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歌辭 — 第 64 章 ☆、漠子·頑行

從進門她的語色一直是平和輕柔的,只是話意咄咄逼人罷了。

“長公主今日不是來探傷的,是來正告我的。”

“自然是探傷,不然這座宅子我不會進來。”

缃兒了然:“那這一院的牆瓦花樹何其無辜?”

珅兒沒有理會這笑語:“你雖已十五,可心性未定,又一人生活,日子久了難免飛揚跋扈肆無忌憚,去國子監讀書如何?”

缃兒的怨氣漸漸消退,這位公主倒真不似那些閨閣中的愚笨小姐,這一狠一柔到底想做何?

“此事不必長公主操心,我已有老師。”

“是何人?”

“一位才情不輸我爹的賢士。”

這冷語暴露了他的心聲,也讓珅兒眸中染上戾色。

“即便是聖賢也不過是個外人。”

缃兒沒有接話。

珅兒也不想糾纏此事:“不願去也罷,但願這傷口的疼你能記得長久,再有下回,不光你要受罰,那位虛有其表的賢士我也叫人打死。”

缃兒陰着臉凝望她,一直等她離開房中也未收起寒目。

……

“拜見長公主。”

珅兒走下階梯,打量着來人:“你是何人?”

傅聲直起身,也讓珅兒看清了他的相貌,是位風神俊逸的男子。

“在下傅聲,是教習雍穆的師傅。”

他聲色穩輕,看模樣倒是位儒雅之士。

“他如今最該學的是德行規矩。”

傅聲低順應答:“是,長公主之意傅聲明白,今後定會嚴加管束他。”

珅兒徑自離開,又忽地停步回眸。

“你對他的家世知曉得很清楚。”

傅聲一怔,轉身解釋:“正如長公主所想,身為師傅,不只是教習學識那麽簡單。”

他的回答倒也妥當,此人的确不是凡夫俗子。

“王府的差事雖簡單,先生可得謹言慎行。”

這警告之意傅聲懂得,再次行禮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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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誼提筆,看向窗外的晴日遙念珅兒,但願此後,你我再無嫌隙……

他離開書房,走出府門時将書信交給了在外等候的信使。

“将此信寄予長公主。”

那人擡手接過,卻見信箋忽被一人劫去。

王誼疑惑看着不知何時出現的昭爰:“郡主這是做什麽?”

昭爰翻轉了信箋:“給珅兒的?”

“是。”

“那就沒錯啦。”她笑着将書信放下:“不必勞煩信使啦,我替你捎過去。”

王誼瞪大眼睛:“郡主去京城做何?”

“自然是去玩喽。”她理所當然。

“前幾日我不是告訴你我要離開應天府了嗎?當時還未想好去處,如今正好,京城的景致我也快忘啦,故地重游也該是另一番滋味吧。”

“不必——”

話一出口,王誼便發覺了自己的失禮,低眼看了看四周的下人,沉穩了語氣:“怎敢勞煩郡主千金之軀為我做信使,還……”

“你是不是怕我偷看啊?”

她故作疑惑,又将那封信扯遠了些:“你放心,這信我既不窺視,也不會丢失,我會親手交到珅兒手裏。”

王誼氣惱,她這絕對是有意報複!

“我說的真與假,等你回到京城一問珅兒便知曉啦。”

她将信箋放入衣衫的前襟裏,就算王誼想搶也無法動手啦,他氣急敗壞的看着昭爰的背影,大喊:

“孚凝!”

孚凝神情嚴肅上前:“驸馬。”

王誼深呼吸強忍下氣憤:“去國子監。”

這吩咐令孚凝微愣,然後抱着書本随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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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同一家酒樓,同是對酌,卻再不是那日的開懷暢飲。

夜已深,康皛還沉浸在昭爰不辭而別的傷情之中,已有幾分醉意,此時王誼才敢斷定,這康皛是真對昭爰動了情。

只是眼下他自己已是滿心郁悶,也無暇去勸慰他啦。

思來想去,他還是算不準昭爰會做出什麽無法預料之事。他和珅兒好不容易有了一些暖意,可不能再因她生出變故來。

…………

他微醺回到府裏,直朝書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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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昭爰太久未曾踏入。

當年入目,是霞雲下的悠遠城池,靜穆而莊肅。此刻卻是□□,那城池也不再顯得那般疏遠。

她照例先去宮裏觐見皇帝,皇帝也熟知她這性子,也就随她去啦。

昭爰走在出宮的路上,泛起一陣蒼涼。這城還是那城,只是人已非昔日之人。

皇帝都已兩改,何況他人。

當年郭氏的一颦一笑她還言猶在耳,可時至今日,那縷芳魂恐怕早在這深宮之中彌散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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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中的清寧一直占據着大半光景,鐘聲伴着梵音蕩進珅兒的耳朵,在晌午過後令她有些昏沉。

禾鸴走進來輕聲禀報:“公主,外頭有位公子要見您,說是您的故交。”

珅兒皺眉:“哪裏來的江湖騙子,快攆走。”

禾鸴不明所以,便要攆走那人,誰知那人竟自己走了進來……

“幾年未見,珅兒好大的脾氣啊。”

随那爽朗聲音而來的,居然是一身男子裝束的昭爰。

珅兒詫異之下将經卷掉在了地上,又趕緊收起驚愕之色,笑着起身:“姑姑……你何時來的京城?”

