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歌辭 — 第 1 章 ☆、故·始

大明永樂年間,北去的路上十分熱鬧,一場遷徙正延續着輝燦的明世盛景。

清晨的庇蔭路上,出現了一行穩穩前行的車馬,透過馬車揚起的紗簾,一個倩麗的側影隐隐浮現,女子眉間帶着哀愁,輕柔素手輕擱,露出了信紙上的寥寥幾語……

昭爰只給姐姐留下簡短的交代便偷偷離開啦,她才不願剛離開王府大院又去到另一座皇宮重府,只想化作那芬芳遺落的花瓣随意飄落,哪怕在天地任意一處。

這已不是她偷偷離開的第一回,卻從沒厭倦過這種逃離後的閑情與縱情,反而一次次沉醉更濃,直到漸漸迷失。

山路人煙不多,她走了許久才見到一位可以指路的老婆婆,一問才知此處已是樂安州。

“郡主,咱們快進城吧,再耽擱可要露宿在這兒野林子裏啦。”

身後傳來了催促聲,昭爰有些不耐:“你這丫頭,比我還嬌貴。”她掀起眼前的水花就朝着蘭笳灑過去。

蘭笳擡手遮擋,低身笑語:“奴婢也是替郡主着想嘛,這深山裏頭天一黑,郡主就不害怕嗎?”

“死丫頭,還敢吓我。”

一身男子裝束的昭爰捏着她的臉站起身,看了眼天色,确實有些晚啦。

蘭笳趕緊跟上她,卻開始疑惑:“蘭埙每次随郡主回府都意猶未盡,奴婢還當這外頭多好呢,原來竟是整日的翻山越嶺。”

“你呀,多随我出來幾趟就知道自己有多笨啦……”

兩人說着離開了小河,幽谧的山水漸漸靜置,反凸顯了河上游的景致。

水榭下輕輕有風過,撫起了青衫微舞。

男子擱筆背手站立,一副山水之景悠然棄于身後,他來至亭邊,眉目間的愁色漸深。

坐着歇息的弗雀見他收筆,輕輕起身靜候吩咐,此情形他已見過多回,卻依然找不到安慰之語,唯有安靜相陪。

韋侬擡眸,看見天空之掠影,便想起古人之語:鴻雁來時,無限思量……

恍然許久,直至急風拂面,提醒了失神的弗雀,他上前一步輕語:“公子,這畫已經幹透,咱們也該回啦。”

輕嘆一聲,韋侬不再留戀天色,收起折扇準備離開啦。

弗雀小心的收起那副畫絹,卻忽聽韋侬冷語:“我不喜之物,無需留存。”說罷,便離開啦。

弗雀再次低眸,見畫中萬物纏綿之悅,也傷畫外人語不聞之凄,如此不實之景,難怪公子不喜歡……

他取走畫絹來至亭邊,任它順水游離。

…………

昭爰在笑鬧間進了城,城裏豁然是另一種天地,人影重重,屋舍相依。此刻雖已是太陽西垂之際,她卻覺全身心所積蓄的力量……

山青花燃之節,巍峨的京師也露盡柔魅之姿。

太子宮盡處可聞馥郁清香,瑰麗馨豔。碧紅錯落間可見一青衣女子,佳姿玉韻,口中隐隐頌着:“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

“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

這朗沉的聲音驚了盧兒,下一瞬,她眉眼之間便溢滿了欣喜之色。

“殿下!”

那身似玉樹,貌如俊峰的男子正是她思念多日的朱瞻基。

她立即擱下書卷迎上去,輕施一禮:“總算殿下沒有忘記在這兒盼着您的盧兒。”

朱瞻基看見她時的喜歡更甚,卻将雙手背于身後笑語:“幾日不見,盧兒都學會治人治天下啦。”

盧兒水眸盈笑,無懼的挽住他的手臂:“殿下可聽清楚啦,妾身只學修身養性,治理天下是殿下您說的。”

“小丫頭。”他嗔怪一句,在一旁的石凳坐下。

盧兒走到他身後,輕按着他的肩膀,含着一絲期待問:“殿下是剛剛回京嗎?”

朱瞻基回頭握住她:“盧兒沒見我這滿鬓風塵嗎?”

盧兒歡喜,附身在他耳邊:“風塵豈敢侵濁殿下之身,妾身只覺得,這滿園只在方才一瞬就呈繁英錦繡之象啦。”

這話令朱瞻基大悅,一把将她摟進懷中:“這取悅之辭只有從你口中說出才聽着舒心。”

盧兒順勢環住他的脖頸:“那是因為殿下把妾身放在了離心最近處,所以妾身最懂得您舒心的是什麽……”

她的話簡直好聽進了心坎兒裏,令朱瞻基的歡喜愈漸濃烈。

盧兒本想再擁緊他以解相思之情,卻見到遠處身着丹色花影衫裙的女子已慢慢走來,她臉色無差,輕輕起身倒了杯茶:“殿下。”

朱瞻基接過喝下,便聽到身後傳來了柔語。

“殿下。”

盧兒看到來人,上前恭敬行禮:“拜見太孫妃。”

那女子微微擡手:“盧兒免禮。”恬靜的語氣與端雅的容貌十分相襯。

朱瞻基走至那女子身前,牽起她與自己同坐。

“回來還未來得及去看你,這幾日如何?”

