不為人所見的情愁外
,她恢複了那個清淡如流雲的人兒。一日作息也與往日無異。就那樣安靜的呆在何家村,閑來時澆花煮
茶,撫琴揚笛,間或與幾位叔伯煮酒對弈,當真好似忘卻了一切,抛卻了一切般閑散自在,無憂無慮,
周身惬意。
緋惜與紅袖見此,又是喜又是憂。喜的自然是楚淡墨能夠将一切看開,不在暗自憂傷;憂的則是楚
淡墨在眉宇間不曾隐退的冷漠,那一股冷漠讓所有想要靠近的人都不得不為之望而卻步。縱然面色與常
日無異,然而她們小姐的心……
“小墨兒,你今日怎麽總是心不在焉。”一襲淺墨綠衫,一張俊美的看不出年齡的俏臉,楚淡墨的
十二叔魏茵蹙着好看的劍眉看着慌神的楚淡墨,目光落在她拈着棋子遲遲不落的手,“早上你把五個的
花給淹了,無間你把五哥的茶給煮幹了,這會兒又來折磨我,你這一子想得也太久了吧?都快小半個時
辰了!”
魏茵的話落下,楚淡墨卻還是愣愣的看着面前散落的棋盤,似乎沒有聽到魏茵的話,魏茵見此,漂
亮的眼中立刻有怒氣升騰。
楚淡墨身後站着的緋惜,在魏茵還沒有發作之際,立刻用手平碰了碰楚淡墨的肩膀,她可不想承受
十二爺的怒火。要知道這十二爺是幾位主子爺中生得最美的,可是性子也是最陰晴不定的,跟晉王殿下
有的一拼,她可不想代小姐受過。
楚淡墨被緋惜一碰才回過神來,卻沒有理會已經在怒氣邊緣的魏茵,而是轉頭看向緋惜:“惜兒,
今兒是幾號?”
緋惜被突然問道,先是一愣,而後想明白今日是什麽日子後,有些吞吞吐吐的說道:“今兒……今
兒是九月一日……是十一殿下大婚的日子……”
“哦。”楚淡墨看似沒有反應的水眸一轉,然而轉身之間,長袖一個不慎,棋盤邊上的白玉茶杯被
拂落。
緋惜已經在第一時間伸手去接,然而指尖劃過白玉杯沿,擦着她的手滾落。
但聞“啪”的一聲脆響,茶杯摔落在地上,濺了一地的茶水,也粉碎了一地的白玉。甚至有玉片飛
濺而起,劃過楚淡墨的手背,在她吹彈可破的肌膚上留下一條極細極長的血痕。
“小姐!”緋惜見到楚淡墨手上,立刻上前抓起楚淡墨的手,一邊取出絲絹為楚淡墨包紮,一邊心
疼的埋怨,“小姐你這是怎麽了?怎麽如此不小心。”
“小墨兒,你這是……”魏茵看着楚淡墨,漂亮的驚人的眼中閃過一絲絲的暗光,臉色也變得凝重
了起來。目光隐晦的看着楚淡墨好一會兒,才沉沉的嘆息道,“既然如此的放不下,小墨兒回去吧,去
尋他。有些事有些人,不能用來等。因為……人生不過百年,世事風雲變幻,也許一個轉身,便是終身
遺憾。小墨兒,聽十二叔的,回去吧。否則你也許會……會抱憾終身。”
“十二叔為何這樣說?”楚淡墨猛然擡頭,盯盯的看着魏茵。
魏茵的眸光一閃,猶豫了片刻後道:“之前緋惜丫頭寄給你師尊,詢問綠撫丫頭運程的信時,你師
尊他恰好在這兒。他當着我們多有人的面算了一卦,卻不是為了綠撫丫頭,而是為了你和睿王……”
“結果如何?”楚淡墨猛然站起身,焦急的問道
魏茵擡眼看着如此急切的楚淡墨,動了動唇,卻怎麽也開不了口,最後凝在唇邊一聲沉重的嘆息,
而後閉了閉眼才道:“‘來路明兮複不明,不明莫要與他真;坭牆傾跌還城土,縱然神扶也難行’這是
你師尊留下的話。”
楚淡墨聞言,身子一軟,腳下好似被人抽走了支撐的楚地,踉跄的跌落下去,好在她的身後有緋惜
,她的下面是石凳,眼疾手快的扶着她坐下。
“坭牆傾跌還城土,縱然神扶也難行。”楚淡墨失魂的呢喃了一邊,臉色一下子褪盡了血色,眼中
的神采也在瞬間渙散。
“小墨兒……你去哪兒?”
