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0 毒堇,與斧柄
這場勝利之宴的豪飲作樂直到半夜才結束,遠征軍将領們打着酒嗝,嘴裏噴着葡萄的酸味,颠颠撞撞地離開餐廳。
克麗特忍着對酒鬼的厭惡,說幾句奉承話送走他們。到最後,燭火搖曳的青銅大吊燈下只剩她和醉醺醺的阿伽門農,還有幾個仆人。
她冷漠地望着醉得不省人事的丈夫,看來她的表演沒有失效,他太輕信她了,就這樣毫無防備和她共處一室,真是愚蠢。
千支燭火明光灑落,覆在他熟悉又令她憎惡的側臉上,她低頭端詳他,輕拍了下他的肩膀。
醉意令男人行動遲慢,他半天才仰起頭來,閃爍游移的目光看向她,深棕色的瞳孔一圈圈放大,像在竭力識別她的身份。
“克麗特?”阿伽門農按了按脹痛的額角,有些困惑地望向眼前笑靥如花的妻子,喃喃道:“怎麽了?結束了嗎?”
“是。”她俯身,輕撫他的面頰:“我服侍您沐浴吧,溫水已經準備好了。”
他們到寬敞的浴池,阿伽門農自行脫掉衣服,露出曬黑不少的精壯肉體,半沉在溫涼的水中。
克麗特掀開飄拂的帳幔,對帳中某個藏着的人影使了個眼色,端着沐浴的油脂走過去,半跪在浴池邊。
盤上的脂膏承在一只雕花的銀瓶,散發着沒藥和乳香鮮甜的氣息,不過至關重要的是,裏面還摻了無色無味的毒堇汁。
這種毒藥接觸皮膚沒有什麽損害,只是服用或者接觸到眼睛嘛,那可就不太好說了。
背對着丈夫,她直勾勾看着銀瓶裏致命的毒藥緩緩流出,像惡狼瞥見鮮血,興奮地舔了舔唇,眼中綠焰越發濃郁。
——她等待這天已經太久。
粘稠油膏滴落到女人潔白的手掌,抹開,她溫柔地撫上男人寬闊的雙肩,将油均勻地擦在他尊貴的身體,湊到他耳邊,輕聲:“這樣舒服嗎?”
“嗯。”醉意仍未散去,阿伽門農含糊地說:“按按脖子。”
即使酒醉,他語氣依然帶着上位者的矜慢,将她當作奴隸使喚。
“好的,我的夫君。”她微笑着,手指攀爬到他的脊柱,卻沒按他要求在那裏停留,而是繼續溜上了他的臉,滑動着抵上他轉動的眼球。
他昏昏沉沉,沒意識到女人舉動的反常,直到眼裏傳來一陣蝕骨般的刺痛,他戰士的警覺和敏銳才陡然蘇醒,一把推開她的手臂。
可惜為時已晚,他眼前陷入一片劇痛的黑夜,無論是水汽蒙蒙的浴池,還是女人的身影,全都淹在其中。
他用手擦過眼睛,摸到溫熱的液體從眼眶淌下來,透着惡心的血腥氣。
“克麗特?!”他咒罵了一句:“你對我的眼睛做了什麽?”
“我什麽也沒有做啊。”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她的笑聲婉轉動聽:“只是加了一點點毒堇罷了,舒服嗎?我親愛的阿伽門農。”
毒堇?……
仿佛巨石猛地砸入水中,在他耳邊轟然一響,阿伽門農起了滿頭冷汗,密密麻麻落到水面。
“你到底要做什麽?”他惱怒地辱罵她:“你瘋了嗎克麗特?”
眼睛看不見,但直覺和力量還在,他殺氣洶洶從水池邊起來,想要伸手逮住這個瘋女人,可是伸出來的手摸到的不是她那柔弱無能的女性身軀,而是鋒利的刀刃,立刻在他手指上刮了道鮮血淋漓的口子。
他瞪大已經看不見的雙眼,感受那把利器緩慢而親昵地挪移到頸項,寒氣鑽入他的血脈,凍結了他的動作。
“你在做什麽呀阿伽門農。”她嗔怪地說:“我不就做了你當年對伊芙琴做的事情嗎?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邊說,她手裏的斧頭悄無聲息貼緊他,像貓玩弄獵物的利爪,帶着悠閑的散漫,一下又一下輕刮他單薄的頸部肌膚。
——她居然還在惦記這件事?
阿伽門農難抑恐懼,他維持在詭異的僵硬中,死死咬着失去血色的唇,鼻間急促地噴出熱氣。
克麗特站在水池邊,欣賞她這位不可一世的丈夫臉上露出的驚懼神情,渾身神清氣爽。
“我求你,克麗特。”眼見性命不保,他換上懇求的語氣,低聲下氣地說:“別這樣對我好嗎?我當時也是逼不得已,誰都知道我多麽疼愛你和我們的女兒……我發誓!以後一定會給你和俄瑞斯付出所有的愛。”
“她才不需要你的愛。”浴室又響起另一個優雅而平緩的男聲,他立即聽出這是埃吉斯的聲音,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是不是克麗特,你還有我呢。”他輕笑着說,“這麽多天我們那些快樂的體驗,你都忘了嗎?”
被背叛的暴怒頓時如血色的風暴席卷了阿伽門農,他緊攥着手,額頭和脖頸都鼓起鮮明的青筋。
“你們這些叛徒!”他怒不可遏,嗓音嘶啞地指責:“你們竟然敢,竟然敢……”
“不要再和他廢話了。”她語氣輕快地說:“我們一會兒還得去殺俄瑞斯呢,別耽擱時間。”
什麽?他們居然還要去殺俄瑞斯?
辛苦多年打拼下來的基業和王權眼見就要落到這對奸夫淫婦手上,他痛悔不已,趁着最後活着的時間嘶吼出詛咒:“你以為幹了這樣的惡事,諸神不會懲罰你嗎?克麗特,你的死亡将比我痛苦一萬倍!”
“哦?那我可要期待一下了。”她滿不在乎地回應:“再見吧阿伽門農,我可不想再聽你的犬吠。”
她揮下斧頭,一陣刺耳的風聲響過,他絕望地閉上眼睛,連心跳都在此刻終止。
但時間仍在流動。
驚喜湧上心頭,他心髒恢複鮮活的跳躍。他就知道她幹不出這種事,一個常居閨閣的柔弱女子怎麽敢殺人?等着吧,他會毫不手軟殺掉她和埃吉斯。
“抱歉。”女人懶散的聲音響起,立刻擊碎了他的幻想:“角度不對,再來一次。”
呼的一聲烈風再起,這次他可就沒有這麽好運了,沉硬的斧頭瞬間劈開他的咽喉,發出嘎啦一聲脆響,血流霎時如箭湧出,伴随着男人痙攣的肢體,岩漿般連續噴了幾下。
她盯着他死不瞑目的表情,迎着那些血雨也不躲閃,任由血潑了一身一臉,心中暢快不亞于麥苗承受天降的甘雨,正當出穗的時節。*
抹過臉上的鮮血,克麗特微微一笑。
她伸出舌尖,輕輕舔舐下唇滾燙的血液,然後閉上眼睛,細細品味它的腥甜。
哦,她可憐的丈夫。
哦,這罪惡的血。
真美味。
—
*埃斯庫羅斯原句,太喜歡所以引用一下
毒堇即蘇格拉底自殺的藥,藥效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