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歌辭 — 第 69 章 ☆、以禮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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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至末,漫山遍野的雪色已消融,經歷寒冬的孩童早已按耐不住四處跑躍着。

珅兒也經不起引誘,換上男子裝束就從寺中“出逃”啦。

城內處處皆是複蘇跡象,忍不住撫上嬌弱的青色花瓣,誰料傾戀之心過重,竟摧落了幾片。她看着手心遺落的青瓣,笑意沾染上眉梢。

……

半個時辰後她在一處歇息,身後卻隐隐有了異聲,珅兒眼神微動,順手撫了下耳側的發絲,而後轉身——

“啊!”

一聲高呼及時阻止了即将離手的“暗器”,那聲音異常的熟悉,她疑惑辨認着那個抱着頭蹲在地上的人。

那人久久不覺痛感,緩緩松開雙臂。

珅兒看見擡起頭之人,詫異又惱怒,而後瞪着大步趕來的弗雀。

“一個個都鬼祟有瘾嗎!”

她将手中的發飾扔給禾翡。

缃兒驚魂未定,站起身時臉上還挂着難為情。

“我只是覺得眼熟。”

這解釋也十分耳熟,珅兒轉回身。

“不愧是主仆,好奇心都一樣重。”

兩人別扭的互望一眼,缃兒收起難色,直言:“我二人行為的确有不妥之處,長公主如此裝束在外,豈非更加離譜。”

耳邊一縷寒風,珅兒稍稍側眸。

“我的裝束需合乎你的喜好嗎?”

弗雀趕緊示意缃兒謹言慎行,卻被他無視。

“我怎敢左右長公主呢,只是太過意外長公主的行徑罷了。”

珅兒眸色幽深,撫了撫披散着的烏發。

“我如何行徑。”

缃兒不顧弗雀的阻攔,直言不諱:“全無女子舉止。”

這話将弗雀與禾鸴禾翡驚得不敢出聲,良久後珅兒站起身。

“你知道,這些話連王誼都沒說過?”

缃兒毫無怯色。

“他此生已依附于你,自然敢怒不敢言。”

這話比冬日的寒冽還讓人膽顫,凍結了珅兒的神色。

只是三人都誤解了她的心緒,她并非憤怒,只是突然想起昭爰曾說的話……

“那你也該清楚,你沒有依附于我,生死于我都無異。”

令人驚心的殺意展露無遺,缃兒卻仍不願低頭。

“怎會無異,我死了,長公主不更舒心嗎。”

他的狂妄令珅兒惱怒。

“那傷疤痊愈了嗎?”

淡漠的一句可真是恰到死穴,缃兒心頭一緊。

“若是再撕開了,這條手臂可就廢了。”

弗雀流下冷汗,不敢再聽趕緊跪下請罪。

“公主莫氣,小公子近日思念驸馬心緒不寧,所以今日才來到這茶林,加上冬日俱靡之氣,性情燥烈也是人之常情。”他一把拽住缃兒的手臂令他跪下。

“請公主諒解他這無心之罪,今後他定不敢再口無遮攔胡言亂語。”

弗雀故意提及王誼,倒真點中了珅兒的心。無論她對雍穆多不喜,都不得不顧念他與王誼斬不斷的骨肉親緣。

“我不覺得他是無心。”

弗雀焦急,低斥缃兒:“快認錯。”

缃兒是一萬個不情願,可都已經跪在她面前啦,胳膊上的傷至今都未好全,方才被弗雀有意拉扯後更疼啦……

他瞪了眼弗雀,悶聲開口:“剛才所說确是無心之言。”

他的不情不願任何人都看得出,珅兒怒氣未退,卻忽感一陣重風。

不經意擡眸,天空浮起漫漫花瓣,就像一種提醒與安慰……漸拂清她的心緒。

她看着缃兒,見他眉間隐隐帶着痛色。

“一點兒小傷居然到今日還未痊愈,如此柔弱的身子怎能再待在書房裏。我看此地幽清,與你正好修身養性,你就在此照料這片茶林吧。”

“你——”

弗雀緊緊按住缃兒再次暴躁的身體……

“順便消解你的相思之苦。”

這話令缃兒難堪不已,可弗雀明白這已是她網開一面。

“謹遵公主之令,弗雀定與小公子悉心照料這片茶林。”

珅兒徑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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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爰與傅聲正游走在山間的小路中,昨日下了雨,林間的濕氣還很重,卻并不影響二人的心緒。

“我本以為我到過的地方夠多啦,可跟你比起來就像滄海一粟。”

傅聲小心牽過昭爰的手,讓她跳下小斜坡。

“你若想去,我就帶你離開。”

昭爰嘴角揚起,歡喜的依靠在他胸前。

“我也不能就這麽跟着你吧?”

