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歌辭 — 第 92 章 ☆、雲之朵

“河邊?”禾翡擔心,“公主一向懼水,怎麽去河邊了呢?還是進屋讓奴婢給您仔細檢查一下吧。”

珅兒由她扶着離開,可剛邁開步子,就覺得不對勁兒……

禾翡見她的步伐有些異樣,蹲下身稍稍揭開一些她的長裙,那白皙的腿上竟也有道青痕。

“公主這不像是無意碰傷的,該不是您又路見不平與人打架了吧?”

“死丫頭!你當我是綠林好漢啊,這是掉進河裏磕的。”

“公主掉河裏啦?”

珅兒奪過亦釋手中的绫絹扇輕拍她的頭:“住嘴,讓驸馬聽見,我輕饒不了你。”

禾翡再不敢多言,扶着她回寝屋,誰料剛一轉彎便看見了臉色青黑的王誼。

禾翡吓得輕呼出聲,然後立即捂住嘴巴。

王誼臉色晦暗,連珅兒也吓了一跳,未語已懼。她暗暗寬慰着自己,都是太過心虛所致。

她輕露笑顏,上前一步:“進府沒見到你,還以為你去國子監啦。”

“不及你忙碌一天。”

冰寒得話将珅兒所有的辯解之詞擊潰,她正懊惱着如何解釋,身旁的荷花缸突的“噗通”一聲,濺起的水花都噴濺在她臉與脖頸上,原是王誼将手裏的書卷扔了進去。

炎炎酷日,她卻覺得那些水珠寒透心尖。

書卷浮在水面,字跡一層層模糊起來,珅兒的眼睛似乎也變得看不清啦……他昨日之氣尚未消,今日自己又給他添了新愁。

她推開給自己擦拭水跡的禾鸴,連忙跟了上去。

…………

書房所在的院落靜谧空曠,珅兒走進院門,見王誼背身立于竹前,便放輕了腳步。

“昨日……我太無禮啦,不該在大錯之後還下那樣的令,我向你認錯,你不要嫌遲嘛。”

她走至王誼身邊,從他身側握住他的手,潋滟的雙眸隐含笑意,盡是讨好。

只可惜,王誼的惱怒已覆過惜美之心。

“恐怕遲的是我。”

珅兒不敢細測他這話……

王誼轉身,自然脫離了她的牽握,疏遠之意襲的珅兒一驚。

“公主每日奇舉層出,我的寬恕已經應接不暇啦。”

他轉身便往書房而去。

珅兒這才确定,剛才所說果真都被他聽見啦,不禁責怪自己竟在這時火上添油。

正想着,突聽書房的大門一聲異響。

王誼正扶着門框慢慢栽倒下去,她大步趕過去。

“王誼!”

心沉的比步伐更快,她急吼:“快去叫禦醫!”

她緊緊抱住倒下的王誼:“你的身體還沒恢複好,不要再生氣啦……”

擔憂的聲音已帶哭腔。

王誼在地上緩了片刻稍稍驅散了那股無力感,珅兒見他似有好轉,趕緊扶他坐在圓凳上。

王誼按着額頭,輕擺手以示自己沒有大礙,可珅兒的責悔卻已在當時深入心髓。

“都怨我又惹你動氣,禦醫說的話我竟全給忘啦,我不……”

“別說啦。”

王誼沒幾分氣力的制止她,也沒看到這句話讓她多難受。

珅兒不敢再惹他,默默的扶着他,靜守在他身邊。

…………

禦醫看過王誼已離開,天邊變得昏黃,涼亭下的孤影也落得幾分凄美。

珅兒沐浴之後清爽了一身,可因一顆焦急不安的心,再也不曾清寧。

“公主。”亦釋輕聲過來,“驸馬已經睡下啦。”