女子莞爾,娟秀的臉色隐隐還可看出一絲素弱嬌憐,她便是朱瞻基的正妃胡氏。

“殿下切心挂懷,妾身怎敢不好。”

朱瞻基點點頭:“我還要去拜見父王母妃,随我一同去吧。”

她當然情願:“好,妾身正要為父王送去湯藥呢。”

兩人一同起身,朱瞻基拍了拍盧兒:“走啦。”

盧兒低身恭送二人,得體的神色從未有變。

體态憨胖的太子正在院中歇息,周圍雖盡是服侍之人,卻不見他有絲毫享受之意。

朱瞻基帶着胡氏拜見了父王母妃,太子妃見到多日在外的兒子,未開口已露思念之色。

“過來坐吧。”太子的聲音依舊有氣無力。

朱瞻基上前端坐,胡氏則接過宮女手中的藥碗端給太子,卻被攔下。

“先擱着吧。”

胡氏微愣,小心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跟随太子已有二十多年,深知他的脾性,便伸手接過湯藥親自勸慰:“殿下的身子一直不見好全,這藥更該按時服下才好。”

太子輕嘆,也深知自己若再不喝她會一直勸下去,索性還是別為難無辜的兒媳,也避免讓宮人看了笑話。

見他盡數服下,太子妃便心安啦,轉身關心起了兒子:“你離開的這些時日祥兒的身子也看着好轉啦,平日不在請安時,你可也得多顧憐她一些。”

聞言朱瞻基露出無奈之色,多日未見,母親竟先警示他如此之事。

“兒子如今也是為父之人啦,母妃還整日為這些事煩心?”

卻見太子妃笑着搖頭:“倒是母妃忘了如此重事,幸而你還記得……”

母子二人輕談了幾句,便聽太子悠悠張口:“近日宮中瑣事繁多,你皇爺爺盛怒僵持,朝堂盡是怨道之氣,已有不少大臣都為此無辜喪命,你這幾日伴駕可要小心一些。”

朱瞻基面色坦然:“父王放心,兒臣知道分寸。您身體欠佳,平日裏也不必為那幫庸才費心勞神,他們如此不解聖意,也是死不足惜。”

“哦?”太子側目:“你在外多日,卻像是洞悉一切啦。”

他眼眸一滞,直言:“皇爺爺高瞻遠矚,自然與那些匹夫想念不同,殺一儆百也不過是震懾群臣之法。”

他言語之篤定在場之人都聽得出,只是這看似恭維之語卻換得太子沉默相對。他捋着胡須,良久才擡起手:“去吧。”

朱瞻基也并無多言,帶着胡氏一同離開啦。

兩人悠悠逛到了園子,朱瞻基想起一事:“我出宮時又讓人找了一個方子,已吩咐給膳房,你記得盡數服用。”

胡氏心中一暖,自成婚以來他二人相敬如賓,雖存着敬畏,可這偶爾的關心挂念還是令她覺出平常夫妻間的恩情。

“殿下如此費心神,妾身一定盡心調養這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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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城偏處,一座古寺鐘聲又起。

方圓幾裏能聽聞鐘聲的地方,都染上了靜谧安詳,寺中人祈求聖意,寺外人也可同享祥瑞之氣。神靈的賜予,仿佛已維護了這片淨地生生世世。

往日香客不斷的大雄寶殿此刻只有一對母女在虔心跪拜,她們是太子的侍妾與小女。

小姑娘還不懂得敬畏神佛,睜着大眼睛肆意打量那尊金光普照的佛像,心裏很是好奇,它如何能保佑哥哥的安康。

想到入神時,原本合十的雙手也慢慢放下啦……

“珅兒,不可對神靈無敬無禮。”李氏見她失禮,立即低聲嚴告她。

珅兒懵懂的看了眼母親,慢慢添了幾分不情願:“母親日日帶我跪拜,也不見它施法讓四哥痊愈,我看它肯定是在偷偷睡覺,根……”

“住口……”

“小小丫頭,就敢在聖地口出不遜!”

一聲斥責突然傳來,在這空曠的大殿中更加懾人心魄。

珅兒望着佛像側邊走出的一位老婦人,驚奇不已:“母親,她聽見我說話了嗎?”

李氏沒有理會珅兒的稚語,疑惑的打量着來人,似曾相識的感覺一直隐隐浮現……恍然間,她柳眉輕皺,立即摟着珅兒朝她行禮:“妾身不知長公主在此,妾身有罪。”

裝着樸素的婦人已年近花甲,眉目間的英銳卻不見絲毫弱化,看似讓人難以親近。李氏早年間曾見過她,寧國長公主,聖上的親妹妹。

“你的孩子?”

李氏蹙眉看着珅兒:“回長公主,是妾身的孩子。珅兒,這是皇姑祖母,快快行禮。”

珅兒不知道母親為何如此懼怕眼前的皇親,一直仰頭打量着她,卻見她也看着自己,想着兩人相互呆望的樣子,她突然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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