傅聲心暖之意溢出,昭爰感受到他微震的胸膛,羞赧的輕掐了他一下,傅聲才收斂笑意。

“相識這數月,是我此生最惬意的日子,我怎麽舍得将你丢下。只恐怕,這沒有那麽容易……”

昭爰聽出他的擔憂,退開一些。

“我只是一個小小的郡主,若非此次進京,皇帝恐怕都已将我忘記。況且如今四海安定,更無需皇家女子做籠絡權臣功益的物件,皇帝應該不會太為難我。”

傅聲輕撫上她的臉頰,神色溫潤:“今時盛世繁花,就等你随我啓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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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滿庭燦漫,珅兒休養了整個冬日身子總算恢複啦,今日因佳節而悅情,她突然來了練武的興致。

禾翡禾鸴端着點心茶水還未來到後、庭便聽到了打鬥聲,她們從未見過珅兒展露功夫,擺放好點心就在一旁靜靜看着。

“啊——”

侍瀓臉色一暗:“公主!”

珅兒被他手中的拂塵打中,吃痛跌落下去。侍瀓立即收勢,接住她安然落下,而後跪地請罪。

“侍瀓失手重傷公主,罪該萬死。”

珅兒捂着手背,蹙眉難受。

“公主沒事吧?”

禾鸴禾翡立即上前:“呀,都青啦。”

“侍钘,快去拿藥。”

一個宦奴轉身跑離,珅兒坐在石凳上,看了眼跪着的侍瀓:“起來吧。”

……

侍瀓給珅兒輕輕擦拭着藥酒,見她似是有了心事。

“公主多日未曾伸展拳腳,都不知退步如此之多,是侍瀓出手太重啦。”

“是我荒廢久啦。”她自語,“幸而二哥不知道……”

“還是那回重傷吓到王爺啦,王爺怕公主受欺負,後來才會那般嚴厲。”

珅兒莞爾之下難掩酸楚。

“哥哥們也不知過着怎樣的生活。”

“公主不是前幾日才接到王爺的書信嗎,怎又傷心啦。”

珅兒看着院中的花朵,驀的想起那年,與哥哥們在花庭嬉笑糾纏,可再也不會有啦……

“公主?”

侍瀓放下布擦,拿出錦帕給她拭去眼淚。

“公主再如此心傷,侍瀓可要去信給王爺告狀啦。”

珅兒收拾了心情,怎麽忽然多愁善感起來啦……

“……嗯,公公呢?”

她這才察覺今日未見到纾饒。

“義父去國子監替雍穆公子消假啦。”

“消假?”

“公主忘啦,雍穆公子在外已有一月,也該讓他回來啦。”

她倒真是忘了,雍穆還在城外養花呢……

“他真在那待到今日嗎?”

“是啊,義父怕他違了公主之令,又怕他不适艱苦,身子骨遭罪,所以命我每四五日去查探一回。”

珅兒擡眸看着滿院缤紛,突然有了主意……

…………

“公主,奴婢昨日上街聽見百姓傳言,說城外出了一個怪人,咱們還是帶着侍瀓一塊兒走吧。”

珅兒未曾停步,走出了府門。

“你能斷定那個怪人的功夫比本宮好,比侍瀓差?”

