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輝碧染 — 第 5 章 ☆、秋霜思

秋分過後連續下了幾場雨,然後就是秋寒。

院中逐漸變得萎黃,憔悴,厚厚的簾帷将不太刺眼的陽光擋在外邊。我跪在永和宮的小佛堂裏,陪德妃娘娘誦經念佛。紫檀绶帶的佛龛裏供奉着銅鎏金的釋迦摩尼,煙火的缭繞讓我看不真切他的面容,頭腦也有些發暈,思緒逐漸偏離了佛法。

秋天在文人墨客心中似乎總籠罩着凄涼的氣息,“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 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風雨助凄涼。 ”只是沒有人注意到,秋日的陽光是那樣的簡單,爽朗,不甚刺眼,卻是燦爛奪目。

德妃娘娘頌的是《金剛經》,是諸多佛經中我為數不多能頌下來的一本。德妃信佛,誦經時極其虔誠,雙目微閉,随着木魚的敲擊,佛珠的流轉,經文從她的唇邊輕輕流淌出來,周而複始,如輪回的生命一般,逐字銘記在她心中。

我只是想起了翻譯《金剛經》的鸠摩羅什,那個從龜茲而來的高僧,還有那一句“不負如來不負卿”的箴言。他曾踏過遍野的駱駝刺,也曾涼州觀日,參悟佛法,在那個金戈鐵馬的時代裏,與佛為伴。

那一種勇氣和執着是我做不到的,更沒有他如水的心境。

檀香的味道彌散在不大的佛堂中,越發濃烈,我耐着性子聽德妃頌完最後的一刻鐘。心中卻想祈求佛祖,保佑胤祥一路平安,保佑自己有一份好的姻緣。

俗人,禮佛時自是不會想到那麽多胸懷寬廣的大事,自私的人,也定然不會像四嫂一般想什麽開枝散葉,多子多福,到頭來獨守空閨,嘆息秋愁的還是自己。

所以,想的少一點也沒什麽不好。

回到正殿裏,正看見四嫂坐在椅子上喝茶,氣色看上去好了不少,但仍是憔悴。打扮的也極其簡單,兩把頭上只是插了只白玉簪子,素色的旗袍襯得有些清寡之色。

相互見了禮後我與她并排相坐,永和宮的茶水丫鬟送上兩杯滇紅。德妃略抿一口,道:“琅嬛近些日子消瘦了不少,氣色不大好呀。弘晖之事你做額颞的自是傷心,卻也要顧及自個兒的身子。”

四嫂聞言有些戚戚然,卻仍是沉靜的回道:“額颞說的是,琅嬛記下了,定不會可待了自己,還請額颞放心。”

德妃漸漸露出些笑意,點頭道:“琅嬛,記着自個兒的身份,萬不可感情用事,你不單單是弘晖的額颞,更是整個貝勒府的當家主母,你若是照顧好了自己,晖兒在天之靈也可安息了。”

四嫂垂眸,屈膝跪在廳中,道:“琅嬛曉得,今日來給額颞請安,也是來為額颞賠個不是,前些日子琅嬛念及弘晖,未能為額颞盡孝,還望額颞恕罪。”

“傻孩子,快起來,淨說些什麽呢。”說着上前欲扶,我忙起身攙起了四嫂,又聽德妃到:“額颞幾時怪過你?晖兒本是嫡長子,如今出了這等事,大家心中無一不是悲痛的,又有誰會怪你呢?”

四嫂用帕子擦了擦滾下的淚珠兒,有與之聊了幾句,便要還府,我也找了個由子,随其一同出宮。

從東六宮到神武門出宮,途徑禦花園,在浮碧亭處,四嫂拉我坐下,“十三弟妹,咱們也有些日子不見了,今日好不容易見了,就坐下說說話。”

我點頭應承,道:“自晖兒不在了,我料得四嫂心中不快,加之我剛嫁入府中不久,事務繁雜,便沒有登門去看望四嫂,卻哪知四嫂今日如此消瘦。”

“淳兒,自晖兒走後,我就覺得缺了些什麽,有時覺得晖兒還在,可一轉頭卻發現空空如也。爺如今也常常在我院子裏,我曉得他心裏也不好受,卻還要安慰我,那天晚膳後,他連書房都沒有去,只是癡癡的望着弘晖之前住的屋子;早起為他梳洗,也見他臉上留着淚痕,看着他苦,我心中更苦。”話語中有些哽咽,我的心也跟着有些微疼,卻不知開口說些什麽,只能握着她冰涼的手,看她在此嗚咽。

此時的我沒有當過母親,無法體會她的那種切身之痛,只能默默的安撫,當我後來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時,我才懂得那種痛苦,那種說不出口的苦澀。

我想到了清婉,那将是一個幸運的孩子,至少她的母親不會感受到失去她的滋味;還有景藍那個還未成型就離開的孩子,無論是什麽原因讓他看不到這個世界,但他的離去一定會是景藍心口上不忘的傷口。

“四嫂,晖兒已經走了,我們太過傷痛也不能将他召回,那就安心的讓他去吧,來世,晖兒一定還會和您做母子的,那一次,晖兒會健康的長大成人,”

絲絹白帕逐漸撫幹四嫂臉上的淚痕,“淳兒你說的是,來世晖兒定然還是我和爺的孩子,那時候,我們不再被宮牆環繞,晖兒也會健康長大的。”

“嗯。”

四嫂定了定神 ,又向我問道:“才大婚不到兩月,十三弟便随駕去了塞外,我這幾日心中念着弘晖,也不知你那邊如何?府中一切可好?”

