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歌辭 — 第 44 章 ☆、幻爛

可這也勾起了她的執念,她真想問王誼一句究竟把那錦帕扔到哪兒去啦。可再仔細一斟酌,為一條錦帕而耿耿不寐,不是顯得自己太狹隘了嗎。

“看在你還記得清楚的份上,我就不深究啦。”

她輕輕走開。

王誼卻聽的迷糊啦,跟上追問:“追究?追究何事?”

珅兒以為他是有心裝作不知,忍不住争辯:“你看不懂我的畫,難不成也聽不懂我的話啦?你是不是存心氣我。”

這話更讓王誼不知所雲:“我怎會有此心呢,是真不知公主所說何意。”

珅兒也執拗起來,輕撫绫絹扇:“王博士滿腹經綸,假以時日定會想明白的。”

她提起裙擺,走下橋去。

王誼迷惑未退,卻慢慢舒展為柔色。

二人的溫情軟語在這金葉金風下分外刺眼,靜女心裏的溫熱一寸寸散去,王誼對他人的顧及與愛戀讓她連流淚都覺得無顏。

只想起四年前,王誼曾将一條染着血跡的錦帕裹在她的刺繡裏誤交給她,那時她便懷疑王誼在外仍有女子,又怎能想到那會是兩人早年前邂逅的定情之物,她竟不知自己從何時起就成了多餘之人。

回想往事,一切唯以絕望收場,她再無奢望期許。

…………

“公公?”

珅兒意外見到了纾饒。

“公主與驸馬怎可只身跑如此之遠,多危險啊。”

珅兒聽明了他的來意,嘆氣:“公公又非不知我的功夫,還會讓你的驸馬被歹人劫走不成?”

這笑語卻只換來纾饒的陪笑,王誼臉色深沉不明,總覺得纾饒是來者不善。

“是是……公主的功夫的确了得,可畢竟心智單純啊,您又怎知這歹人的心腸有多狡詐險惡,還是小心些為好。”

珅兒苦笑:“真是辛苦公公風雨兼程啦。”然後看向王誼,“看來你該研習一下武功啦,不然公公今後都不敢讓我随你出門啦。”

王誼無心一笑:“是我魯莽啦,今後不會再只身帶公主出來啦。”

纾饒陪笑:“老奴也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還是更周全些的好,公主與驸馬的安危可大意不得。”

這告誡頗有深意,王誼聽進心裏:“公公提醒的是。”

珅兒未曾在意兩人的來往,她似有別的心事。直至走到大雄寶殿前,她望着佛像吩咐二人:“去寺外等我。”

他們知道她要進去拜祭,就一同離開啦,轉身的那一剎卻都換了臉色。

珅兒在佛前跪下,忏悔自己的怯懦與不孝。她阻止了王誼的坦白,亦是對他變相的縱容與包庇,她深知這是不該,可她的心已不允許她做出對的抉擇……

…………

寺外的兩人心照不宣的走到無人之地,纾饒揮退跟随的侍女。

“有些不該再奢戀之舊事驸馬該丢棄啦。”

王誼心明而不理:“公公所指之事早已不在,何來再次丢棄之說。”

“驸馬不該跟老奴裝傻,更不該,許下那些絕無可能的承諾。”

王誼心下震驚,他竟未察覺昨夜亦有人跟随自己……已隐生惱怒。

“公公還真是耳目八方。”然後淡然答複,“此事我心中有數,會等……”

“驸馬若真有所衡量,就不會有那些荒唐之言啦。”

他破滅了王誼那些可笑的打算:“您這般優柔寡斷,難道是要陛下,或是老奴替您做決斷嗎?”