本還打算将她攆出去的禾鸴聞言立即跪下:“奴婢該死,不知是郡主來此。”

昭爰笑着揮了揮折扇:“起來吧,恕你無罪。”

禾鸴起身站在一側。

昭爰在珅兒對面坐下:“也就是前日才到。”

“聽聞姑姑已經移居應天府,怎麽會突然來到京城呢?”

昭爰放下茶杯:“我的性子你還不知道,哪裏能困得住我?”

這倒也是,珅兒輕笑:“姑姑還挂念着我,給了我如此驚喜。”

“一別數年,珅兒都已從娉婷少女出落成絕世美人兒啦,皇嫂的姿色眼下都印刻在了你臉上。”

聽她提起當年,珅兒突然想到了她與王誼的舊事,臉上的笑意也淡褪不少……

昭爰繼而開口:“不過今日來此,也不只為看你那麽簡單。”

“姑姑有何事要辦?”

昭爰漸漸露出別的意味:“姑姑這趟京城之行,是替一人做回信使。”

“信使?”珅兒有些疑惑:“姑姑替人帶信?給我的?”

昭爰點頭,之後便見珅兒的臉上再找不到笑意。

應天府中,還會有誰給自己捎信……她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兒。

“看來你是猜到啦。”昭爰将信掏出交給她。

珅兒接過那信,也不知是如何在昭爰面前打開的,可那信中所書,很快便讓她淡忘了方才的多心……

“離後滋味,誼聞之裂肺,聞之斷腸。

去散悠悠怨绐訄,離時歷歷欲名休。

今悉隐痛千思繞,苦受削鋒萬壑留。

妄語寒寥追挽悔,同傷受戮悔絕糾。

執辭種種非心語,靡象鴻鴻引夙愁。

澀月幽浮軟倚尤,彌庭燦漫稚喃勾。

殘昔掎夢執涼枕,賴寂纏香戲錦樓。

皎皎旎雲拂窈绮,婵婵姣色此還羞?

傾生悅戀妝伊面,勿惹風魔染淨眸。”

這短短幾句足夠安定珅兒的所有臆測,眼中慢慢展開暖色,像這深秋下的光縷。

世上竟有王誼此人,明懂她之心神,憐憫她之苦憂,她還求何其他。

昭爰在她讀信之時便離開了禪房,遠處的群山不比屋下遼遠。

珅兒将書信收起,也來到禪房外。

“看完啦?”

珅兒點頭,她眼中的滿足之韻讓昭爰升起一絲酸嫉,卻也是真心羨煞。

“這世事真是妙不可言,有緣之人不懼迢迢,無緣之人咫尺嫌多。”

珅兒聽出了她話中意,可是王誼的書信太過動情,她到不怎麽在意啦,只是難掩嫉妒。

“他在應天府好嗎?”

昭爰一怔,随後失笑。

“這呆子,枉我不遠千裏替他送信,他卻連這都忘記告訴你?”

對此珅兒也十分無奈,他信中盡是對自己的疼惜與悔責,全然忘了自己也會為他擔憂……

“不瞞姑姑,我倒是想即刻去應天府罵他一番。”

昭爰笑眼中難掩苦澀:“恐怕真到了那兒,你就舍不得啦。”

珅兒将眼睛移向了別處,這在昭爰看來就是默許吧。

“他很好,你不必擔憂,教識結友,過的風生水起。”

這話顯然有別的意味,珅兒雲淡風輕:“看來我又錯過了一段往事……”

“我倒也十分好奇這京城裏的事。你下嫁還不到一月,他怎麽就跑去那麽遠的地方?”

她一語擊中珅兒的死穴。

珅兒無奈一笑:“娶我為妻,他在朝中也心無挂礙啦。可惜我身子不好,不能随他一塊兒去。”

這些年昭爰也了解了王誼的秉性,功名與閑雲野鶴皆是他求尋的極致,可迎娶珅兒……無疑是他自斷雙臂。

“也許你的識體才最适合他。”

珅兒一直望着遠處,所以昭爰沒能發覺她臉上突降的陰愁。

“公主。”

禾翡來到兩人身後。

珅兒轉身:“何事?”

禾翡小心将手中的書信呈上:“公主……信使剛剛送來一封驸馬的書信。”

這話讓兩人皆是一愣。

“誰的?”

昭爰的詫異讓珅兒有些羞窘,悄悄低下了眼眸。而昭爰已将心中的不滿發洩了出來:“這老東西,我好心替他送信,他卻這樣防着我!”

珅兒被她這句嗔罵驚得一愣,酸澀的接過禾翡手裏的信。

等禾翡退下,她才輕聲勸慰昭爰:“姑姑別生氣,也許他是有別的事呢。”

這解釋昭爰根本不信,氣的背過身去。珅兒也很心虛很無奈,只能先打開信箋看看……

“見信莫多疑,應天府內實巧遇。豈料郡主太難測,一手奪去手中信,多年未見習相忘,郡主之儀今尤未。”

珅兒微微笑,只看這幾行字,就已能想象王誼當時的窘态,看來……這二人在應天府十分熱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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