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外邊已是夕陽在山,透過軒窗看屋外的落日,玫瑰色的光暈一層層的渲染了整個院子。外屋的西洋鐘好巧不巧的響起了鈴,我探身看去,呵,一覺竟睡到了下午五點。
微風吹的額頭有些微微發涼,我伸手一摸,原來又出了一頭的冷汗。我坐在床上,攏了攏頭發,腦海中又出現剛剛所做的那個夢。
光影的變換,亂的我頭疼。再躺下已沒了困意,便喊了紫霓和綠衣進屋為我梳洗。八月多的季節,穿什麽都不甚合适,紫霓随意為我挑了件青綠的冰緞旗袍罩上,綠衣為我淨了臉,才覺得腦子清醒了不少。簡單的挽了個髻,又插了一對銀質流蘇簪子,看着還不錯,就準備去書房臨幾張帖子,翻譯幾頁洋書。
自胤祥走後,我便放縱自己,日子悠然的堪比西郊園子裏的生物。
去書房的路上正看見蘭姐姐抱着大格格清婉在石桌附近嬉鬧。一歲多大的孩子,話都說不清楚,卻正是好玩的時候。我也信步走去,抓着清婉肉嘟嘟的小手,舍不得松開。
“凝淳也喜歡小孩子?”蘭姐姐問道。
看着清婉粉嫩的臉龐沖我“咯咯“笑着,心中不覺一陣欣喜,回道:“那是自然,小孩子最可愛了。”
蘭姐姐擡頭看看我,又看看清婉,笑道:“凝淳今年也有十七了,也快了要當額颞的時候了。“
一說起這個,我不覺苦笑,一個依舊完璧的女子,孩子又是多麽遙遠的事情。怎麽也還有兩年的光景。“再大些再說吧,年紀小了畢竟不甚保險,前些日子去永和宮時聽說十四弟妹剛有了沒些日子便小産了。當時十四弟剛走沒幾日,景藍都快哭成個淚人兒了。“
“這事兒我也聽說了,可憐了玉福晉小小年紀便要經歷這骨肉分離。“
說起景藍的事,心中仍是有些傷懷,也附和着說:“是啊,景藍比我還小着兩歲呢,好在十四弟待她也是極好的。”
兩個女人在黃昏下感嘆着第三個女人的命運時,小丫頭忽然哭了起來,搞得我一臉驚詫:“大格格這是怎麽了?”別是我們的沉默吓得吧。
蘭姐姐抱起清婉,拍了拍背,又交付給乳娘,“想必是餓了,小孩子家家的,整日除了吃便是睡了。”
“原來如此。”我心下舒了一口氣。
“等凝淳有了自個兒的孩子便也曉得了。”
我笑着點頭,想着這個時候要多麽遙遠。“那蘭姐姐先坐着,我去書房臨幾張帖子,譯些東西,明兒再找姐姐玩。”
蘭姐姐沖我擺擺手,示意我快去,我便進了抄手游廊,向書房走去。
每日臨幾張帖子,是我給自己布置得作業,畢竟自己的一手字寫得着實不怎麽樣,比起十二嫂富察?玉亓遜色太多,更不要說和自家胤祥比,全朝皆知,十三爺寫得一手好字,可我這作嫡室的字卻着實拿不出手,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案前花犯依照慣例為我攤好了筆墨,臨的是趙孟頫的帖子。同時具備了柳公權和顏真卿的精髓,對于我這種懶人來說,真是上上佳品。
每在我認真之時,光陰過的總是那樣快。臨完帖子,屋內院外都已掌起了燈。我問旁邊的花犯:“花犯,現在幾時了?”
花犯出門讓門外的粗使丫頭傳了話,不一會兒就告訴我:“福晉,西時八時二刻了。”
“曉得了。收了帖子吧,我再譯上幾頁詩。“
“是。”花犯一邊收拾一邊問我:“福晉,今兒要譯哪一首?”
今天,該是輪到so 18了。
“你把我那一本子拿來就好,我說細了你也不曉得。“
“福晉可真是少見的才女,咱大清現今兒和福晉這般懂洋文的人,一只手都數的過來。”說着将書和草紙放在案上。我打開書頁,看着滿目的英文,漸漸找到了熟悉的感覺。“你可是個會取笑人的,就因為我會這點子東西,外面都快把我傳成什麽樣子的人了,現在做的這些活計,若不是有汗阿瑪在,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呢。”
花犯研磨着小墨塊兒,笑着說:“還是皇上對福晉好。”
我搖搖頭,無奈的看着她:“汗阿瑪不是對我好,是對所有有才華的人都好。”
“是是是。”她忙聲應道。
看着她漲得通紅的小臉,我也不禁“嘿嘿”笑出聲。
Shall I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e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能否讓我把你比作夏日,你比她更加可愛,更加溫和)
在我曾經生活的那個年代,有人說,這是莎士比亞寫給一位貴族青年的。我很好奇,是什麽樣的青年,能配得上這樣的美譽?