王誼震愕。

“您該清楚,這實在是件小事。”

纾饒慈中藏戾,王誼飲恨握緊了手心,一夜之間他竟被逼入絕境……

周身的寒意因珅兒的出現而消退,纾饒立即笑臉迎上:“公主,請上轎吧。”

珅兒看了眼前方的轎子:“公公辛苦一夜,這轎子還是留給您吧。”

“呦,看來公主今日的興致不錯,老奴又怎敢掃公主的興呢。不知公主想去何處賞游,老奴這就随您前去。”

“公公莫非真是健忘啦?我說過平日出門您不必跟着的,只怕公公的腿腳也跟不上。”

“诶,只要公主不是故意撇下老奴,以老奴的腿腳侍奉公主還是不成問題的。”

珅兒失笑,也不和他周旋啦。

“我就是故意的。您也見着我平安無事啦,況且我也不是一人,還有王誼跟着呢,您就安心回去歇着吧。”

“公主心疼老奴是老奴的福氣,可是陪伴公主就是再辛苦老奴也得盡心盡力呀。”

他的執着漸讓珅兒發急:“這一路可不好走,累壞了公公怎麽辦!”

纾饒見她已有負氣之象,只得放棄堅持。

“公主既不想讓老奴跟随,老奴也就回去啦,但一定要讓亦壬、亦朔同行,以護……”

“不要不要!讓她們跟你回去。”

纾饒卻不能再次妥協:“這倆丫頭好歹有些功夫,公主就當是為了讓老奴安心,您以前從不排斥這些近侍的。”

“就讓她們跟着吧,不為護衛也可一路上侍奉公主。”

王誼幫着勸說,其實已知纾饒的意思,卻讓珅兒有了別的想法。

“你不願意侍奉我嗎?”

王誼愣住:“我沒有此意。”

珅兒将滿意隐于眼底,回身從腰側拿出一塊絲帕包裹之物交給纾饒。

“這是我在寺裏得的,收好。”

纾饒接過,正欲再囑咐兩句珅兒卻已然離去。纾饒望着那二人的背影有些吃驚,珅兒如今競對王誼有了如此變化……

“禀公公。”

身後忽然來人禀告,纾饒卻仍望着前處:“說。”

“那靜女方才主動接近長公主攀談,還将一塊玉佩交與了長公主。”

纾饒震愕回身:“她對公主說什麽啦?可有提到驸馬?”

“沒有,她并未表露家世,長公主只以為她是一位民婦。”

纾饒突的打開手裏的絲帕,裏面果真是塊玉,他再度握緊了手心。

“跟緊她,絕不能再讓她接近公主一步。”

“是!”

靜女膽大至此實令纾饒心驚,此番險情決不可再有二回,這個女子,已留不得。

…………

秋色娉闌,王誼煩憂無盡。靜女的怨怪,珅兒的誤解,纾饒的逼迫,壓得他幾乎無法前行。

面前突的掉落一片金葉,他恍然察覺自己已身處凋零之象。

他凝眸,珅兒遠遠的走在落葉紛飛之中,孤零的背影突然讓他心疼,自己遺忘她多久啦……腳步逐漸變得急促。

珅兒無意的踢着腳下的落葉,已察覺王誼來到身旁。她知道纾饒的話有些傷他的顏面,所以對他又一次的失神并未生氣。

“我都快将這一路的落葉數盡啦。”

王誼聽見她的怨怪之意,竟是舒了口氣,心中亦泛起柔軟:“這一路景致無數,處處都比腳下的落葉好看,我帶公主去看。”

珅兒低眸看着被他牽住的手,人亦跟随着他的腳步。

“這條路可去螣川嗎?”

王誼停下:“公主想去那兒?”

“有何不可?”

