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輝碧染 — 第 8 章 ☆、不思量(下)

時進濃秋,在這北方的冬天越發冷了許多,一入了夜,冷風似乎就要吹進骨子裏一般,身上層層的绫羅錦鍛在其下不堪一擊。

胤祥今日回府,我自也無法再到書房寫寫畫畫,洗了個熱水澡就早早鑽進被子,披了件厚衣倚在床上做針線。阿澈用他的體溫暖着我的臂彎,我也随了他的意任他在被上嬉鬧。

綠衣替我撥了撥燭火,看着阿澈玩鬧的樣子,笑道:“還是福晉聰慧,料到這貓兒不老實,特意吩咐我給他修了指甲,洗涮幹淨,不然這錦被逃不脫一路的梅花相墜。”

我聽她這麽一說,欣慰的感覺一下子湧上心頭:“綠衣綠衣,我這才幾日沒與你細聊,你的文采倒有如此長進,與我說說看,這幾日無事時,你那講私塾的哥哥有讓你看了什麽書?”

“福晉莫要笑話婢子,柳哥不過給了我本整編好的《飲水集》罷了。”話說的有些嗫儒,兩片紅霞在她不僅意間飛上了雙頰。

綠衣和他那講私塾的哥哥是在蘇州時認下的,姓柳名佶,胸中并無大墨,家中也是平常,考了個秀才就再無高中,唯一的好處就是實心眼,言談舉止也文雅。原在蘇州一戶人家的私塾授課,而後随着我們回了京城,晚上潑墨作畫,白日在一家不大的私塾任教,得了空就到街上賣字畫、為人代筆,自己養活着自己,隔半年還将富餘銀子與家書一并寄回老家。所作所為倒讓我覺得比朝中官員值得欽佩的多。

“綠衣啊,柳佶可說了何時娶你?”

綠衣的頭幾乎要埋進胸前,“柳哥說他日子過得苦,怕我受不得,若着實不願另覓,就等他一年,一年後無論如何,他定然會娶我過門。”

一年的等待啊,不知這一年中會有多少變數。

“綠衣現做何想?”我支着腦袋問。卻見她一聲跪下:“婢子不知,還望福晉指點。”

我眯了眯眼睛:“一年的時間會變很多,也有很多是永遠不變的,你願另覓?”

綠衣似是沒想到我的回應,微微呆了一下,堅定道:“福晉對十三爺這麽多年不曾改變,而婢子不過一年而已,婢子不願再覓,求福晉成全。”

我看着她認真的樣子,嘴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但心中不免敬佩起我的綠衣,不愧是我手下的人!

綠衣見我笑,忙道:“福晉真是的,好生羞婢。”

我擺擺手,“哪有的事,只是你那份認真的模樣還真真是可愛,柳佶是個有福之人啊。”

綠衣笑而不答,繼續挑着燈花,我也不在逗她,看着手中的絲絹穿針引線。

時光不曉得過了多久,只是覺得院子裏外都沒了聲響時,我忽然聽到一陣扣門。沒有驚動屋裏外的丫鬟,伋了鞋去開門,卻倒進來一個高大的身影——胤祥。

“不是說去蘭姐姐哪兒麽,怎麽過我這邊了?”我的質疑剛出口,就見他将一身的酒氣回給我,我撐不住他沉沉的身子,半扶半摟的将他放在榻上。

“胤祥?胤祥?醒醒,到家了。”

他卻是不理,只是嘟嘟囔囔的不知說些什麽,我剛轉身要去那醒酒湯,就見屋外站着四嫂。

“四嫂,你怎麽這時候來了?”大半夜的今兒都不睡了嗎?

