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臉揪疼了她的心,拿去他烏發上掉落的枯枝,再一次試探着撫上他,可觸到的涼意卻直襲心淵。
“來人——”
她焦急嘶喊,再無顧忌将王誼摟進懷裏。卻驚覺他身上的寒意如此強烈,霎時涼了她的溫熱。
“公主!”
纾饒匆忙趕來:“這……驸馬怎麽會在這?”
可見二人如此模樣,只好擱下疑慮吩咐跟随出來的侍衛。
“快将驸馬送進府裏去。侍澂,速将大夫找來。”
侍澂聽令離去,另有兩人上前。
“請公主退避。”
珅兒心疼的将懷中人放開……
王誼被送進她的寝宮,剛服了藥還未見什麽起色,珅兒一直守在他身邊,心淩亂的近乎麻木。
“去備轎。”
纾饒看了眼還未醒來的王誼:“公主要去何處?”
“送他回去。”
纾饒蹙眉,卻沒有多言。
至凝至沛來至宮內時,珅兒都未曾察覺到動靜,二人互望了一眼,低聲提醒:“公主。”
珅兒回神,松開了王誼起身準備離開,卻被意外阻攔。
那緊緊抓着自己的手……也許他在夢中也察覺了自己的離開吧。珅兒眉頭緊鎖……狠了心将他掰開。
“照顧好他。”
“公主放心。”
王誼離開後,珅兒滿心失魂落魄。
纾饒來到□□,忍不住追問此事前因後果……
“公主既知陛下有所誤會,為何不講明此事呢?陛下如今對驸馬是怨念倍生,不然不會将您接進這府裏的,只怕今後驸馬再見公主就難啦。”
珅兒漠然。
“我與他本不可能相守,大哥……不過是先我一步做了了斷。”
纾饒愁苦。
“您還是放不下那件舊事?可這又是為何呢,您既早存着了斷之心,何苦再诓騙驸馬一場?”
“那麽多新仇舊恨折磨着我,我不能殺他,就折磨折磨他吧……”
她的痛苦糾纏纾饒一直清清楚楚,可這回卻也難掩急惱之色。
“這、這又何苦呢?”
珅兒也覺得可笑荒唐,可她偏偏做了。
“那邬巉之事呢?公主可說啦?”
珅兒低眸。
“就要說啦,可被庾善打亂的毫無預兆……”
纾饒大驚失色:“他昨日進宮啦?”
珅兒忽地回身。
“你知道他在京中?”
失言已來不及收回,他只好告知:“……是,老奴前幾日就在宮中見過他。”
珅兒聽到後并無什麽激對,恍惚間又回憶起朱瞻基的話……
“大哥那日說,王誼請旨前,他已經定了庾善為驸馬。”
“什麽!”
纾饒震驚。
“他為何将此事告知我呢……”
纾饒感覺不太好,對珅兒的懵懂也只能敷衍寬慰:“陛下……定是見公主這段時日過的并不痛快,才忽然有些感慨吧。”
珅兒不知聽沒聽進他的話,一心思緒都陷在糾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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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誼的病情慢慢好轉,可是心力交瘁……
“驸馬王誼接旨。”
這道旨意來的古怪,王誼心感不好,扶着弗雀來至院中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真定長公主忽染重症,今在公主府由宮中禦醫救治,在此期間任何人不得打擾,驸馬亦不得擅入公主府,以免影響禦醫救治之策。”
這旨意令王誼萬念俱灰,亦是怒火中燒,若不是弗雀攙扶着,他怕已跪立不穩。
太監見王誼遲遲沒有接旨,也冷了臉色。
“驸馬為何不接旨?”
王誼鋒眸微擡,忽地栽倒下去。
…………
這旨意于珅兒已是無波無瀾,心靜之軀還能為何所動呢。也許王誼會莫名她善變的所做作為,但是,已沒了解釋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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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居公主府後珅兒再未出過府門,直到意外迎來了一人。
“大哥?”
