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歌辭 — 第 96 章 ☆、合情

她沒戴那頂烏發,穿了身青色花樣的長裙,這已是珅兒衣裙中最素雅的一身,她穿着還是有些不成體統。幸好是在珅兒的府邸,無人敢多看多言,她自己也毫無不自在的模樣。

“待會兒走的時候別忘了帶上頭發。”

衿若咬了口棗泥糕:“驸馬的嘲諷我都不在意啦,還在意旁人?”

她倒是義正辭嚴。

“我讓人給你做了些花色樣式都簡素的衣裳,穿着不至于太古怪。”

衿若湊近她:“怎麽,這才一日你也看不下去啦?”

珅兒不理她這笑言,放下湯勺,心裏又有了主意:“我讓人給你做一些巾帽好不好?戴上以後你就能穿紗裙啦。”

衿若眉頭緊鎖:“那比尼姑穿長衫花裙還怪異吧,我不要。”

珅兒暗自想象着,也笑啦。

“那就等新的衣衫送來吧。”

她堅持改變她模樣的态度讓衿若感到不悅,一氣之下就擱下湯勺:“不穿不穿,我什麽都不穿!”

珅兒冷色望着她大叫着站起身的模樣,衿若被看得有些膽怯,也不好意思再坐下接着吃啦。

“……我走啦!”

“回來。”

這回她倒是聽話的停步啦,珅兒轉身吩咐了侍女兩句。

衿若噘着嘴看着幫自己“梳妝”的人:“又沒人認識我,不戴也不要緊。”

珅兒一聽,立即揪起她的耳垂:“可人人都認得驸馬府三個字,知道府裏走出過一個瘋子。”

衿若揉着耳朵:“長公主言之有理,瘋子告辭啦!”

看着那不羁的背影,珅兒忍不住叮囑:“留神點兒風。”

聞言衿若立即捂住自己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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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一圈圈消逝着自己的熾熱,沿着一道詭秘之路墜落。

屋裏映着大片金色光影,侍女們還是早早點上了紅燭。

珅兒回到屋裏,晚膳都已經備好,她如往常一樣靜候在桌前,直到長廊外傳來動靜。

王誼進屋,看見了等待自己的人,初染的暮色撲在兩人臉上,柔和了滿屋。

王誼平色迎上珅兒的眸子,繼而走到水盆前靜手。

珅兒慢慢低下水眸,将繞在手掌裏的絲絹交給身後的禾翡,拿起勺子輕輕攪動美味的粥食。

王誼轉身看她,心中淺淺一笑。

自他從應天府歸京,每回他從外回來,珅兒都似這般等候他,而且都在他動筷之後才動,今日看來是心有怨言啊,這是搶先一步與自己示威呢。

他回到桌前準備用膳,卻聽珅兒的瓷勺“咣”的一聲落入碗中。

她皺眉吐出剛剛吃進去的粥,禾翡趕緊遞上絲絹。

“怎麽這麽苦?”

“回公主,這粥裏擱了許多銀花。”

珅兒用絲絹捂着嘴巴:“怎麽不放糖呢?”

禾翡小心看向王誼,有些不敢言說,珅兒卻恍然察覺了一切。

“你——”

“苦能洩熱驅燥。”他悠悠端起酒盅,“我想應該對你今日之症。”

珅兒低下頭,已全然懂得。

“我無病無邪,何用它對。”

王誼直望着她:“那看來是我弄巧成拙啦。”

他淺笑着微微擡手,侍女便重新端上了香甘滑/膩的蓮子粥。

勺尖輕輕攪動粥面,鼻下的香膩就四溢的濃烈,珅兒的心思也随着那香氣慢慢散遠。

“我不知道,衿若何時令你如此厭惡。”

王誼輕觸到酒盅。

“我一向厭惡無行無禮之人,你該知道。”

