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毒女配死不悔改 — 第 111 章 天國,與冥府

0113 天國,與冥府

克麗特怨憤地望着他,待要出言痛斥,心口卻一陣急遽的劇痛。那痛楚仿佛一把尖刀在心髒絞旋,如同前世。她深吸一口氣,竭力站穩,但眼前驟然一黑,脫力滑倒在俄瑞斯胸口。

俄瑞斯迅速扶住她,以為她又在耍詐,神色冰冷地垂眼望去。一縷腥甜而溫熱的氣味徐徐傳來,他瞬間變得驚疑不定,扣着她肩頭将她打橫抱起。

她雙目瞑息,面色慘白地靠在他胸膛,呼吸顫抖,愈發微弱。紅色液體在他雪白的長袍上蔓延,自她唇角淌下,越來越多。

——是血。

“德羅斯!”他銳聲喊門外副官的名字,那軍官當即推門進來,垂首等候他的指示。

“快去叫醫者和祭司過來!”

克麗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死了。

總之,當她睜開眼,四周已非人間景象,一片陰森凄慘。惡臭的瘴霧彌漫,幽風與鬼哭聲刮過她的裙擺。她瑟瑟打了個寒噤,抱緊肩頭,走到漆黑的、冒着鹹味的冥河邊。

“你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克麗特擡頭,腳踩飛履、手持蛇杖的天神立在她身前,手裏擺弄着一根纖細的絲線,憐憫地望着她:“我說了,你的命運之線注定會斷在這裏。”

她愕然:“可是俄瑞斯還沒有殺我!”

“是。”赫爾墨斯說:“按理來說你已經死了,但俄瑞斯遲遲沒有動手,所以你的靈魂會不斷穿梭在人世和冥府之間——直到他殺了你。”

“喏。”他給她看手中那條金線:“你的命運之線這裏已經是虛線了,活人是實的。”

她死死咬着唇,不甘而怨恨地盯着那條線,忽然伸出手,又想像前世一樣把它奪走。赫爾墨斯早有防備地後退一步,柔聲勸告:“你重新開始也毫無益處,只會無數次重複凡人必死的命運,還不如聽我的,讓我把你變成仙女吧,克麗特。”

“不!”血淚再一次從她眼眶中脫出,她嘴唇顫抖,徒勞無力地堅持去夠他手中那條線:“再讓我活一次……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死……”她環抱住他的肩膀,血作的眼淚流滿臉龐,汩汩流入他的衣袍,在觸及神潔淨的皮膚之際頃刻消散:“求你了,赫爾墨斯。”

“聽我說,我的女王。”赫爾墨斯捧住她雙頰,輕柔地抹掉她的眼淚,嚴肅地說:“并非我不願為你寬容,要知道,即使是神,也無法篡改預先寫下的命數。連宙斯的父親克羅諾斯都無法阻止自己從神座上被推翻,被打落到塔爾塔羅斯,何況凡人?”

他垂首,愛憐地親吻她的額頭:“只要你現在開口,我馬上讓你獲得永生。”

如此殷勤的邀約,如此豐厚的回報,她依舊不為所動,執拗咬緊牙關,維持堅硬的沉默。赫爾墨斯試圖擡起她的臉,她卻用力扭過頭去,頑固道:“我要回去——哪怕再一次死在俄瑞斯手裏。”

“克麗特……”他又欲再勸,她竟無情地伸手推開他,轉過身,穿梭過一叢叢死者的顯影,挺直脊背往幽光渺茫的冥河走去——俄耳甫斯當年就是這麽帶歐律狄刻走出冥府的,她同樣也可以。

又是一陣黑暗的沉墜,她感到身軀一重,頓時意識渙散,浸沒到冰涼刺骨的冥河水裏。

耳邊簌簌響過神明的嘆息,她聽見他的聲音,似乎在吟唱一首古老而悠遠的牧歌,從鬼魂的哀鳴和冥河的水聲中,徐緩地傳來。

“……誰若将事物用人心靈的睡眠

伴它們深睡:哦,翌日煥然一新,

他輕松地從共同的深度中返回。”*

“……猶如克羅諾斯吞噬他所生的孩子,

猶如蛇咬住它自己的尾巴。”

豎琴聲在死寂中幽幽響動,如在耳邊,并不遙遠。歌者俄耳甫斯為所愛遁入冥府,給冥王冥後演奏的正是這樣的歌曲。它的溫暖有異于冥府代表死亡的一切,卻也不屬于永恒的天國;它的明亮像林翳間湧動的太陽斑點,徘徊在少年撥琴的指尖,魚一樣騰躍。

……他,是他。

伊安,她想到這個早已消失的名字。

然而未等她深思,這假名早已随樂音游走。實在太疲憊了,她全身放松,閉上眼睛,浸入前所未有的安寧平靜。

寂靜的卧房中,醫者收回手,将染血的手帕放到盆裏搓洗。他用衣袖抹了抹汗,緩緩松弛下眉毛,對俄瑞斯說:“殿下,夫人的心跳恢複了,身上也沒有傷痕,理應無礙。”

他喊夫人的時候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站着的老祭司,對方重重擰了下眉頭,出聲道:“殿下大可以放心了吧?別忘了,她是你的仇敵。”

哪有仇人的模樣。醫者腹诽,又偷偷看那位傳言中才貌雙全、諸神護佑的王子殿下——他正坐在床邊,凝神盯着陷入昏睡的女人,入定般專注,手小心翼翼裹着她被褥外的指尖,時不時輕輕摩挲幾下。

像對待愛人。

“殿下。”卡爾卡斯自然也看在眼裏,語氣略重地提醒:“你該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怎樣的蠢事。”

“也該知道,這是在犯罪。”

俄瑞斯只字未言,他慢慢松開緊握住女人的手指,在卧房內繞了一圈,從牆上拿下一把裏拉琴。

“我當然知道。”他對卡爾卡斯說,随即轉過身,抱琴揚長而去。

晨間的霧氣早在西風吹拂下散去,冬日光禿禿的樹枝上新葉競發,其間點綴綻放的,是春日的桃金娘與豔陽。沉沉繁花下,俄瑞斯輕輕撫摸琴弦,近日這雙手握慣了長矛弓箭,再演奏已經變得頗為生疏。他屏息沉思,拂動半晌,終于找回往昔彈琴的手感。

但還沒有彈出完整的曲調,老祭司從樹後走過來,看着他一哂:“殿下,你現在已經不是王後的琴師了,怎麽還學這種取悅他人的技藝?”

“王者借音樂培育德性。”俄瑞斯淡淡道:“阿波羅也經常彈裏拉琴。”

殿下對他一貫敬重,什麽時候像這樣夾槍帶刺反駁?卡爾卡斯啞然,良久才道:“我看你是被你母親折磨瘋了。”

“你難道忘記我以前對你說過的嗎?‘英雄絕不為情愛所役’,再看看你現在!”老祭司痛心疾首:“你怎麽還愛着你母親?”

“不。”他松開琴弦:“我不愛她。”

“誰都看得到。”卡爾卡斯冷冷說:“你又一次愛上她了,比你小時候愛她還要無恥,還要肮髒——這是亂倫!你會給你自己和城邦帶來災禍的。”

“亂倫之人必遭詛咒!”他幾乎是疾言厲色說出,期待喚醒這個昏聩的靈魂。

俄瑞斯一聲不吭,他垂下眼睫,靜默地望着手裏的豎琴,繼續彈奏了一段流暢的謠曲,最後将豎琴放在腳邊,站起身來。

豔麗的桃金娘像火光照耀在他的臉上。

“我早就被詛咒了。”他說。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