一身白袍錦繡的朱瞻基突然駕臨,纾饒也是詫異非常,趕緊領着滿院宮人跪迎聖駕。
朱瞻基徑直走到珅兒面前,看神色今日的心緒應該很好。
“秋日漸涼,正是出巡的好時機,大哥這回帶你一塊去。”
纾饒就跪在珅兒身後,聽到這話驚的擡眸,又緩緩低下。
珅兒卻還有些迷糊,這消息來的過于意外啦。
“大哥要遠行?帶着我?”
朱瞻基笑:“不然大哥來這一趟幹什麽?去,換身衣裳。”
珅兒這才遲疑的離開,留下纾饒愁容難展。
這幾日的突變已經沒了章法,今日又傳秘旨讓珅兒追随游幸民間,究竟是有何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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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誼從纾饒口中得知珅兒離京之事,悲憤之心無以平複。
愛妻不能相見,竟被他人帶出游走,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混跡官場多年,聲譽不再,連心愛之人也挽留不住,落得如此境地他竟毫無辦法!
纾饒靜候在一旁,仿佛能聽見他磨骨的切齒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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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漸漸落下地面,還有微弱的昏黃留在凡塵。
朱瞻基在閉目養神,珅兒也有些昏昏欲睡,直到發覺遠處閃現的微弱光亮,漸令她清醒……
“停轎。”
她好奇的從馬車窗向後看去……
“看什麽呢?”
她收起眼光拉着朱瞻基一同坐在窗邊,“大哥你看,那束光在動。”
朱瞻基微微俯身探望,雙眸漸漸眯起。
“去看看。”
馬車外的侍衛前去查探……
“禀陛下,是顆夜明珠,方才是被林間的野物當作食物叼出來啦。”
珅兒好奇去拿,卻被朱瞻基攔下來。
珅兒了然,他這是怕這珠子沾着毒,便擱下了手。
“這蛹蘭朱怎麽會被丢在山村裏?”
朱瞻基暗自思索着,隐隐察覺這顆明珠不尋常。
“掌燈。”
珅兒跟随他走下馬車,原本微弱的霞光已被侍衛手中的火把替代,燃亮了大半樹林。
“四處看看。”
侍衛四散開來,珅兒也随意張望着……
“啊——”
“公主小心!”
滿地的血淋骨肉吓得珅兒大叫,慌亂退到朱瞻基身旁抓住他的衣袖,朱瞻基将她護在身後,神色肅然等待侍瀓的查看結果。
“陛下,是一具男子的骨骸,看血跡應該是兩個時辰內死亡的。”
朱瞻基臉色晦暗,而在遠處查探的錦衣衛也有了結果。
“禀陛下,屬下在遠處發現了六具死屍,都還未被野獸啃食幹淨。”
朱瞻基看着侍衛手中的夜明珠深眸不明。
“希孺。”
“屬下在。”
“你帶人留下調查此事。”然後吩咐車夫:“繼續趕路。”
他将珅兒帶回馬車上,見她神色凝重,便知她還想着那些橫屍之事。
“再想下去今夜就要無眠啦。此趟出行是散心的,別被這些事壞了興致。”
珅兒點頭。
半個時辰後,他們來到了驿館歇息,今夜也過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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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尼遠離京師,倒也是個大城。這裏的景色偏向江南水鄉,又有異象。珅兒少在南城居住,初來乍到難掩新奇之意。
朱瞻基到此的第二日就轉道去了別地,将随行護衛都留在了此地護衛珅兒,只帶了幾人同行。珅兒擔憂他的安危,可他堅持如此決定,她也無法改變。
她也知道,如今乖乖在此修身養性,不與他添亂便是最好的啦。
街上的樸素安逸之象漸令珅兒淡然心緒,原來天下之人皆是如此生活,無論天涯海角,都是同一輪青天白日,無論經歷禍福悲歡,都無關他人一生。
“這柳尼就夠遠啦,大哥為何還要往外去。”
“此地雖遠,但到底還是城中,陛下顧念萬民之疾苦,當然不能只見府州之地的百姓安逸,那些偏遠野民亦是大明的子民。”
珅兒隐隐覺得朱瞻基此行另有目的,但不願多加猜測……
“那是什麽?”