“我親自将十三弟送回來。今天他們兄弟倆在府裏一頓牛飲,你四哥先醉了,我剛安頓好就見這位爺喝的更不省人事。旁人送我也不放心,畢竟他今日回府的事情沒什麽人曉得,就過來了。”

“那可真要謝謝四嫂了,只是嫂子可曉得他們說什麽了,四哥那麽自制的人能大醉酩酊。”這事兒一點也不想四哥的風格。

卻見四嫂搖了搖頭,“此事我也不知,只聽說他倆連小厮都不讓近身,十三弟還早就打發秦順兒回來了。”

我嗯了聲,送四嫂上了馬車,四嫂臨走時緊緊握住我的手,将一個小小的紙片放我手中,還未等我開口,她已遠去。

我轉身打來紙條一看,呵,倒還真是我送佛送到西的好四哥。

再回到屋裏胤祥已經睡熟,我搖醒他灌下一碗醒酒湯才又放他睡。開什麽玩笑,明天老爺子是要回來的好不好,這幅鬼樣子怎麽去迎駕?

幫他整理好被子,滅了燭火,我才把腦袋砸在枕頭上,強迫自己睡去,卻怎麽也尋不到睡意。

……

迷迷糊糊的時候,覺得臉上有一點癢,揮手去打,又什麽都沒有了。我剛放下心要繼續睡的時候,又覺得腰上有東西箍着,雖有一點別扭,到挺舒服的,幹脆任他圈着,向內翻了個身,暖暖的氣息感覺很舒服。

“砰”額頭磕上一個硬邦邦的似是骨頭一般的東西,直接把睡意全磕跑了。

我憤恨的擡頭狠狠瞪了一眼始作甬者,順道向前蹬了一腳。

“靠!嘶……”

直到這時我才真正擡頭看過去……

該罵靠的應該是我吧…

“胤祥?”我有點不敢相信。

他呲牙咧嘴的冷笑道:“你覺得除了爺誰敢上這榻?!”

心裏暗罵自己真實腦袋睡迷糊了,低頭吐了吐舌頭,卻聽上面噗嗤一聲,竟是笑了。我大囧,擡手向他脖頸擰去,行至半空卻被他扣住手腕:“剛醒了就禍害,早知道就不逗你了。”

“你呢?昨兒半夜大醉淋漓,酒醒了就欺負我…”我左右一看,忽然想起昨晚上我是守在榻前的,莫非自己夢游了?還沒等我張口問他,就聽他道:“真是重死了,爺不在這幾天你過得很好啊?”

脫口想說的謝謝被我咽了下去,不由控制的就說:“我好心大半夜的照顧你,你還嫌我重,我讓你抱了嗎?就知道磕碜我,若給了王妙言小姐姐,還指不定你怎麽心疼呢……”話說一半我就想打自己巴掌,好好的早晨,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直到收拾好出了府門,胤祥都不再與我玩笑,他騎馬,我坐車,他不說話,我也懶得和他道歉,畢竟從根本上說,是他有錯再先。

馬蹄聲噠噠地在我耳畔回蕩,我壓抑着想撩起車簾看他的沖動,埋怨馬車的速度不盡人意。

城門的大街已然清掃幹淨空蕩蕩的沒的氣息。。

胤祥沒有和我一起停下,徑直拔蹄出了城。不一會兒的功夫,九哥和馥妍的馬車也緩緩駛來,與之相伴的還有十哥和圖蘭雅、十二哥和十二嫂玉亓。

時近午時,浩浩蕩蕩的隊伍才開入城門,和走時一樣雄壯,甚至有一種凜冽的氣質使人不敢輕睨;接駕的隊伍也不同凡響,密密麻麻的王公群臣和守城的侍衛們,只在那一瞬齊跪,山呼震天,似乎在向乾坤宇宙訴說着什麽。我心裏雖然覺這樣不是心甘情願的跪拜有點虛僞,但也不得不感嘆皇家的威儀此刻盡顯。而我,恰恰是這皇家的一份子。

馬車緩緩啓動,尾随着禦辇駛向紫禁城。然後這浩浩蕩蕩的一大家子人到了寧壽宮谒見太後。

康熙是一個很孝順的兒子,每次出巡歸來都會先和母親報平安,此次也不例外。只見康熙和一衆皇子換了常服,直奔寧壽宮。

寧壽宮裏永遠都燃着淡淡的草香——那是太後一生最懷念的科爾沁草原的味道。康熙領着皇子們給太後行了大禮,然後簡單的說了幾句便回了乾清宮,剩了我們一大群人熱熱鬧鬧的待在慈寧宮陪太後老人家聊天。

