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郎年最少 — 第 141 章

第 141 章

轉眼間便到了設宴的興慶宮外,侍人先請她來側殿。

側殿是可以更衣歇息的,男女分開,十八娘便與吳虞分開單獨前來。可一進屋,倒沒見有其他女客,只見宮人在四角侍奉。

屋裏沒風,她便擡手解開了最外層的深石綠鬥篷,交給宮人,卻一轉身間,看到有個女子在屏風後露出半張臉悄悄看她。

她見十八娘已瞧見她,才自屏風後出來。十八娘一時卻未敢辨認她的身份,只見她衣飾并沒有顯眼的規制圖樣,卻也看得出來身份不俗。

這時身邊宮人趕忙提醒:“娘子,這是皇後娘娘。”

十八娘卻有些詫異,一般來說皇後要掌內外事物,而蕭栾自己還在外頭跑,不會找年紀小的皇後。蕭栾比吳虞大上一些,這小娘子卻比她瞧着還小些。

十八娘這才反應過來趕忙行禮,皇後卻看着她方才呆愣的模樣笑了笑。

平心而論這位林皇後模樣不算多耀眼,眉目亦不算豔麗,可一笑起來就像風搖綠枝,滿目清新,一時顯得和這重重高牆的禁宮格格不入。

林皇後只目光溫和瞧了瞧她,放低些聲道:“娘子便是王先生麽,早有耳聞,只是先前陛下不在,我也不敢見你,怕人參我幹政。”

十八娘忍俊不禁,可想想,如非皇後母族作死或皇後本人早逝,還是很少有正常的皇帝會因一些後宮的口角會換皇後,皇後只需怕皇帝一人,單純些也正常。

可這兩句話間,侍人便過來道:“娘娘,陛下帶韋國舅來了。”

皇後趕忙又換上沉穩神色,吩咐道:“讓人把酒溫起來,預備開席。”

侍人應下退下,十八娘便也告辭,自偏殿出來再繞到正殿的正門外來。

待她進來時,皇後已自方才偏殿內門入座了,十八娘便先在門外行了禮,待帝後應下,她才同侍人入內。

這宴席雖說不算什麽正宴,男女賓同宴,但中間也隔着一道紗席。

皇後的案席在最北,朝南而坐,其他夫人按着自身的诰封和家裏的門第自北向南排。

可十八娘現下有些說不清,便被在皇後身邊多置了一席。她在這一看過去,雖不認識,心裏倒也能對應得七七八八。眼前這位置最前,身邊夫人娘子最多的,應便是北方豪族袁家及擁趸的夫人和兒媳女兒們,因實力強出力多,封級自也很高。

接下來這瞧着胡人樣貌有些年紀的婦人,應便是韋家韋國舅的夫人了。這位韋國舅并不是皇後家親戚,而是蕭栾祖母輩太皇太後的韋家,只是叫慣了口頭都還這麽稱呼。他們家既是外戚,又是武将,實力不容小觑。

接下來穿着衣裳是宗室的規制,應是蕭栾的姑母大長公主。再下來應當是武将世家韓家。

齊國的夫人們打扮得沒有楚國那麽細致繁雅,卻也都珠光寶氣,喜用大金樹大寶石。一個個看着頗有威儀,而小林皇後又這麽年輕,看來她并沒有人瞧着那麽容易。

蕭栾也坐在男賓的首案,袁家那老家主和韋國舅邊從偏殿直接由人扶進屋,看見蕭栾便絮叨道:“陛下可算肯回京了。我這老東西也算多嘴,可這總不在都城,由朝臣理政,實在不像話。”

蕭栾雖年輕但氣魄很足,聽見他們的話不惱卻也沒聽着,只道:“知人善任,可比凡事親力親為強。”

他們本還欲再說,卻見吳虞也被人帶進來而住了嘴。

可吳虞這才随侍人一落座,袁家身後一個三四十的叫袁統的便笑道:“以前吳将軍打我們齊國可從不失手,如今又成了陛下的座上賓,倒方便韋督尉和韓都統都跟着吳将軍歷練了。”

挑撥離間還有這麽點名挑的,一時四下都靜默下來。

可這時候韋家和韓家就算知道是袁統有意為之,被下了面子也難免遷怒。吳虞自己又無論謙卑還是認下都根本不能開口,怎麽說都更得罪人。

袁家主哼笑了聲,卻聽那邊水杯忽動了一聲,宮人趕忙上前擦拭落水,十八娘卻道:“不如請替我拿把刀來。”

宮人驚訝:“啊?娘子要刀做什麽。”

十八娘卻道:“只是忽這手指麽,留這麽多也無甚用處,只留一個最長的便好,其他的切掉多好?”