侍瀓看着漫天的竹鳶。
“回公主,這是當地的習俗廣散榆,他們放的是竹鳶。竹子有祛邪之氣,放飛竹鳶是驅趕病魔邪氣的意思。再有六日就是寒露啦,那晚當地百姓可不受夜禁之管,熱鬧慶祝佳節,為的是在進寒之前散盡邪魔,令萬物收心入冬。”
“你整日待在府中,怎麽懂得如此之多。”禾鸴有些好奇。
侍瀓微笑:“府中雖是高牆固院,可書乃平洋,自可觀盡天下事。”
珅兒不聽二人的鬥嘴,又走近了些……
…………
連日的游走讓珅兒的不适之感漸漸暴露,歇息了一日也沒好轉,偏偏又遇上此地異變無常的天氣染上了風寒。
愈漸糟糕的病情令府中侍奉之人戰戰兢兢,若皇帝得知此事,他們皆要受重責。每日除了盡心侍奉起居,所有人都在虔心祈求她早日痊愈。
夜下,珅兒出了許多汗,沐浴之後才褪去了滿身燥熱。
屋外正是夜清風爽,窗前的矮榻正可以讓她小憩又不受涼風所擾。
天青色絲秀大裙上星星散落着異色花瓣,她手裏的花枝已經有了花環的雛形。缤紛的花色調和了她蒼白的臉色,漂浮滿屋的馨氣隐隐夾雜了一絲春色。
烏發未幹,禾鸴拿來了錦帕在她身後輕輕擦拭,可珅兒心思太重,似乎都未曾發覺……
侍瀓靜守在一旁,眉間也染了苦惱之色。
這些年不曾侍候她,沒想到她的性情變化如此之大,纾饒臨行前叮囑他盡心開解珅兒的心緒,如今看來還真有些難啦。
…………
休息了三日,珅兒終于有了病愈的起色,禦醫看過後也确認了她的好轉,滿府下人都跟着松了口氣。
用過晚膳,珅兒不想再待在府中,她走出屋門,看來這裏也不是過于糟糕,至少晚霞比京城的絢麗,像是異鄉的绮惑與神秘。
“公主要外出?”
珅兒難得有了精神。
“晚些就回來。”
侍瀓微微蹙眉,手一揮,示意暗衛跟随保護。
“欸,我就在近處走走,你們不必跟着啦。”
侍瀓擔憂。
“公主!公主風寒剛好,還是以防萬一吧。這裏不比京城,什麽三教九流都有,公主不可大意。”
“你功夫也不錯啊,難道不能以一敵十嗎?”
侍瀓不與禾鸴說笑,“公主……”
“好啦。”珅兒淺笑:“随你們。”
侍瀓這才随她一同出府。
…………
彩燈漸燃,不曾宵禁的城中的确是熱鬧異常。
街邊小販在夜色中擺足了小玩意兒,種類新奇的很,精致之處活靈活現,珅兒有些愛不釋手……
“公主。”
禾翡小聲提醒她,珅兒才不好意思的放下那些小東西……
前方突然熱鬧起來,珅兒好奇觀望着,礙于身份她無法接近人群。侍瀓看出她的渴望,轉身尋找着高處,然後讓暗衛先去探路。
“公主,那處高樓觀景正好。”
珅兒歡喜登上高樓,那歡愉的熱鬧聲雖小了些卻未曾示弱,珅兒看着人群火把,只願今夜的夢境也可少幾分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