太後見這麽多人在一起陪着她,高興的合不攏嘴,特別是看着我們幾個孫媳婦,更是拉着手問長問短——很巧妙的,她的談話總是避開子嗣問題。我擡頭看看身側的景藍,她正笑盈盈的聽太後說自己年輕時随扈的事,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着坐着的胤祥,他正噙着笑品茶,一邊聽着太後說的話,一邊和身邊的十二哥說笑。我只覺得有一點點苦澀,卻更想嘲諷自己自作孽不可活——“就算全世界都知道了,我也不要他知道。”當年铮铮的誓言或許還回蕩在翊坤宮,才不過多久,一切就朝着我當時最不想面對的那一面奔去。

我想,我是反悔了的。

我咧了咧嘴角,甩甩腦袋想要放下前塵舊事,将精力放在和太後的交談上,可目光停留在那個偉岸的身影上——我覺得胤祥就是個魔鬼,把我的魂給攝了,讓我早就不是那個我。

如果,把這一切告訴他,他眸中那一汪靜潭會為其泛起漣漪嗎?

傍晚胤祥被太子留着在毓慶宮赴宴,我借口身體不适回了府。

剛進府就看見管家正在拾掇側院,我好奇,問:“這是有人要來府裏住?”管家面色有些難看,留在府中的二等丫鬟葳蕤忙回道:“回福晉的話,爺從塞外帶回個女人,說是太子送的滕妾,爺今早臨走時忘記吩咐了,中途才告知,婢子們這才忙着收拾。”

滕妾?還是太子給的?

“她現在在哪兒?”

“回福晉,在偏廳裏。”

紫霓聽了這事頓時氣了幾分,花犯倒不把這當回事。我按下了紫霓的怒氣,對他們道:“走,跟我過去看看。”

我卻真的沒想到,這個女人會改變如今的一切。

王妧,好久不見。

康熙四十三年癸亥

總是當空蕩蕩的屋子裏只剩我一個人時,才發覺天已然冷了許多。窗外院子裏的枯葉随風打着卷兒,“嘩嘩”的劃過地面像是在嗚咽一般。炕桌的另一邊似乎還殘留着他昨天的溫度,我不知道他是因為什麽提前歸來,我不問,他不說,我乖巧的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他也假裝我們還是那麽要好的朋友。

慢慢流逝的時光中,那麽一些東西,已經在悄悄的發酵,腐敗。夜漸濃,燭花紅。懷裏抱着的阿澈在我看書的時候總是很聽話,軟軟的小爪子搭在我小臂上,不叫也不動,眼睛卻直直地盯着跳動的燭花,看着燭花的搖曳,仿佛也像我搖曳的心。

我摟着阿澈,腿上放着書本,心裏想着胤祥。

在我的胤祥裏,胤祥似乎永遠那麽恬然自适,卻也沒有人能看懂這樣的胤祥——包括我,他的摯友,曾經的知己,現在的妻,他像一個典型的天蠍座男人,神秘也該死的性感,永遠猜不透他那漆黑如墨的眸子裏暗藏着什麽。

胤祥像是毒藥,我是中毒最深的那一個。

我信手拿起剛剛看一半的李義山詩集,入眼的是那一句:“望帝春心托杜鵑。”義山的詩一向以隐晦難懂而出名,這句也是如此。但反複讀着這句,我卻有種澀澀的感覺,子歸啼血,血化杜鵑,卻不停息的啼叫。這樣的子歸,太傻也太癡了。

真不巧,卻也像極了我,像極了王妧。

其實,我一直很期待見到王妧,或許只有這樣,才能解開我的心結,哪怕最後能與她同歸于盡。

到最後一定會後悔沒有得到胤祥的愛,可是我愛過了,其實也夠了。

最後,祝自己晚安,在一個人的夜。

作者有話要說: 首先祝恬恬生日快樂~~

我知道我的這速度不叫更文,但是我還是覺得這篇文是我的心願,我會一直寫下去,不管寫到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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