屋裏人皆一愣,十八娘則繼續問:“怎麽,不該留最長的,難道該留最粗壯的?”

宮人吓得道:“娘子這樣好的手,為何要自毀呢?單個手指再如何,也不及五指俱全有力氣。”

話一出口,那側人卻紛紛動了起來,蕭栾忍不住笑出聲,那邊袁家主卻先氣道:“哼,年紀輕輕牙尖嘴利,我看你這楚國人才是居心不良!”

十八娘卻只不疾不徐道:“袁翁實在誤解我。我也知道自己是外人來的,在這既沒有根基,又沒有親族,自得小心做人,任人欺負才行。”

一時那些老的竟都被噎住,又畢竟在宮中,氣死也再說不出什麽話來。

這時蕭栾啧了聲搖搖頭道:“可都聽見了,再說咱們可就是欺負人了,不興說了。”

這般玩笑語氣,旁人更是不好計較。而且十八娘也并沒頂撞誰,也沒侮辱誰,且還是忖度着蕭栾的目的說的,別人還能把她怎麽樣。席上其他人也只好打圓場各自笑笑。

許是這第一番試探便铩羽而歸,往後竟沒人再發什麽難,真各自專心食飲起來。

只是今日十八娘倒沒什麽心思飲酒,專心吃飯也不久便飽了,借着更衣出來消消食,卻聽見一些宮人似乎在議論方才席上的事,看見她趕忙各自散去了。

只是不久皇後竟也出殿而來,卻摒退左右走到她身邊低聲道:“王先生,方才席上莫要上心。這群老祖宗,便是陛下也常拿他們沒辦法。”

十八娘搖搖頭微笑:“娘娘放心,我也不是十幾歲,連人家大喘下氣都害怕的。也知陛下聖上讓我們來,肯定不是多請幾個人來讨好這些老祖宗。”

皇後也低頭笑了笑,算默認了,卻又想起什麽,更小聲道:“還有一件事你也放心,陛下他雖對美人來者不拒,卻倒不會做強人所難大逆禮法之事。”

十八娘有些驚訝擡起眼,又趕忙垂下去,這皇後是說,蕭栾不會對她動心思的意思,讓她別害怕。

可她沒想到林皇後倒似乎真是對她很坦誠,這話也肯說。而且她看得出來,林皇後是真心安撫她,而不是怕她真和蕭栾有什麽。

不過她也看得出來,蕭栾這種說一不二的人,只會喜歡千柔百順的,就算耍些小把戲也得全為了引他招他才行,完全看不上她這真有脾氣的。

不過她可沒覺得自己不好,換她若要伺候那種人一輩子,當皇後都不能幹的。

不過皇後坦誠,她卻是臣下不敢掉以輕心,便只低聲應了,沒有再多說。

可待她回來時,席也散了,卻見吳虞身邊跟着袁家兩個門客,在吳虞身邊道:“沒想到吳将軍在外頭厲害,卻有個這樣厲害的娘子,在外頭都大出風頭,在家準也是個不饒人的。”

另個便趕忙附和道:“有些婦人就是仗着出身好,半分不給丈夫留面子,頤指氣使。”

可他們沒想到吳虞竟直言道:“你們說的有道理!”

那兩個門客還以為吳虞真給他們忽悠住了,更加說十八娘壞話。

吳虞也半醉着連連點頭,一副把他們當知己的模樣,可忽然道:“我娘子族裏還有個妹妹,比她小幾歲,模樣差不多,性情也差不多,家世自也差不多。同她一起讀書識字長大的,只是有一點,性子比她還厲害些,不知你們誰願意做她的夫婿?”