當然知道,珅兒暗自懊惱,他連自己的胡鬧都不容忍,何提旁人呢。

“可昨日是事出有因,她一時怒不擇行,才有了一個失當之舉,怎就換來你那樣的辱諷。”

王誼迎上她的相望;“她已是佛門之人,就不該再到處興風作浪,就算哪一日任性而為還了俗,那也是被休之婦,名聲只會比今時還不如。”

酒盅突的被擱在桌上,悶敦的聲音震動了珅兒的心。

“你身為長公主,更該與此人斷絕聞事。”

他決絕的态度讓珅兒覺得棘手,低眸看着碗中的勺子,想要拿起,卻發覺手有些不能控制。

“我記得宮裏的冷宮,連太監宮女都要繞遠而行,不守婦德的女子就理應受到萬人鄙薄。幼時姨娘還常叮囑我,千萬別靠近那些薄福賤命的女子,以免黴氣過身。

可這話沒說多久,皇嫂就無端被廢,後來是衿若……我才慢慢懷疑,那群卑賤的女子也有無辜者。皇嫂有福氣,能得到母後的恩寵特赦,可衿若只有我願意接近她。”

哀憐一個棄婦的确是荒唐,可惹得她心傷王誼也不忍心。

“你為她憐憫,我卻怕她哪日就牽累了你。”

“你多慮啦。”珅兒不以為意,“她又沒有惡行,也就近幾日才變得好動起來,往後我會好好管束她的。”

這話讓王誼苦笑。

“如此奢望我可不敢有,你将自己管束好我就心意足矣。”

又取笑自己,珅兒暗暗撅嘴。

“這可難讓你稱心啦……”

小小的反駁令王誼的柔色頃刻散盡,珅兒知道這話又惹他不快啦,只敢偷偷打量他,後又轉身小聲吩咐了亦釋兩句。

王誼陰着神色開始用膳,珅兒也不敢作聲,連咀嚼時都刻意輕了許多,只是眼角總忍不住彎起來……

沒一會兒,亦釋就端着一碗新盛的粥走了進來。珅兒接過來起身坐到王誼身邊,舀起一勺喂到他嘴邊。

王誼看着她的莫名之舉,眉頭皺起:“做何?”

珅兒笑:“我方才見你頭上隐隐閃着火光,怕你氣壞身子,你不是說這是去火洩燥的‘良藥’嗎,來,張嘴~”

這“賢惠”之舉加上她的關切之語惹得滿屋侍女頻頻偷笑,幾個膽大的更是笑出了聲。

見王誼愣住的模樣,珅兒覺得更加好玩兒,連手都有些不穩啦。

王誼羞怒交加,擡手就打向她的屁股,珅兒趕緊慌亂的躲開。

“呵呵呵……小心灑啦……”

王誼見她嬉笑不止,神色卻是一片肅然,搖頭直嘆:“哎,從前都不知你的性子如此頑劣。”

珅兒慌了神色,上前兩步将碗擱在桌上,端坐急道:“我也不過偶一為之,你不喜歡我以後聽話就是。”

她心急的解釋,卻見王誼突的伸手捏住她的雙頰,笑語:“怎會後悔,如此純良之妻世上再難得。”

珅兒這才知曉上了他的當,羞惱的立刻胡亂拍下他的雙手,又惹得滿屋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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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浮起,紅燈滿路。路上人影重重,卻不再聞白日集市裏的吵鬧之音。

落日已觸及地線,像是擱在路盡頭的赤色玉盤,映紅每一位過路人,又映出異同的影兒。

王誼迎着暮色悠然閑行,珅兒執手相随,不時閑語兩句。

“這裙衫與你很相配。”

他甚少誇贊珅兒的衣着,珅兒也記得他的喜好,低眸看了眼自己的白衫赤裙尾:“你不是喜歡我穿黃色的紗裙嗎?”

他雙眸溫柔:“從前你青桃初開,那色恰襯你的稚憐,如今已是華容婀娜,這顏色更能映襯出幾分妩媚。”

珅兒不禁輕捂上自己的側臉,流盼含情。

“那若是我身着鲛绡,你還認為是我好看嗎?”