珅兒悲苦,她何曾想到,有一日她竟只能趁王誼睡下才能偷偷探望他。

…………

雲霞下的屋宇更顯靜谧,屋外雲光未散,屋內明燭燃半。

侍女們靜候在外廳,不敢懈怠分毫,珅兒去了寝屋,不想此刻是祉幸跪守在床榻邊。

祉幸見她入門,趕忙轉身跪向她施禮。

珅兒徑自走近床榻,纾饒見此,立即朝祉幸揮動了拂塵。

祉幸懂他的意思,再次叩拜輕聲退下。

屋裏很靜,珅兒臉色昏沉如屋外光染,王誼就躺在身邊,她卻不敢看。

直至漫上窗棂的光染亮半容,她耳邊悠悠傳來了聲音。

“你倒聽話。”

她突的扭頭,王誼仍閉着眼睛,她垂下雙眸。

“聽的晚啦。”

王誼緩緩睜開眼睛,窗外的霞光與帷幔內的燭火已漆成一色。

“你是長公主,不該在我面前低頭。”

珅兒痛心。

“你心知這一點,是不是……越來越不喜歡啦?”

她沒有得到王誼的回答,只看見他眼底漸深的重墨。

見他想要起身,珅兒趕緊拿來外衫給他披上,兩人來到屋外的長廊,天際的雲霞已被墨瀝過,殘色不堪重賞。

“我憐惜這片雲霞的光澤,可這份心攔不住那片陰雲肆虐。”

這話比這黃昏更令人不能平息,亦在珅兒心上灑下重重陰埃。

“只是這兩日……”

辯解之語奄奄一息,她不知還如何詭辯下去。

“我沒想到會讓你盛怒至此。”

滿心的內疚與責怪不停地擊痛着她,根本沒察覺王誼的臉色已變。

…………

“驸馬一時急火攻心,導致胸悶氣虛,才突然出現昏厥之症。”

“可還有別的病症?我只是一時動怒,為何如此嚴重?”

“驸馬切莫小觑這心氣不平之症。易喜易怒,易憂易愁往往只在一息一瞬,卻能散入五髒,久久不散。若能将心中污氣及時發出,便只傷身一時。倘若隐在心中,則恐要傷身一世啊。驸馬對藥理也有學究,該知曉心氣之重,還望您日後格外當心……”

…………

“我也不是有心胡鬧的,這世上沒人比我更在乎你的安危啦,你難道不知道嗎。”

她握着王誼的雙手,眉眼間添了更多愁色。

“我已經知錯悔改,你還要冷落我到何時啊?”

王誼從失神中回來,隐約聽到珅兒的情話,心裏的戾氣已散去不少。

“知錯悔改?那今日之過又是如何。”

珅兒眨了下眼,有些不好意思:“今日不算過吧。”

王誼雙眸墨影重現,看着緊握住自己的小手,也難硬起心腸。

“昨日算你是為他人之事所累,今日呢,為何又不知死活去了河邊,是誰蠱惑的?”

珅兒難以啓齒:“……還是她。”

遠在天鹄寺的衿若眼皮突的跳了起來。

王誼對此人毫不意外:“我料想就是她,這混賬,都削發為尼了還不知收斂野性。”

珅兒小心為她争辯:“她入寺也不過幾日,還能一念成佛啊?”

“你倒會替她開脫!”

他嚴厲訓斥,而後輕擡起珅兒的手臂,揭開寬大的絲杉,青痕雖已上了藥仍未有好轉之象。

“胡鬧的如此沒有分寸,她将你弄傷至此,這罪責足可株連那整座寺院。”

珅兒一怔,而後忽地有了笑意,佛門之人果真是生了一雙慧眼嗎?

王誼卻又冷了臉色:“還敢嬉笑。”

珅兒此時卻不畏懼那蕩着柔軟的深潭啦。

“你若真那樣對她,我只能把她護在身邊啦。她若是時刻都待在我身邊,你豈不是要日夜不寧啊?”