愛新覺羅?胤祥
在我第一次見到他時,還沒有想到這兩句詩,那時年少,只覺得他如周瑜一般,氣度不凡,然而現在,我卻覺得這兩句是對他而言是那樣的恰到好處。
他現在,應該已經抵達呼倫貝爾草原,在奶茶烤肉的盛宴下,少女們的歌舞聲中,他心中是否還有那麽一點位置,屬于京城,屬于十三府?他心中定是沒有我幾分位子,也許在懷念着逝去了沒多久的王妙嫣,也許記挂着清婉和墨蘭姐姐,也許……..
理智打斷了我的思緒,我也真是的,胡思亂想那麽多幹什麽呢?從某些方面而言,我所想要的我已經得到,只是無邊的欲望,一點一點的吞噬着,蠶食着,我所剩不多的理智。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often is his goldplexion dimmed;
And every fair from fare sometime declines,
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ed.
(有時太炙熱的陽光,也會因迷霧而變得暗淡;有時美麗的花朵,也會因為摧殘而敗落)
但,夏日卻是永生的,籠罩着我的生命。總有那麽一些東西,不是人力可以改變的,得到的,比如性格,比如生命,比如愛情。
縱使今日我已成為他的妻子,但他心中依舊沒有屬于我的一席之地。
我還記得,大婚的那日,良辰好景,我穿着一生中最美的大紅衣衫,他挑起了我的蓋頭,躺在我身側,對我說:“淳兒,我着實不曉得該怎樣待你,你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朋友,知己。我從未想過,你有一天會是我的妻子。給我一點時間,我既已娶了你,便不會負你,只是我心中的事,你也都曉得,望你可以原諒我。淳兒,對不起。“
對不起?是真的對不起嗎?
我不曉得,也許天曉得吧。
回到屋子,我望着鏡中的自己,不甚漂亮的五官,即使再精致,在協調,也比不上她。
其實,無論我做什麽,在衆人心中,我除了身份外,什麽都不如她,一無是處;而在他心裏,我連身份都沒有,在他的生命裏,在他的字典裏,永遠都不會有兆佳?凝淳。
我永遠也比不起一個死人。
凝淳,祝你在這個無眠之夜裏,做個好夢。
康熙肆拾叁年 捌月壬辰
今天是秋分。
晚上翻譯了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的第十八首——我曾經最愛的那一首。
夏日,最美好的時節,那樣的明媚,那樣的燦爛。我都可以想象到在多雨的英國,在追求真理的16世紀,那樣一個英國詩人,看着久違的晴天,念着英俊的貴族青年,寫下這樣一首美麗的詩。
泰戈爾說,生如夏花之絢爛,死若秋葉之靜美。
我也像活的如夏花一般,如陽光一般,那本是我的本性,只是現在的我,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我,而是兆佳?凝淳,一個遺落了三百多年的名字。在這樣的一個時間段中,我不能再向曾經那樣勇敢的追逐,只能亦步亦趨的跟着他的腳步,讓他飛得更高,讓他的生命如夏花般燦爛,讓他的離去如秋葉般靜美。
我曾去過呼倫貝爾草原,那裏生長着齊腰高的野草,生長着盛開的轟轟烈烈的野花,每一朵都開的那樣潇灑,每一朵都帶着生活的意義。當草原上的風吹過他們時,他們會随着搖擺,綻放,将最真的芬芳遠揚。在這樣的夏季,微雨籠晴,空氣中氤氲着泥土和花草那幹淨的香氣,馥郁卻不醉人。
和以前的我很像。
在這秋分時節,他獨自站在那片草原上,我很想猜猜他的心,卻怎麽猜也猜不透。我和他,距離感覺是那麽近,伸手可觸,卻又那麽遙遠,仿佛遠在天涯。
我記得九哥曾經奉勸我,不要把事情做絕,要記得給自己留一條退路。還在我大婚前托馥妍帶話,要讓自己過得幸福。
其實這都是我所期待的,只是命運不給我這個機會。每當我做這件事情時,不是我不留退路,而是後面無路可走;我不喜歡在這些上面耍太多的心眼子,只是想追逐自己想要的,卻不料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不是不想幸福,而是我選擇的這條追逐幸福的路,太難走了。
這樣的夏花,終究是我生命中的劫。
不過人會死,花會謝,連陽光都不可能永遠照耀人間。
也許有一天,會柳暗花明,在我山重水複之後,那一朵夏花,悄然綻放在村前。
無論那是不是一場夢,也都無所謂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正式回歸~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