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歌辭 — 第 65 章 ☆、魚予傾情

她再沒了笑意。

“他是不是在信中罵我?”

珅兒将信收起。

“姑姑別瞎猜,他只是告訴我姑姑來京之事,再就是……一些別的話啦。”

昭爰撇嘴:“你這麽一說我還怎麽看啊。”

珅兒莞爾:“您可是姑姑,怎麽能搶我的信來看?”

昭爰唯有一聲苦嘆:“那你接着看吧,我功成身退啦。”

她轉身離開。

“欸……姑姑。”

昭爰停步:“怎麽啦?”

珅兒下意識地阻攔,然後思索着理由。

“嗯……難得與姑姑重逢,我如今一人住在這寺中,姑姑不如留下陪我幾日,這兒也不失為一個安寧之處。”

昭爰看着她:“你真想我留下?”

珅兒點頭。

她的爽快倒也出乎意料,昭爰眼底似有溫意流露出來:“好。”

珅兒高興起來,不管她為何會答應,反正自己是将她留下啦……

她這點小心思昭爰不是沒看出,卻還是應下啦。

再次相遇王誼,打亂了她的所有,眼下就算是離開了京城,她對外頭的景致也是無心觀賞。倒不如留在這寺中清靜些心神,或許能将心裏的不舍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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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靜寬敞的庭院,沒有下人,走到幽深處才見缃兒與傅聲的人影。

“我沒料到,他竟毫不顧忌你爹。”

缃兒整理好剛剛因換藥而折起的衣袖,臉色無恙。

“義父錯啦,她對我施以毒手,又加以照顧,皆是因為我爹。”

傅聲搖頭。

“總之是你此舉太過猖狂,這次她傷你一臂,再有下回只怕就是你的性命。”

缃兒對他的擔憂不以為意。

“可我如今性命無憂,還得到了她的關照。”

“你敢肯定她對你有關照之心。”

缃兒得意:“若是沒有,我此刻早因擅闖京城的抗旨之罪被斬殺啦,怎麽會受到禦醫的照顧,更何談入監讀書之事?”

此事傅聲已知曉,當時他未曾多想,可昨日便有了新的打算。

“此事的确可行。”

缃兒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傅聲卻不見玩笑之色。

“昨日我已辭別你娘,過兩日就準備離開京城,你一人在此若毫不受管束我也着實不放心。”

“義父要走?”

“我本就沒打算停留,若非你娘之故我早已離開。往日我總擔憂你為心中所恨,會傷了長公主也毀了自己,可如今看來,那女子足以管束你。入監讀書,再好不過。”

缃兒心急:“您不是最厭煩那些自命清高的庸夫嗎,怎麽敢将我交于那些人。”

傅聲輕笑,眼角似有一抹自嘲。

“俗一些有何不可,做一個塵世異類不見得快活。自命淤泥不染的君子,未嘗就比那些平庸俗子高尚。你今日的才智已經算是難得,唯有缺了那麽一點兒‘俗味’。”

缃兒不在乎這些,就只想留下他:“可你對于我不只是位教書先生。”

這句話,他一直想說。

傅聲将他的外衫交給他,背過身去,青天日下的江川山路總能明朗他的心眸。

“男兒一旦惹了兒女情長,何等的志向都會毀于此。”

這句缃兒一直謹記着,卻不知,竟是在此刻用上。

“您不也被我娘絆住了嗎?”

傅聲雙眸一暗,許久才沉聲開口:“此話不可說,更不可亂想。”

缃兒暗自思量……

“既然您也放不下……”

他的話很快便消失在傅聲的雙眸中……

“若是放不下,此刻我眼中的恨,絕不會少于你。”

缃兒只覺後背發涼,他還是太過自以為是。

“總之,我不希望你離開,這座宅院沒有絲毫家的味道,都快涼透啦。”

這話聽的傅聲一陣寒刺,忍不住心疼皺眉。他這陰傲的心性,何嘗不是被無辜與委屈建築起來的。

庭院之下,萬物俱寂。直到一聲琴音,撥亂了一切的安寧,卻拂不去傅聲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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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兒正在讀經,纾饒忽然到來。

“公公怎麽過來啦?”

纾饒笑,先行一禮:“這寺中好生熱鬧,老奴也忍不住想過來看看。”

珅兒頑皮的轉了轉眼睛:“公公……不會是來看望姑姑的吧?”

他依舊面帶笑意。

“郡主自然是要拜見的,可老奴也不光是為此事。”

這下,珅兒只能裝作不知。

“那還有何事啊?”

“公主還跟老奴打啞謎呢?”

珅兒這才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就懷疑那倆丫頭是公公的心腹,她們都只聽你的不聽我的啦。”

纾饒揮起浮塵嘆氣:“也不知公主這巧舌如簧都是跟誰學的。”

珅兒笑而不語,擱下經卷,在一旁的圓凳上坐下。

纾饒也就直言啦:“公主與驸馬和好之事為何要瞞着老奴啊?”

“那公公又為何要将作畫之事不了了之呢?”

纾饒眼睛微動,神色未改:“公主原來都心知肚明。”

“不比公公清楚。”

纾饒苦笑。

“實在是娘娘和老奴這些日子看夠了公主心傷的模樣,本以為這樣下去,公主會慢慢恢複心情。可如今看來,都不及驸馬的一言二字啊。”

“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也沒責怪你們啊。我隐瞞王誼的來信,也是怕你們再為我操心。眼下我一切都好,你也不必再像從前那樣謹小慎微啦。”

纾饒忍不住皺眉:“那,公主想起驸馬來了嗎?”