魏茵正想出言安慰,可是他甫一出聲,楚淡墨就猛然推開緋惜,起身飛奔出去。她怎麽會這麽笨得
傻傻的等着他回來,她要去尋他。
“墨兒,我來了。”
“墨兒,汝乃吾愛。”
“墨兒,此生此情為你我,比翼雙飛一雙人!”
“墨兒,墨兒,自那日翠峰之巅,懸崖之上,你随我一同跳下懸崖起,我便再也不能對你放手。”
“墨兒,終有一日,我會陪你放舟五湖,以青山為路,以綠水伴,墨兒,相信我。”
“……”
一路狂奔,往日的一幕幕在楚淡墨的眼前清晰的不容拒絕的回放,那一句句缱绻着四海情深的山盟
海誓也聲聲如同魔咒一般在她的耳邊回響。
清瀾,鳳清瀾,你若敢抛下我,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要找到你,讓你知道我對你的恨有多深。你
若敢抛下我,生生世世,絕不再與你相遇!
“墨丫頭,你這是要去哪兒?”楚淡墨跑到出何家村的吊橋之前,便被早已在那兒的藺遠給攔下來
。
“大伯,我要出去,我要回盛京,我要去尋他,求你不要攔着我。”楚淡墨抓着藺遠,不複以往的
淡然從容,眼中淚光閃爍,央求的說道。
藺遠确實沒有放開楚淡墨,而是眉間籠上一層深深的憂色:“你都知道了。”
藺遠的話不是疑問而是肯定。楚淡墨回視藺遠,咬着唇颔首。
“墨兒,你今日不能離開。”藺遠嘆了聲後,也不等楚淡墨開口質問,便讓開了身子,讓楚淡墨親
眼看着那斷了的吊橋。
“這……這是怎麽回事?”楚淡墨不可置信的看着這唯一的下山之路,眼中流露出懷疑的目光看着
藺遠,那樣深刻的懷疑甚至帶着濃烈的逼問。
“小姐,吊橋是如何斷的,我尚在調查之中,不過我可以向小姐保證,這不是我們任何人有意所為
。”藺遠一眼便讀懂了楚淡墨的眼神。
“我……”楚淡墨看着藺遠如此嚴肅的表情,如此慎重的稱呼,頓時醒悟自己說了些什麽,一股愧
疚之情油然而生。
“墨丫頭,無需自責,大伯明白你心頭的擔憂,放心大伯已經叫人修理,明早一定保證你能下山。
”藺遠和藹的笑着,“你先回去休息會兒吧。”
“謝謝大伯,我想在這兒等着。”楚淡墨輕聲道。
後趕來的緋惜和紅袖聽後,兩人默默的轉身回去,一個去收拾行李,一個找人幫忙為楚淡墨搬椅搭
桌,讓楚淡墨可以安心的在這兒等待。
在藺遠的吩咐下,何家村的人極力的修複着吊橋,楚淡墨的心随着夜漸沉而一點點的懸起。直到月
至中天,楚淡墨看着明亮皎潔的月空,心卻被蒙上了一層陰霾,哪一種不安的感覺,如同滾雪球一般,
在她的心中無限的擴散。
皓月當空,群星璀璨,黑綢緞的夜幕星光熠熠,這是一個清朗的夜晚。
因為大婚而被晉位為廉郡王的十一皇子鳳清涵的郡王府邸熱鬧非凡。滿朝親貴齊聚一堂,杯盤籌蔟
之間,盡顯笙歌豔舞之繁華。大紅的彩綢平飄滿郡王府中得每一個角落,印證着今日的喜慶。
今日便是廉郡王與左都禦史之女葉艾兒的大婚之日。這一場婚宴不可謂不奢華,盛澤帝甚至親自駕
臨,諸王無一缺席,甚至皇貴妃以及淑妃也獲得盛澤帝的谕旨親自前來坐鎮,大靖開朝以來,如此陣仗
的皇子婚禮還是頭一遭。
然而,與熱鬧非凡的大殿相比,廉郡王的書房卻是那樣的冷寂。幽幽燭光照耀這四張俊美的容顏,
其中竟然包括今日的新郎官廉郡王在內。
“六哥,你當真無事?”十四皇子鳳清潾看着主位上,臉色有異的鳳清瀾,不由的再度開口詢問道
,“方才六哥為何要接下那女人敬的茶?”