王誼蹙眉:“螣川不過是一小鎮,怕是與公主想象的不同。”

“若是為看繁華之象,我也不必出城啦。”

她看似去意已定,王誼卻是仔細思慮了一番。那裏所有的痕跡都被抹平,并沒什麽值得擔憂的,只是他心裏有些抗拒而已……

“公主随我來。”

兩人一路言語不多,都是些平淡之談,卻像是染着甜氣。殊不知他們走過的每一步,都染着靜女遺落的悲傷。

…………

家宅前的舊象恍如隔世之物,王誼心起哀涼。

珅兒看着眼前簡樸的宅院,鎮落四方,景致怡宜,想必是王氏的祖宅。她正要擡步,卻被王誼攔下。

“陳年舊居,莫讓公主染了光陰。”

他上前推開大門,院中的女子卻驚得他骨血驟裂。難道真是天意,要他親手揭開蒙蔽珅兒雙目的幕紗。

靜女只想摘下樹上殘留的一株花影,卻被開門聲阻攔。她側身回眸,手也無力滑落。

門中的王誼讓她雙眸迷茫不清,仿佛有了時空錯覺,讓她又看見了四年前與王誼的重逢……

王誼的身體已經僵硬,無法呵斥靜女的出現,亦忘了阻攔身後的珅兒,直到那個令他想要撕碎的身影慢慢倒下——

“靜兒!”

這聲急呼宛若一首不祥的哀曲回蕩在珅兒耳邊,令她心跳失律。

她一步步走向門中,便見王誼懷中已是他人。

這一眼像是幻影,可那女子的容貌又逼的她清醒這是實世。

“靜兒!靜兒……不能閉上……”

王誼惶恐的呼喊終令靜女有了回應,她眼眸微啓,生息幾不可聞。

“夫君……”

王誼心碎不堪,他怎會讓靜女絕望至此。

“你撐住這口氣、會沒事的……”

他盡力安撫着靜女,卻絕望埋首于她的頸間,她的決絕對于王誼無疑是一個痛徹心扉的打擊。

“……毒已侵蝕了我的身子,你不必違我心願……”

“何為心願!”他擡起頭痛吼,“你怎敢将這說成心願……我終究是負了你……”

靜女臉色越發的蒼白,她用盡全身力氣攀上王誼的脖子,附在他的耳邊:“靜兒前生……依附夫君,勞怨無悔,唯恐還不了夫君養育大恩……可如今,卻是你……虧欠了我。”

王誼潸然淚下,仿佛全身的傷口又經歷了一次撕裂。

“只願……夫君今後能幫襯缃兒一些,哪怕……不以父子之名,你我……再無相欠。”

訣別之言,話畢便是訣別之時。

靜女的眼眸再無移動,直至閉起。

“靜兒!”

這聲痛呼真将珅兒的心劃裂,靜女虛弱的每一字都像尖銳的刺紮進她血肉裏。

她看着那生死離別的二人,湧聚的憤怒無從宣洩,直到看見石桌上剩下的藥水……她拿起藥碗便向王誼走去,卻被一人突然抓住了手臂。

至侔見珅兒滿眸意外之色,立即松了手跪于她身側:“公主息怒,這藥乃是劇毒,還請公主不要觸碰。”

“誰給你的膽子跟蹤我!滾!”

她一腳将他踢開,滿眼的怒火皆落入王誼眼中。王誼看向她手中的藥碗,已痛悉她暴怒之下想将自己也毒死。

可珅兒還沒能靠近他,手中的藥碗就被匆忙趕來的纾饒一把推翻。

“公主!公主消消氣,區區一個女子不值得您這般動怒啊,您心裏有氣罵兩句也就算啦,可別傷了驸馬呀。”

他的跟随讓珅兒更是惱怒,為王誼求情的話也等同于火上澆油。

“區區一個女子?你可知那女子是誰!趁着這奇恥大辱還無人知曉,我要趕緊毀了他們!”

切齒的痛恨讓王誼愈發痛不欲生,他再無勇氣看珅兒一眼。

“公主千萬不能沖動啊!”纾饒急得跪下相阻,“老奴知道,老奴什麽都知道!您受了委屈,可是驸馬再過有錯也是您的驸馬啊,公主可不能忘卻夫妻之情,對驸馬動殺心啊。”

珅兒被他的話震懾:“你早就知道?竟敢瞞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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