珅兒的舒然之色瞬間落寞:“如今我倒是羨嫉姑姑,她能與王誼相見笑罵,我卻連他的容貌都想不起。”

纾饒了然莞爾:“所以公主就将郡主留下,不讓二人再相見?”

“他們本就不該再相見啦,我這麽做是為了王誼不錯,可也是為了姑姑的名節啊。”

纾饒笑,心知不言。

“看來驸馬返京之日不會長啦……”不過想起今後之事,他還是愁上眉頭,“公主可想過驸馬歸來以後?”

珅兒懵懂相問:“歸來如何?”

“陛下既對驸馬存有殺心,這驸馬又豈會對陛下毫無怨言?只怕……二人今後難免會令公主為難的。”

珅兒倒是沒有他這般悲觀。

“我知道大哥對他有猜忌有惱怒,可我已經向大哥禀明過心思,他為了我也不會太過為難王誼的,何況這麽久啦,他也差不多消氣啦。至于王誼……今後我自會約束他的行徑,絕不會再讓他惹大哥不高興啦。”

纾饒淺淺一笑,隐去了所有擔憂。

“原來公主早已做好打算,看來是老奴想得太多啦。”

珅兒再度拿起經卷,平心看着。

纾饒只好暫且擱下那些憂慮,命身後的侍瀓上前。

“公主今日心緒不錯,這畫卷,就當是老奴向公主請罪啦。”

侍瀓緩緩将畫軸打開,那畫中的墨影愈漸熟悉……這畫像應該十分相似王誼,她心裏壓制的記憶漸有翻湧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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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昭爰相陪,珅兒的孤寂被驅散很多,也許她自己還沒意識到。

她二人常常選一處石階,或就席地而坐。談詩論畫,聽風話山水,日子也逍遙惬意的很。

珅兒也慢慢發覺,昭爰已不是當年那個只能瘋野于山間的女子,她的才情詩意竟已與自己不相上下。更難得的是她無邊際的寬識見廣,她若是男兒身,一定能與那些賢士們高談闊論一番。

“姑姑說的真好,這番見解我從未聽人說起過。”

她真心誇贊。

昭爰将書卷阖上:“若是你有機會見識那些長路高山,再來讀這些,自然也會別有一番滋味。”

她這話讓珅兒頓生向往之情。

“與姑姑相比,我倒像是籠中圈養的鳥兒。”

昭爰目光柔和:“何須為此傷憂。皇家子女本就該在黃金屋裏識千字,觀萬事,那悄悄飛離的燕雀才是異舉。”

珅兒輕言:“等待哺育的鳥兒,永遠不知道外頭的遠闊。”

昭爰遙望天際:“既是兩種天地,又何須在意他人的風吹草動。”

這點珅兒倒是贊同,淺笑着點頭。

沉寂良久,珅兒不經意開口:“姑姑這些年,似乎讀了很多書?”

昭爰雙眸微怔,繼而打開書卷:“以古為鑒罷了。”

珅兒眼眸漸清……

霞雲越來越近,在那一藍一紫的嬌姿上不斷勾畫着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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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上的游船并不多,衿若遠遠的看見了要找尋的那一只,眉梢浸上笑意,她用力将手中的東西扔進湖中。

…………

馮悉立于船頭,輕搖折扇觀賞兩岸的景色,卻突聽船身一陣異動,他好奇走至船的另一側,原是一群錦鯉在搶食。

那群魚兒上下翻騰的厲害,濺起的水花甚至打濕了他的錦衫,他卻依然眼含笑意,并未驅散這片“景致”。

不一會,他瞧見一條魚兒正銜着一塊異物從水下浮上水面,然後一群魚兒便在水面撕咬起來。

馮悉好奇從魚嘴中撿起那東西,竟是一枚精致的珠花。他笑了,對着湖中那群看似失落的魚兒道:“這裏可沒有好吃的。”

他起身看着那只珠花,也不知是何人遺失的……

衿若臉色忽變,大喊:“來人,我的珠花不見啦,都快去找!”

一時間,船上侍女都慌了起來,四處去尋找那早已不在的珠花。

兩船即将相遇,馮悉也慢慢發覺了旁邊那只船上的淩亂。看那些侍女四處查看的模樣,他驚覺或許他們就是在找自己撿到之物。

“敢問小姐!”

這時,兩船已呈并排之勢。

衿若轉身過去:“公子是在喚我?”

馮悉點頭,拿出那支珠花:“小姐可是在找它?”

衿若疑惑望向他手中,在看到那支珠花時立即綻開了笑顏:“對,就是它!”

她驚喜萬分,又不解的望向馮悉:“這……怎麽會在公子手裏?”

馮悉莞爾:“巧合而已。方才我見幾只魚兒在湖中搶食,是它們誤将這帶出了湖面,我才有機會撿到。”

衿若明了:“那真多謝公子啦。”

“無妨。我見小姐着急,想必這是件貴重之物,日後可要收好。”

待兩船靠近,他傾身将珠花遞給衿若。

衿若正要伸手,怎奈這時突然起了風,兩只逆流而上的船都有些不穩,竟撞上啦。馮悉由于身子太過傾斜,船身一動,竟将他摔進了湖裏。

“啊!公子?”

衿若可萬萬沒算到此劫,一下慌了心神:“來人,快救人啊……”

一番折騰後,馮悉被船夫撈上衿若的船,此刻正坐在船上大口的喘氣。

衿若不安:“公子怎麽樣,我已讓船靠岸啦,待會便送公子去看大夫。”

馮悉揮揮手:“……沒事,就是喝了兩口湖水。”

然後在侍女的攙扶下站起身:“這珠花還給小姐。”

衿若接過,見狼狽的馮悉眼中竟還有笑意,心裏的傾慕也再度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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