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顏悠悠混沌醒來之際,便被渾身上下的劇痛,逼的淚水淋淋,緩了許久才睜開眼。
可一眼望去,眼前卻像是蒙了一層薄薄的白霧,什麽都看不清楚。
她還以為是眼淚的緣故,可擡手擦去了淚,眼前的霧氣卻仍是散不去。
一着急,又啜泣起來,急促的呼吸牽動了身上的傷,痛的她差點咬破舌頭。
不知過了多久,她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回憶起馬車受驚後跌下山溝,她的身子被甩出馬車的後一刻,頭似乎狠狠的撞到了什麽,便擡手輕輕的去摸索,果然頭上包着布。
至于左腿,除了痛以外,便感覺到好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的裹着,僵硬又痛麻,應該是斷了。
顏悠悠知道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哭也沒用,可她還是控制不住眼淚嘩嘩的往下流。
她埋怨自己當初為什麽,就不能果敢一點拒絕婆母讓她來邊關的要求。
如今她陷入這般境地,眼睛看不清,身殘動不了,若遇上個什麽事,那就是任人宰割的魚肉,下場會比死了還慘。
就算是遇上了好人,可萬一眼睛好不了,腿也好不了,那她就得又瞎又瘸過一輩子,亦是餘生盡毀。
她一想到這裏,眼淚就越發的停不住。
細細的啜泣聲,在木門被推開的吱呀聲中被打斷。
顏悠悠下意識的看過去,只見薄薄白霧中走來一個高大的青色身影。
是個男子。
他放下背簍,腳步徐徐的走近床前來,即便面容模糊,也隐隐可見俊朗。
站定的那一刻,他目光似含着笑,語聲溫潤的咦了一聲:“你醒了?”
說話的同時,亦伸出手來,溫潤的掌心落在她額頭觸了觸:“還好,不燙了。”
顏悠悠這才從緊張中回過神來。
知道應該是眼前的男子救了自己,而且看他也不像是壞人,可未知的恐懼,還是令她十分緊張,開口的聲音不免帶着緊張的顫抖:“請問公子,是你救了我?”
“是。”
“那,這是何處……”
滕霁察覺出她害怕,轉而在床邊坐下,清隽邃然的眸光含笑望着她,見她淚眼汪汪看着自己,眼眸中卻只有緊張無措,便知她應是沒認出自己來。
這樣正好。
随後,他開口道:“此處是屏障山,你是我出門采藥時遇見的,見你跌落山溝昏迷不醒,怕你被野獸叼了,就把你背回來了。”
顏悠悠想起遭襲那一日,她随着馬車跌落山谷時,倚翠還在身邊,便急忙問:“不知公子遇見我時,可有瞧見我的侍女和其他人?”
滕霁搖搖頭,“我遇見你時,只看見你一人。”
“邊關局勢亂,時常有敵軍細作潛入城內伺機作亂。昨日他們襲擊的地方又偏僻,據說援軍到時,敵軍早已跑的沒影,只留下滿地屍體。”
“至于你的侍女,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不盡的淚珠,從眼眶滾落,顏悠悠心裏難受,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滕霁知道她一時難以接受這種種事實,從袖中掏出帕子,為她拭淚的間隙,嘆了一聲:“哭太多,會傷眼睛的。”
傷眼睛……
顏悠悠一聽這個,一下忘了去想他為自己拭淚的動作,有多不妥了,登時啜泣的更厲害,“已經晚了,我的眼睛已經看不清了。”
“看不清?”
滕霁劍眉微擰,擡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緊張的問道:“是完全漆黑一片看不見,還是視物模糊?”
顏悠悠擦擦淚,望着他模糊的面容,哽咽着答:“是模糊,好像有霧一樣,什麽都看不清。”
滕霁悄然松口氣,“那無妨,一時視物模糊是你頭部受傷後,腦中有少許瘀血導致的,待回頭多喝幾幅清淤的藥,慢慢就會好的。”
得知眼睛可以康複,自己不會變成瞎子,顏悠悠的心情稍微好了些,理智也回籠不少,正想開口問他什麽,卻聽他說了一句看看褥子。
可還沒等她明白什麽意思時,便突然感覺到下身一涼,垂眸往下一看,急的身子猛然一動。
瞬間,狠狠牽扯到了傷處,痛的她眼前猛然一黑,差點再次暈過去。
滕霁急忙按住她肩膀,語氣裏滿是關懷:“怎麽樣,是不是痛的厲害?”
顏悠悠痛的死死咬着牙,狠狠的倒吸着氣,白淨虛弱的面容上,更是已疼出薄汗。
可氣息稍穩時,就忍不住溢出了哭腔,清麗的雙眸裏滿是漣漣淚意與羞恥:“裙子……裙子……”
顏悠悠羞憤欲死。
她竟然沒穿裙子,就這麽赤條條的躺在這裏,被一個男子醫治……
這若是回頭被人知道,她還怎麽活得下去……
滕霁心疼的嘆口氣,看着她眼淚洶湧的模樣,溫聲解釋道:“你左腿摔斷了,是要在床上躺至少月餘來恢複的,這般情況,如何還穿得了裙子?”
