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嬌美人 — 第 29 章 投石路

燈火斑駁,冰盒散出的涼意從牆根襲來,吹得人心神寧靜。

他面前坐着的,是個四五十歲的男子。

身着竹葉青的長衫,雙唇緊閉,目不轉睛的伏案奮筆。手邊的桌案上,堆着厚厚一摞寫好的書籍,身後地上,散落着不少古籍殘卷,或翻開,或堆砌。

墨香味混雜着油燈燃起的熏煙,寥寥升起,映得男子臉色蒼白,連執筆的手,都泛出經年辛勞的疲累。

寫完手下的這頁,男子把筆擱下,擡頭問道:“殿下吃杏酥飲麽?”

秦桓澤放下手中的墨條,搖頭回絕:“先生知道的,孤不愛這些。”

東宮面前,能尊稱一聲先生的,天下唯有兩人。

一個是已故的太子太師顧賢,另一個則是當年以謀逆抄家,被發配入獄後蹤跡全無的鐘雷。

太子少師鐘雷,少年得志,十二歲得中解元,驚慕天下。

當世大儒宋夫子贊其禀賦出衆,日後必成一枚文壇明珠。

後金榜題名,得顧太師舉薦,入東宮教□□,一時傳為佳話,為天下學子所傾慕。

眼前男子滿目書卷氣,雖因久不見日,帶着些許的清瘦凄白,然那雙清亮的眸子上睫毛纖長,微微一笑,便能清晰看到有一灣酒窩赫然。

歲月從不敗美人,昔日積石如玉,得經年淬煉過後,如琢如磨。

與東宮藏着那位有着六分相似的面龐,多了幾分沉穩,更是氣質佼佼。

不是鐘雷,還能有誰?

鐘雷伸了個懶腰起身活動兩步,順手倒了一盅酒給他:“皇上前些日子賞的,回甘清甜,說是南诏郡進貢,總共兩壇,分殿下一口。吃醉了也好開門見山說話。”

“果然什麽都瞞不過先生。”

鐘雷道:“您這架勢,也沒打算瞞着。”

從進來,他就欲語還休想找說話的檔口,事情恐怕還難纏呢。

秦桓澤接過酒杯,小呷淺嘗,猶豫着道:“清荷她,如今不在下所當差了。”

“您安排她出宮了?”鐘雷吃酒的動作頓住,擡頭問道。

“她現下,在東宮。是孤的……孤的……”秦桓澤目光游離,未脫口的話,有些澀于講出。

鐘雷與他相識十餘載,傾盡傳授,唯一的學生什麽脾性,做先生的一看便知二三。

“你讓她給你做妾?!”

手中的酒灑了出來,潑在地上,将古籍打濕,鐘雷也顧不得這些,扯住秦桓澤的衣領,盡力抑遏着心底的沖動,壓低了嗓子問道。

這小子從小就對自家小荷花有非非之想,可他都二十有四,比小荷花足足大了十歲!

待小荷花桃李年華,他已近乎不惑,天家重子嗣,再納妾側妃,豈不是坑害了自家寶貝女兒!

“當初不是說好的,護她周全即可。”鐘雷橫眉怒視,手下力道恨不能将他掐死,連客氣話也不用了,切齒啐罵,“你這個該死的渾小子!”

秦桓澤自幼尊師敬道,開蒙就是跟着鐘雷習字,二人脾氣秉性相投,相處起來亦師亦友。這麽多年,他還是頭一次見先生這麽大的怒火。

即速擺手解釋:“先生!先生!權宜之計,權宜之計!”

鐘雷翻眼逼問:“無夫妻之實?”

秦桓澤搖頭如撥浪鼓,道:“沒有,沒有。”

鐘雷收手,整理了衣衫,朝他恭敬作揖,又恢複了方才的儒雅之态:“殿下照拂小女,老夫感激萬分,還望殿下能夠謹遵禮法,規束君子之行。”

秦桓澤還想試探着問:“若是日後……”

鐘雷斬釘截鐵道:“日後待諸事平定,皇上放老夫隐居歸鄉,定帶小女同還,為她尋夫覓主,清閑安度。”

秦桓澤喏了喏嘴,沒有答話。

出了地牢,恍見天日。

陽光照在頭頂,驅散了他身上的滣氣,不遠處的銅鈴當當作響,熱風刮過,帶來一絲暖意。

秦桓澤張目往日,心下無盡唏噓。

守在外面的衆人見他出來,忙急匆匆趕上來,彭嘉福小聲在他耳畔嘀咕幾句,主仆幾人擡腳,踏入烈日之下。

清荷趴在窗前賭氣,小幾上那本論語看着就心煩,寫制義話文?呸!

她抓起書卷,氣洶洶的往門外丢。

書頁嘩啦作響,迎面就砸在一人懷裏,瞧見衣角,肇事者把臉一撇,觀牆不語。

“怎麽了?還生氣呢。”

秦桓澤把手裏的書遞給一旁伺候的錦岫,擺手讓人下去。

他欺身坐上軟塌,勾着腦袋瞧她。

小姑娘發火的時候,眉眼間頗有三分其父神态,眉毛豎起,連面靥的笑渦都帶着嚴厲,嘴角微微抿着,眉頭間鎖起一個川字。

他伸手撫摸在她的眉心,玩笑着哄人:“眉頭皺的多了,要長皺紋的。”

清荷本就一肚子窩火,又聽他拿自己取笑,氣上心頭,将禮教棄之腦後,也不顧忌身份了,轉回身子,擡腳就朝他身上踹。

秦桓澤對她沒有防備,在榻上坐,只是屁股沾了半邊,受到外力,重心失衡,措手不及間墜到地上,摔的結結實實。

彭嘉福在外面伺候,時刻關注着裏面的動靜,聽到聲響,透過離開的窗戶縫看,吓得腿肚子發軟,緊走疾步,要進屋攙扶。

人還沒邁過門檻,就聽到一聲嚴厲斥:“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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