王誼抿嘴。

珅兒也不再和他嬉鬧,把雙手放在身後,模樣很是乖巧。

“你這兩日都在氣惱我的過錯,也該想想我的好了吧。”

王誼愣住,湊近看着她:“路見不平,在街上與人大打出手?你的‘好’我是忘不掉,而非想不起。”

珅兒驚詫,懊惱揪起小臉兒。

“誰這麽多嘴。”

“誰敢多嘴!若不是我親眼所見,也不知你如此的沒心肝。”

珅兒雙眉皺起:“我本是想回府跟你賠罪的,可突然看見你,怕你見我在街上生事又生氣,一害怕就沒敢見你……”

這說辭讓王誼愁色更勝,可看珅兒那副受盡欺負的模樣,只得咽下更多的責備。

珅兒再度擡起頭,眸中已彙入一汪愉灣。

“原來你是去接我的。”

這神色令王誼心迷,卻難掩輕嘆。

“我是白費心思。”

“哪有白費,大哥就是看了你的奏折才對我既往不咎的……對啦,你給大哥獻的什麽計策啊,竟然如此管用?”

聞言,王誼幾乎再次暈厥。

“我費心為你開罪,你倒一點不在乎?”

“我當然在乎。”她糾正,“就是沒算到你早為我想好了計策,我只顧着驚喜,就忘了看那折子啦。”

王誼輕嘆:“也罷,反正日後你能看見。”

即使如此珅兒也不需追問啦,只是這心裏還記挂着另一事。

“剛剛我在屋裏問你的,你還沒回答呢。”

王誼面上忽覆一層陰霧。

“若你不曾貴為公主,也不該有那些膽量。”

這一語利似鋒劍,清明了珅兒的心眸。原來他心底真的藏下了厭惡,她扶着身側的紅柱,只敢望着地角。

“你是不是,從未想過娶皇家之女?”

他雙眸微顫。

“是。”

珅兒的心在這一瞬撕裂成了花火,那絲絲光亮一點點墜下,又一次留下了灼傷心肉的疼,可那傷又正被溫柔撫慰着。

“珅……”

“我心智好着呢。”

王誼愁緒未舒,珅兒那隐隐的笑意究竟是真是幻。

“我知道。”她雙眸如四月的天,紛落着缤紛的桃花雨,“迎娶長公主,很不容易。”

王誼跟不上她的轉變,卻不會不懂她的心意,松懈了所有擔憂。

珅兒滿足的倚在他懷中,他也心悅的緊緊擁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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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兒并不常游逛府裏的偏處,今日無意游走,竟巧見祉幸在此洗馬。可她隐隐記得,府中的馬廄該在更偏處……

祉幸看見一旁的珅兒,放下手裏的馬刷跪下。

“公主。”

“你怎會在這兒洗馬?”

“回公主,妾身閑暇之時常會來這兒與此馬作伴。”

珅兒慢慢走近,看着那馬兒:“會騎嗎?”

“只敢慢行而已。”

她聽出祉幸的謙遜之詞,泛起了意外。

“看你柔弱,沒想還能駕馭如此暴烈之物。”

祉幸淺笑不言。

“只是這馬,為何單被圈在這兒?”

祉幸思量着回答:“回公主,是妾身太過鐘愛此馬,就求得公公讓這馬兒離妾身近一些。”

她小心看向纾饒。

纾饒看見她的眼色,笑言:“老奴見夫人真心喜歡,便讓人在此設了馬棚。”

珅兒雙眸靜平,一抹了然化開成了清汪。

“起來吧。”

祉幸安心。

“謝公主。”

珅兒轉身走開一步,好似賞着遠景。

“驸馬非無情之人,也是心疼你平日太過冷清啦。”

祉幸心驚,顯然她已知這馬由何而來,便不敢再加抵賴。

“驸馬有寬仁之心,妾身那日苦求,驸馬便應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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