鳳清瀾一手支在極品紅木桌之上,扶着額頭,強忍着一陣陣暈眩襲來,聽到鳳清潾質問的話,不由
的擡起頭淡淡的掃了鳳清潾一眼:“大靖風俗,新進門的弟妹敬茶,我這個做哥哥的當着那麽多人的面
,若是不接,成何體統?”
“可是她明明沒有安好心!六哥你……”
“夠了十四弟!”鳳清潾還要說些什麽,十二皇子鳳清淵看到身邊哥哥一身寒氣與殺氣,立刻制止
鳳清潾的抱怨,而後拍了拍自家哥哥的肩膀,“哥,不要沖動,莫忘了我們今日的計劃。”然後又轉而
關懷的看着鳳清瀾,“六哥,你當真無事麽?”
“難道忘了你六嫂的本事?她給過我解毒丸,來前我已經服下。”鳳清瀾淡淡的笑這,對着擔憂的
弟弟們搖了搖頭,而後不着痕跡的轉移話題,“阿九呢?”
“九哥之前還與我們在一起,可是後來就不見了。”鳳清潾聽鳳清瀾這樣一說,立刻想起一直不見
人的鳳清溟。
“方才哥進洞房時,九哥在我身後對我說他有些私事去處理。讓我們在書房等他,說他一會兒就到
,怎麽到現在還沒有來。”鳳清淵不由的疑惑道。
“他去了多久?”鳳清瀾眸光一閃,凝眸問道。
“從她敬完茶後……有半個時辰了。”鳳清淵粗略的計算後,面色沉重道。
鳳清瀾聽後眸色一冷,正想開口,門外傳來了“扣扣”的清脆敲門之聲。
鳳清瀾眼中幽光一閃而過,薄唇緊抿,沉聲道:“進來。”
門未開,就好似一陣風從窗急速的刮進來,只是眨眼之間,一個黑衣人站到了鳳清瀾的身側,幽靈
般的身影有些模糊,就連鳳清潾那個角度,都只看得那黑影俯身在鳳清瀾的耳邊停了一瞬間,然後又在
眨眼之間消失了。
“這裏交給你們,一切按照計劃行事,我去尋阿九。”鳳清瀾身上升起了一股如同十二月寒冬一般
陰冷的寒氣。起身話落,人已經消失在書房內。
鳳清瀾速度之快,就連鳳清潾要陪同的話還卡在喉嚨,鳳清瀾已經不見了。
勤政殿前,寂靜的月光穿透了流雲,揮灑下來,将整個大殿包裹。在幽夜之中,光華流轉。
兩個守衛從勤政殿中走出來,将大殿的門掩好。兩人不由的開始嘀咕。
“兄弟,你有沒有發現今兒宮裏陰沉沉的?”士兵甲說着,還煞有介事的伸手摸摸了雙臂。
“噓……你不要命了?要是被上頭聽到,小心你的腦袋!”士兵乙好心提醒。而後縮頭縮腦的張望
一番,确定沒有人後,低聲道,“不過也是奇怪,這九門親兵都被陛下遣退,難道就不怕有人借此謀刺
?”
“呵……今兒是廉郡王大婚,有誰這麽不長眼,這個時候出幺蛾子。”
“誰說的準呢?”
就在兩人走下階梯時,一個士兵頓覺一陣涼風拂過,一個士兵則是眼角餘光瞥見一抹雪白的身影飄
過,兩人不由的身子一震。不約而同的回頭,卻是看到寂靜一片,頓時兩人心撲通撲通的直跳,寂靜的
夜晚甚至聽得見彼此的心跳聲。
然而,這兩個士兵,自然沒有看到已經穿過大殿門的鳳清瀾。
寬敞的大殿,被明亮的琉璃宮燈照耀的格外的明亮,鳳清瀾華麗雪白的衣角拂過一重明黃色的宮紗
,看到那個側坐在龍榻上,狀似執卷閱讀,實則等待他的人。
“放了阿九和綠撫。”鳳清瀾的聲音很輕很淡,沒有絲毫的情緒起伏,漆黑的鳳目內是一片的深沉
,讓人看不透他的心思,“我來了。”
“清瀾,你終于肯來了?”盛澤帝放下手上的書,擡眼用一個父親看孩子的柔和目光看向鳳清瀾,
對他招了招手,而後拍了拍身邊的龍榻,“過來坐。”
鳳清瀾眸光輕動,卻沒有移動腳步。
盛澤帝見此,呵呵的笑了笑,并沒有介意,而是道:“你我父子從未深談過,今日我們便好好的談
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