王誼側眸:“你是說那位落泣成珠的鲛人泉先所織之物?”

她輕點頭。

“相傳那鲛绡水不能侵,且有葳蕤之澤,旖旎之柔,就是再美的女子穿上,玉顏也會被盡數遮去。”

王誼莞爾:“既是玉顏,何須它來添色。”

珅兒受寵若驚。

紅日漸慢模糊了天地,她也要醉了心神啦。

“你看,那日頭紅的有些駭人,好像能将我吸進去似的。”

王誼捏了捏她的手心:“不會,有我呢。”

珅兒擡起另一只手也挽住他的手臂,天越來越暗,幸得這只手掌牽引她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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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寂靜。

珅兒沉沉睡去,王誼斜卧在枕榻上,留戀着懷中可人兒的睡容,不時輕撫她肩頭滑膩之肌,憐愛無盡。

奈何總有憂事擾他清寧,他更無法約束自己胡亂之思。

…………

“公子身中疑有心氣虛渺,陰陽錯亂之症,該是前些日子憂思過甚,起居失衡所致。”

王誼收回手腕。

“有何症狀?”

“燥怒交至、身輕意茫,皆是此症之兆。”

他眼眸微動:“除此病外,可還查出其他病症?”

那老大夫輕捋胡須,搖了搖頭。

王誼神色突的陰戾:“你能确斷?”

“公子若不信,盡可再去別處相證。無病之身,憑何人也診不出病來。”

…………

神思漸回,他的雙眸已然清平,終擁住懷中人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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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基突然患病,珅兒得知後便與王誼一同入宮探望。

二人來到寝宮,皇帝正熟睡未醒,恰巧太後也在,就在外殿與二人說起了閑事,卻突聽皇帝輕喚了聲珅兒。

珅兒聞聲走到內殿,揭開重幔坐于床沿。

“大哥。”

他坐起身來:“夢裏就聽見你的聲音啦。”

珅兒故作不悅:“我還以為大哥有什麽話叮囑我,原來是訓斥我擾了你的清夢啊。”

“你以為躺着就清寧啊?”

他揭開錦被,走到明窗邊的睡榻坐下,珅兒跟着過去,他望着窗外。

“這兩日倒是想起了祥兒說的,病久啦,躺着也會累。”

輕語宛若夢話,卻讓珅兒暗下了臉色,她平色轉眸:“大哥也會想起嫂嫂嗎?”

這話當今世上怕是無人敢問,珅兒知道這是他心中大忌,卻還是問啦。而他也沒有動怒之象,也許珅兒正好傾聽他不能言說的心事吧。

“偶爾想起,倒不願長想。”

珅兒清明,厭惡與內疚交纏的滋味兒也該十分難受吧。

“那大哥就別嫌母後平日多唠叨幾句,她都是為你好。”

朱瞻基的神色漸凝,又在珅兒眼中暖化。

王誼正與太後說些監中之事,聽見內殿傳出了陣陣笑聲,太後也露出慈愛之色。

“前幾日皇後探望都被催促而出,珅兒卻能如此得皇帝心意,不怪先帝與皇帝都那麽疼她。”

王誼神思幾近恍然,莞言:“能得先皇與陛下聖寵,是公主與王誼之福恩。”

他看着殿內,滿目寂肅,那笑語是無聲的承諾,或是一種明證,他對珅兒的好不是帝王的寵幸,只是兄長對妹妹的疼愛,可他偏偏又是皇帝,這種疼愛真會一如當初嗎……

“大哥既不想躺着,就該多聽姐姐的勸慰,政務再重也重不過你的身子。”

朱瞻基放下茶盅:“這剛舒心一點兒,你就敗我的興。”

珅兒阖上折扇點了下桌子:“把你哄高興了就是為了這句敗興之語,要不是怕你罰我,我早說完告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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