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嬌美人 — 第 6 章 燈下火·修

太和殿內。

有鐘樂隐隐,皇上喝了一杯提神的養生茶,才坐下開始處理政務。

今上勤政,大陳的歷代皇帝都會在太和殿下設昴日閣,以助上位處理一些不甚重要的折子。

不過放在眼下,昴日閣也只做些分門別類的瑣碎事情,所有折子,由昴日閣做清點備注後,再由皇上統一過目。

李連笙拿來一副海水江崖比甲,“陛下,四五月的天兒,寒氣未退,您多加一件吧。”

皇上起身,由他伺候,閑話了兩句道:“聽他們說,你中午那會兒去相看媳婦了?”

李連笙手下一頓,連忙跪下來磕頭:“老奴該死……”

雖是認罪,卻沒說為何該死,他腦袋垂的低低的,一臉謙卑的等候發落。

皇上笑了一聲,轉身坐下,繼續忙手裏面的事情。

拿起手頭的折子,看了片刻,頭也不擡的借着道:“起來吧,你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那是一份刑部奏請的死刑犯的示例名錄,昴日閣已經做了小字批注,将所需刑法律令一一引用舉證。

皇上拿着朱筆,在名錄上畫了個長長的圈,輕描淡寫道:“好好活着,朕還指着你伺候呢。”

李連笙作為皇上身邊最親近的人,怎會不明白這話裏的意思,聖上這是,準了他在外面娶妻開府的事情。

忙感激的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

用激動的發顫的嗓音道:“老奴——謝皇上恩賜。”

皇上又道:“賜婚怕是不成,本朝雖未明令禁止對食此類,可你是知道的。”他伸筆添墨,“皇後最講究這些規矩禮教,你即便是選好了日子,也別把這事揚進宮裏來了。”

皇上雖不貪戀後宮,但是對自己的發妻,卻是尊重有加。

例如,宮中唯有太子一支獨苗,任憑大臣世家如何上奏規勸,宗正院都多次進宮谏言。

皇上依舊會在寵幸宮嫔後,賞下落子湯。

更甚直言,唯有中宮,方能産下皇子。

一時間,帝後恩愛的佳話,在民間廣為流傳。

身為一國之君,能對發妻做到這等地步,天下女子,無不羨慕皇後的好福氣。

李連笙在一旁應道:“奴才謹記。”

他原本就沒打算再讓清荷入宮,過了今日,清荷這輩子都會在南三街的宅子裏面,宮裏的人,再不能害他的‘青禾’了。

申時鐘響,皇上按例去了昴日閣,聽取今日的納谏和各地送來的驿報。

李連笙伺候了茶食,才得了空閑出來,招手吩咐随身伺候的小太監,讓其去下房接人,也不必再來複命,直接拿着對牌帶着夫人出宮。

不足盞茶的功夫,就見那小太監喪着臉折回。

“……爺爺,玉珠姑姑說……奶奶被東宮的人叫去了……”

那小太監是孝敬了好些時候,才得了這麽個好的差事,今天是頭一天來李總管跟前效力。

沒想到……就碰上了辦不成的事情。

“東宮的?!”李連笙狐疑道。

小太監是個機靈的,沒給李總管辦成事情,為了将功補過,倒是多了個心眼兒,打聽的詳盡了些。

“後來,聽說奶奶在東宮……要行刺太子爺……”小太監顫顫巍巍的擡頭去看李總管,吓得都要哭出來了。

“然後呢?”李連笙提高了聲音,急迫的問道。

“然……然後,奶奶被送去了大理寺,說是讓徹查清楚呢!”

李連笙氣的恨不得這會兒就跑去大理寺,親自給把人帶回來,那小丫頭慫的跟只兔兒似的,怎麽可能做出來行刺太子的事情呢!

誤會!這中間一定是有什麽誤會沒有弄清楚的……

他正在想着,就聽到屋內傳來聲音。

“連笙……”

是皇上在喚他。

咬咬牙,李連笙換了一副平靜模樣,複端着新沏的茶水進去伺候。

亥時一刻,二更聲響。

李連笙伺候皇上歇下了,才得空閑親自去大理寺跑一趟。

新任的大理寺卿張天義,是根牆頭草,哪裏勢大往哪兒倒。

東宮與他生嫌,暗下裏使絆子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

只是這回,底下的那些大嘴巴也太過松懈,他前腳定下來的親事,盞茶功夫不到,東宮就去把人接走。

這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聲聲作響。

那張天義要是一個沒理清楚,不願放人也罷,再去東宮通風報信,可就麻煩了。

是以這趟,還得他親自走一遭才成。

春風吹盡夏燭明,小蟲兒熱鬧的圍在酒肆前的燈底下打轉,在一片靜甯中,夜色越加的濃郁,一頂銀蓋四人小轎前,有兩盞宮燈引路。雖不起眼,卻把身份擺的明明白白。

出了宮門,一行人沿着長寧街一路南去。

此時已過宵禁,街道上除了巡察的官差,寥寥無人。

有吃醉了花酒的,磨粉到這個時候才将将回家的世家子,踉跄着腳步徘徊在小巷內,遙遙看到這頂轎子,也連忙隐匿藏身,生怕被發現了氣息。

兩盞開路的宮燈在大理寺門口伫停,随轎的小太監壓低了聲音,淺淺道:“爺爺,到了。”

轎子裏傳出三兩聲咳嗽,那小太監明了了意思,回身就去叩門。

須臾的功夫,大理寺內燈火明亮,大理寺卿張天義手忙腳亂的理着衣衫上的褶皺,一邊恭敬哈腰。

“下官,恭迎總管大人。”

過了一會兒,轎子裏出聲喚人:“小福子。”

旁側的小太監躬身撩簾子伺候,小心攙扶着他老人家下了轎子,由張天義引路,一行人進了內堂。

香茶奉上,李連笙吃了一盅,張天義又招呼上水果點心,李連笙臉上的好顏色也挂不住。

他随手把杯盞往桌上一撂,發出哐啷的響聲。

張天義忙賠笑臉湊前:“是茶水不好麽?總管大人您莫要動怒,下官這就親自去為您沏上豔豔的來!”