我笑笑道:“四嫂一切放心,還未入府時胤祥便帶我在府中游樂過,與府中的人本就熟悉,況且府中除了蘭姐姐便是幾個通房,我這一個嫡室也不會受什麽委屈,再說,我是什麽樣的人,四嫂還不曉得?”

“也是,就憑你那張嘴呀,哪裏能讓人欺負了去?只是,胤祥待你可好?”

一說到胤祥,我便有些笑不出來了,只道:“四嫂,大婚前我們就熟識,現在相處起來也極是融洽的。”

四嫂聽了點點頭:“也是,你們那時感情就好,紫禁城裏都知道淳格格和十三爺的事情,我這也是閑操心呢。”

我彎了彎嘴角,嗔道:“瞧四嫂說的,我的事到都成了閑事,若要真是如此,淳兒日後斷不去四貝勒府找四嫂了,省的四嫂又要操心‘閑事’。”

“看看你這張利嘴,嫂子不過說錯了一個詞罷了,你都要不踏我四貝勒府的門子了,那我日後再說錯些什麽,你這丫頭豈不是要不認我這個嫂子了?呵呵。”

見四嫂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我心下舒了一口氣,回道:“那嫂子可要借我十個膽子了,單憑淳兒這一個小小的膽子,哪裏敢不認您啊,那不是向四哥讨打嗎?”

四嫂聽了伸出指來點點我的頭:“你呀,就是怕你四哥。”

我颔首認栽,委屈道:“可四嫂就是有四哥撐腰啊。”

“怎麽?你還怕哥哥欺負你?你這丫頭不編排我就好了,我可不敢指望你怕我。”我回頭一看,呵,可不正是話題的主人公四哥嘛。

再回頭,四嫂已站起身,略施小禮後站在他身側,我也忙賠笑起身,大大方方的施了禮,然後岔開了話題:“四哥你今兒好閑啊,還有閑情到後宮來?”後宮這地方,除了皇上,有哪個男子敢進來?我雖也見過許多爺不放心自己妻眷在神武門等着的,可四哥進了禦花園,倒不怕被人逮住了?

四哥輕拍了下我的腦門,小聲道:“汗阿瑪不在,我又不放心琅嬛,就過來看看,這不還沒進後宮呢麽!”

我只好再次垂首,喃呢道:“四哥心中淨挂記着四嫂,可還記得我這個妹妹?”

“記得記得,哪敢忘記你呀。十三弟臨走時還要我好生的照看着你呢。”

“四哥此話當真?”我驚問,胤祥那人,除了要幹什麽壞事兒時能想起我,其他時候不都忘了我了麽。

“自是當真,不信問你四嫂。”

我擡眸看看四嫂,四嫂也點點頭,我竟覺得心中暖暖的,心情也不再為這秋日所困。不自覺的笑了起來。

我想,我真是個容易滿足的人。

晚上回了府邸,照常攤開筆墨臨帖子,寫了幾行才發現是《洛神賦》,很多字都難寫,正欲苛責花犯幾句,才發現侍書的換成了紫霓。我才想起昨兒和她們說讓輪班倒的,我有時白天睡飽了晚上睡不着,會熬得很晚,怕累壞了她們的身子。只好簡單的說了她幾句,繼續臨《洛神賦》“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遺情想像,顧望懷愁。冀靈體之複形,禦輕舟而上溯。浮長川而忘返,思綿綿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駕,吾将歸乎東路。攬騑辔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大致,就是這個意思吧。

康熙肆拾叁年 捌月 丁酉

今天沒有翻譯英文詩,卻翻譯了《洛神賦》。

洛水之濱,翩翩才子眺望到了絕美的水神。體态輕盈,膚如凝脂,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着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如此淑美大方的佳人卻讓公子犯了難,苦于沒有媒人可為他提親,只能借微波傳語,玉佩傳情。

只是人神有別,一切缱绻都成了鏡中花,水中月,只能永遠地放在心底懷念。但即便如此,洛神也将永遠是曹植心中最美的女子。

正如當初王菲唱的:“那一年,讓一生,改變。”

那一年,我在江南見到他。

這一生,我都牽絆于他

只是從那一天,那一眼開始,改變了一切。

我是一個信命的人,我明白從我來到這裏開始,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我和他有緣,只是我不曉得緣深緣淺。今天四哥說胤祥臨走時要四哥好生照顧我,說實話聽了十分驚喜,不知是他出于朋友的關照還是丈夫的責任,但是有他這句話,我感覺心滿意足。

胤祥,巴顏和洛昂阿的風景美嗎?我很想告訴你,我想你了。

但是我卻說不出口。

這就是我的懦弱,就這樣吧,洗洗睡了。

晚安,兆佳凝淳。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凝淳和胤祥的年表是這樣的:三十八年在江南見面,四十年在京城重逢,四十二年中秋訂婚,四十三年四月二十三(農歷)大婚,也就是公歷5月26日,公歷7月8日随駕塞外,故事是從9月23日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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