禾鸴恍然變色:“奴婢該死,奴婢不是此意,只是擔憂公主的安危。”

珅兒淡然:“沒怪你,那些坊間傳聞每日層出不窮,你若事事都信以為真,豈不天早就塌啦。”

禾鸴懊惱追随上去:“是,奴婢多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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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林的嬌豔盛放正濃,只怕再晚一刻都會呈萎靡之象。珅兒心悅的欣賞着,可漸漸就變了臉色。

這片茶林的樹葉似乎都變得暗黑,她蹙眉走近查看,竟是被書寫下了墨跡。

禾翡看着那些工整而巧勁的墨跡,足見書寫之人的工力。

“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她低吟着,“公主,是孝經,難道是……”

珅兒氣急敗壞轉過身,看見了那個躺在樹下的悠哉之徒,她知道,這滿林定是他留下的“傑作”。

“拜見公主。”

弗雀突然來至身後,珅兒卻未曾理會,缃兒那副樣子實令她怒火難消,她低頭尋着什麽……弗雀頓感不妙。

“小公子——”

缃兒被他疾聲喊醒,然後尋望着這邊。

珅兒惡狠狠的回眸,弗雀只好故作不見,繼而告知缃兒:“公主前來探望小公子。”而後低下頭,不再多話。

缃兒來到她身旁。

“拜見長公主,長公主怎麽會來此?”

今日倒是有禮有節,可珅兒仍不滿意。

“再不來,這些失智之語怕是要沿此路寫去應天府啦。”

缃兒挑眉:“此言差矣,此乃孝經,我一遍遍複寫是為抒思親之心,怎能說是失智之辭?”

“你拿枝葉做紙帛,不是失智更是失常!”

“那長公主可知紙帛無情,葉莖富生。幼時我讀齧指痛心,今也想與父親書葉悉情,日後必定也是一段佳話。”

珅兒無言,宛若已将眼前的雍穆當作了“病人”。

“什麽佳話!我的吩咐你一句未聽,盡做這些傷風敗俗之事,你好大的膽子。”

“長公主怎麽如此說?您讓我在此修身養性,我一月都未曾離開,您讓我小心傷口,我每日不敢有大舉,您讓我消解思念之苦,我做到了反說我傷風敗俗?”

滿口頂撞之語令珅兒氣急敗壞,像個受了欺負的幼童。

“我還讓你照料這些茶花呢!”

“公主沒見到這片茶林的極致之美嗎?若不是我細心照料,何來今日這片景致?”

這番解釋令珅兒氣的咬唇,卻是啞口無言,她從未如此沒有招架之力,這小子真就沒安好心……

一旁的弗雀看不下去,趕忙緩解珅兒的氣性。

“公主不要誤會,小公子這一月真無不安之舉,他不僅遵照公主的吩咐盡心盡力,閑暇之餘還為公主準備了賠罪之禮,望公主諒解他往日的魯莽之行。”

珅兒驚奇冷問:“是嗎?是□□還是利刃啊?”

弗雀苦笑:“……公主明鑒,這禮物真是小公子的一番心意。”

他從袖中拿出一個細長木盒呈上,禾翡接過打開,裏邊放有一把木扇。

缃兒柔和了臉色:“這把折扇的每一片皆取自茶枝之芯,每一片所刻圖騰皆是拓自經本上的紋路,請長公主收下,靜心祥态。”

禾鸴将木扇打開呈于珅兒面前,那雕刻之跡的确精細。

“如此精細之物,我反手扔了你又如何?”

缃兒淡笑:“這是送與長公主之物,任憑長公主處置。”

珅兒有些不懂他這鬼心思啦,但這精心之物一定是暗懷“鬼胎”,她索性靜觀其變吧。

禾翡見她沒有拒絕之意,就将木扇放回盒中收了起來。

珅兒不想再與之多言,轉身而去。

“今後不許再到這兒來,半個京城都知你失常之舉啦。”

“多謝長公主寬恕之恩。”

缃兒看着她離去,眼神深邃已與王誼如出一轍。

珅兒返回茶林深處,仔細挑選着最嬌豔的花蕊,然後放進一只尤赤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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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轉晝替,嚴冬已被初春驅趕遠去。

王誼收到了一只桃色的尤赤玉鈴铛,他曾見過,這是珅兒的珍愛之寶,是先帝所賜之聖物。

他将玉玲輕提,脆爽之響好似風來過的音律,而後,鼻尖漸漸彌漫開來茶花的香氣……

他走出屋門,天地再無雪影之象,春的妖嬈已呈鋪卷之勢。看着手中的玉鈴,終放下了萬般憂慮。

春,那是他與珅兒相遇的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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