太師椅之上。

那雙能看透一切的細長眸子眯起,眼角堆疊起一川層層褶子,李連笙似笑非笑的扭頭睨視:“你猴崽子,跟我這兒耍心眼兒呢?”

黑天半夜,他巴巴的從宮裏出來,走這一趟。

這張天義只要不是個傻子,也合該猜出來他是什麽意思。

都半晌的時候了,還敢扯茶水的由頭來搪塞?

張天義被他睖的生怯,抱着手立在一旁,委屈道:“就算是下官長了一百個腦袋,也不敢在您老人面前搬弄啊!”

他眉眼耷慫着,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難處:“您老人家是老壽星一樣的人物,下官瞞不住,也不敢有所欺瞞。那清荷姑娘是您看中的人,下官更是不敢怠慢,不過……”

迎上那雙亟戾的眸光,張天義吞了口水,穩住了腳步,才借着道:“東宮把人送來的時候說,那人犯得可是行刺太子的罪過,下官這邊也不好做主。”

東宮和宮裏面的內侍總管大人不睦,神仙鬥法,不鬧開了去宗正院評個是非對錯,他一個小小的大理寺,也只能誰開口誰對了。

話落,依舊不見動靜。

張天義繼續道:“更何況,清荷姑娘行刺太子的那柄匕首,和無辜慘死宮內枯井的談文曜身上的傷口,一致無二。”

談文曜是東宮心腹之臣,正經的四品武官,今天一大早卻被人發現橫死在東宮的一處枯井內。

不見匕首,又無人證,擡了一具屍體回來,他這案子正愁摸不到頭緒呢。

這清荷姑娘就自己送上了殺人物證過來。

蓄意刺殺太子是大事,牽連到朝廷命官的人命案子,更是天大的事情。

況且那柄匕首上面,查案的官員拓遍了,也只找到清荷姑娘一個人的指紋,這讓他連個開脫的理由都不能編。

李連笙一個眼神,小福子走上前半步,呵斥道:“審案子本就是大理寺的職責,你不去盡心盡力的緝拿真兇,還敢把責任推脫了不成?”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哪個敢推脫責任呢,實在是東宮交代的清楚……”張天義解釋的萬分真切。

小福子愁眉不悅。

都知道東宮與他家爺爺兩下不好,姓張的拿東宮出來說事,真真假假,全憑他一張嘴,他們又不能真的到東宮核實了去。

這擺明了就是不願意承擔責任。

堂內燈火搖曳,風聲吹過,帶走了一室的雞零狗碎。

等到張天義樂呵呵的領着李連笙去大牢接人的時候,已經是月上中天。

下了牢門,左行有處空曠清幽的去所。

一排寬敞的牢房,內置簡雅擺設,雖算不上排面,但是較門口那些能撲面嗅見黴氣惡臭的牢籠,要好上一百倍。

清荷正坐在一張紅木六壽紋玫瑰椅上,閉目小憩,面前是一張款款精致的配套四方小幾,那木質花紋,一看就跟前面內堂的家具如出一轍。

小幾上擺着瓜果茶水,一個衙役打扮的差官正在牢門外面,賠着笑,抑揚頓挫的替裏面說書解悶。

寬敞的單間打掃的幹幹淨淨,不染塵埃,青磚的地面防潮氣,避鼠蟻,另鋪了素色地毯。

說是牢房,外面那些稍遜品級的酒樓客棧,也不過如此了。

張天義看着滿意之至,他可是在查清楚了此女的身份後,特意過來安排布置的,就是為了讓李總管親自過來的時候,瞧見他的至誠孝心。

他舔着笑,奉承道:“一聽說清荷姑娘是總管大人您未過門的夫人,下官就第一時間趕忙過來安排好處所,生怕稍有怠慢了,惹夫人心中不快。”

小福子出言申斥:“那就勞煩大人,把牢門打開。”

站在門口的牢頭憨憨的伸手去推,龇牙晃着腦袋,連忙賠笑道:“沒鎖,門沒鎖!”

清荷打他們進來,就早已清醒,只是不知道面前是個什麽動靜,也不敢貿然動作。

這一天過得太過波谲詭異。

李總管到下房逼親,峰回路轉,東宮就來人接了她走。

太子自導自演了一出行刺的鬧劇,又一副惺惺作态的把她送到了大理寺的牢房。

就在她手腳被束,寸步難移幾近于崩潰的時候,出來了一個姓李的大人待她如座上賓。

她正在胡思亂想,一雙冰冷的手撫上她臉頰,粗粝的指腹在她笑靥處,輕輕摩挲了兩下。

打頭頂傳來如枯木枝杈劃在生鐵上的聲響:“清荷,你要是再睡下去,咱家可就走了。”

他知道她在裝睡。

清荷瞬間張開眼睛,雙手緊緊的抱住那雙能救她出牢房的幹癟手臂。

低低的祈求道:“別走,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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