這兩個人立馬争了起來,可争着争着忽然看吳虞,哪還有一點醉意。

吳虞一笑,看着他們道:“你們都是讀書人,是不是有句話叫,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

他們倆臊得不說話,吳虞卻與他們道:“知道我娘子為什麽向着我麽,沒別的,就是知好歹。人家替我說話護着我,我還生氣,是不是缺心眼兒?”

那兩個人便一時哽住,吳虞撇了他們一眼回頭,卻見那邊十八娘正也憑欄而立,欄邊是一大樹白花,她今日穿的是深紅交領長裾,外卻是件極淺淡的月白描金闊袖紗衣。

她如今長開了,只站在那便是一番端妙華彩,容貌并不是寡淡的模樣,衣着也未意着素,但舉止和風姿又是出塵極致,本來長相和風姿互相不搭,但神氣裏那點呆,又讓這些在她身上皆盡和諧起來。

他看她又在那發呆,嘴角便壓也壓不住了,背着手幾步踱過去。可這大庭廣衆的,她臉皮薄慣要面子,他便也未怎麽樣,只握住她垂下的手捏在手心裏,低下頭來問:“冷不冷,手有些涼。”

她搖搖頭,卻看吳虞道:“我怎麽不知我還有個妹妹。”

他挑眉:“這不是為了讓他們暴露真面目,我就說這些人的就是小心眼兒,嫉妒。”

她卻嗅見了他身上的酒味兒微微皺了眉,卻是手搭在他心口低聲道:“再喝,又要遭罪。”

人家都是被管多了不耐煩,可她平日裏是從不管他的,便道:“難得把我放在眼裏一回,我自然要聽的。”

她卻對他的賣慘全不買賬,哼一聲道:“再酸唧唧的我下回可真不把你放眼裏了。”

看她這不饒人的樣,他挑眉在她臉上揪了一把,卻順手替她緊了緊衣領。可其實大庭廣衆勾肩搭背的多是露水姻緣,而越是克制,倒越是藏不住真實的情誼來。

本來那些人還在笑吳虞死鴨子嘴硬,懼內還不好意思說,卻見十八娘原來私下裏是這樣的,酸的都要掉牙了。

不過那兩個人獐頭鼠目的,就算他們再惦記也是白惦記,吳虞只瞥了他們一眼,先把十八娘扶上車,卻故意站在下頭道:“吃醉了,上不去。”

十八娘真信了,便回頭伸手拉他,卻被他一步跳上來按回車裏。

車夫歲數不小,只把他們倆當小的,見着他們鬧也只是搖頭笑笑便駕車回了驿館。

可晚上車才停妥當,宮裏內侍便跟了來,說是蕭栾給賜了宅邸,已收拾妥當,請他們明日便搬過去。

于是晚上十八娘不得不打起精神收自己擺攤開的書紙筆墨,吳虞要幫她收,她還怕不是自己收的回頭找不到。這麽折騰一頓睡時都半夜了,次日一起早又搬家,可到了這宅子前,才知這宅子這樣大。

十八娘一時心裏竟不是得意,雖說蕭栾不是楚國先帝那樣猶豫搖擺的人,可這心眼兒多的更不可能白給好處。

可他們前腳才搬進來,後腳便有人上門了,這上門的還是個熟得不能再熟的人。

“循兒娘,可真是這兒了?”一個老婆子抱着手裏的娃擡頭問,連連嘆道,“娘哎,這楚國皇帝都蹲了大牢去了,他們怎還能住這樣的地方。”

阮循娘一笑,卻道:“得虧咱們打聽着了。這十八娘這麽多年都沒生,定就是不會生了,若我幫你把你的孫兒搭着送進去,你可別忘了我的好處。”

這婆子趕忙捂嘴笑:“怎會!到時候也讓他認你做幹祖母的!”

她們說着卻忽察覺身後過來個道士,這道士身後還領了個漢子并家小,聽見他們方才的話,趕忙問道士:“她們方才說的十八娘,可就是五哥兒那娘子不是?”

道士點點頭,那漢子竟也眼睛一亮:“咋?他們還沒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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