“況且前幾日你昏迷不醒,不能自理,我又給你喂了不知多少湯藥,若是不給你勤換褥子,你很快就會生褥瘡的。”
顏悠悠明白他說的道理,更感念他的救命之恩。
可是她已成婚,女子名節更如山重,她這般若被人知道,回頭她死倒不足惜,就怕連累家中父母聲名。
思及此,她淚盈盈的望着面前的滕霁,試着開口:“可是公子,男女畢竟有別,我知道公子是個善心的好人,所以公子也必然明白名聲對于女子來說,重如性命。”
“公子的救命之恩,我今生必報。如今只求公子若方便的話,可否找一婦人來……”
滕霁看着她淚眼婆娑的模樣,清楚她心中此刻是何等的慌亂無措,明白她身體的痛楚有多難熬。
看着她的眼淚和委屈,他深邃的眼眸蘊存起濃重的憐愛與心軟。
但也只是片刻,他眼底便又化為一片堅定。
得知她要來邊關的那一日,他很生氣。
邊關條件艱苦,那姓齊的怎能同意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弱女子來此,也不考慮一路舟車勞頓她如何辛苦,又是否受得了邊關動亂。
但生氣的同時,又十分擔心她一路出什麽意外,就一路派人打聽着她的消息。
可萬萬料不到,她在入邊城的路上出了意外。
敵軍小範圍突襲,令人措不及防,他派去探消息的幾人拼死對抗,才将那小隊敵軍打退。
可馬驚了,她跌下山谷。
當他得知消息趕過來,看到的便是她滿頭是血,奄奄不醒的模樣。
更驚的滿身冷汗,若他沒有派人來關注她的消息,那遭遇敵軍的她,又會是何等的境遇?
那一刻,他血冷如冰,縱然從不信神佛,也不禁在那一刻祈禱着,她一定要醒過來。
也是從那一刻,他做下了一個決定。
“公子?”
一聲輕喚中,滕霁搖了搖頭:“不行。”
“邊關戰事動亂,這個小山村的裏的村民,都搬去了有護軍的城內,我以采藥為生才會繼續住在山裏。”
“所以你放心,如今山裏沒人,你被我救下的事情自然也就不會被外人知道。至于你說的男女有別,你如今只要記着,我是醫者,你是病人便行了。其餘那些繁文缛節,等你身子好了再說吧。”
此言一落,顏悠悠滿目絕望。
山中無旁人,便是只有他能照顧自己,可傷筋動骨一百天,她一衣不蔽體的傷殘女子,他若是起了什麽心思,她可如何違抗?
可現實不會給她太多思考悲傷的時間。
“褥子濕透了,我給你換一個。”
滕霁開始給她換褥子了,寬厚帶着溫熱的手掌輕柔的穿過她腰下,顏悠悠含淚閉上眼,雙手緊緊抓着被子,腦中緊張的思索着,若他要做什麽不好的事,她該如何應對時。
下一刻,滕霁已拿出褥子,眸光掠了一眼她緊張的樣子,然後動作快速又輕柔的換上了新的褥子。
換好之後,便又将被子拉過來,好好的蓋在了她的身上。
從頭到尾,都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動作。
這一刻,顏悠悠感覺着眼前男子,方才動作間的溫柔細致,克己守禮,不禁對自己腦中出現的那些念頭,有些遲疑。
這樣一個肯救她性命的醫者,怎麽會是那種……不好的人呢。
“好好休息,我去給你煎藥。”滕霁說着起身走到了屋外,還順手拿走了換下來的褥子,像是要去洗。
顏悠悠的眼淚,莫名的止住了。
一時間心情難言的複雜,擔憂,悲傷,無措……種種交織在心頭,最終化為濃濃的無力。
她眼神霧蒙蒙望着的小屋四周,環視一遍後,視線最終落向屋頂。
也不知夫君得知她路遇意外的消息,會是如何心焦。
想着,她不禁看向門外光亮處,若是過幾日,請他去山外聯系夫君,他會不會同意……
顏悠悠躺在床上,皺着眉喝下滕霁一勺勺喂給她的藥,最後一勺時,入口的卻是一塊蜜餞。
她有些意外的看着眼前面容模糊又帶笑的男子,卻聽他說:“好吃吧,我親手腌制的。”
她含着甜甜的蜜餞,輕輕嗯了一聲,心中再次感嘆他的心細。
腦中不知怎麽回事,突然就想起剛新婚不久時,她有次病了喝藥,夫君坐在她對面,只笑她嬌氣怕苦,卻不曾想着給她遞一顆蜜餞……
當時她小小失落,安慰自己說這世間男子大多都是粗心大意。
可此刻才知,根本不是啊……
她胡思亂想着,試圖忽略身上難忍的痛楚,眼角模糊的餘光,偶爾悄悄的掃過在一旁整理藥材的滕霁。
時間慢慢過去,屋中越發安靜。
顏悠悠将要困倦之際,忽聽身下發出“噗——”的聲音。
她瞬間驚醒,意識到那聲音來源于自己身下後,她死死咬住了蒼白的唇。
聲音那麽大,他肯定聽到了,太羞恥了……
可還不等她心中哀嚎完,便見一旁整理藥材的滕霁,緩步走到了她的床前,含笑柔聲問道:“通氣了?”
“那我得準備下了,你是想在床上,還是床下?”
顏悠悠不太明白,眼神呆呆的看着他模糊的俊臉:“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