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美酒明日醉 — 第 15 章 (1)

更新時間:2013-10-08 12:00:19 字數:4233

“撲啦”一聲,有什麽東西忽然從院子裏飛過。

一根血紅色的毛羽飄飄蕩蕩落入院內。

飛過的是一只血紅色的鳥。不知是天生這種顏色,還是被人刻意染成。

準确地說,那是一只血紅色的烏鴉。

榮輕然扶着門框的手指倏然收緊,只是一眨眼,指尖竟然已經嵌進了門框裏,剎那間頭痛欲裂,久遠的記憶伴随着那只血色的烏鴉清楚地回到眼前。

天際響起沉悶的雷聲,很快,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滴落。

“輕然!”白蔹立刻察覺到他的不同,疾步走到身邊,主動握住他冰冷的手。

一切……都清楚了。八年前那個夜晚,明明白白地再現。這樣一來,所有片段都串聯了起來,前幾天結界裏那個不男不女的怪異聲音,就是當年戴着面具的男人。他已經再次出現了。

八年時間,馬上就要走完了。

白蔹一眼看到雨水沖刷下的那根血色羽毛,面色一凝,立刻明白将要發生什麽事。她連忙雙手合十,念出咒語,手掌一攤,瑩白色的結界瞬間将整間屋子籠罩住。但她身體虛弱,靈力有限,自然圈子越小支撐的時間越長。白蔹忽然肅聲低喝:“空青,過來!”

空青已經驚呆了,聽到她的吩咐下意識靠近兩人,三人站得很近,瑩白色結界逐漸縮小,将三人緊緊罩在其中。

“白蔹,你——”空青震驚不已,完全不能消化眼前所見的事實。

“安靜!”白蔹低喝。

空青立刻噤聲,此刻的白蔹,居然凝重嚴肅得讓人無法反駁。

榮輕然扣進門框的指尖有些滲血,他看着結界外如瀑的大雨,忽然吐出一口氣,神色放松下來,轉頭溫柔地望着一臉肅穆的白蔹,“白,沒用的,是不是?”

他……已經看透了呢。這樣的結界根本沒有用處。連他發狂時的攻擊都不能抵禦,更不可能抵擋住那個罪魁禍首。白蔹咬唇一笑,“總要試試。”她不放棄,不到最後,絕不放棄救輕然的希望!

話音剛落,陰沉的天空劈過一道閃電,隐隐透着紅色,幾乎将天空一分為二。狂風大作,帶着讓人作嘔的陰暗潮濕。不适的感覺撲面而來。連瑩白色的結界也在狂風中搖搖晃晃。白蔹臉色發青,仍緊咬牙關死死撐着岌岌可危的結界。

榮輕然心神一震,眼神漸漸變得肅穆。

白不肯放棄呢。無論多艱難,多不可能——她都不肯放棄。

他霍地揚起頭,眉眼銳利,整個人突然之間變得不同,之前只是随意的慵懶,可現在,他長身玉立,器宇軒昂,微微眯起的眼帶了懾人的威嚴。

“出來!”他簡短地厲聲一喝,聲音明朗清亮,直沖雲霄。

“哈哈哈哈——”上次那不男不女的笑聲再次傳來,充斥着每個角落,四面八方都是他怪異的笑聲,分不清究竟在什麽地方。

眼前的天地忽然一陣颠倒,獵獵風聲後,身體急速下墜,三人齊齊落在一片山坡上。不是上次慘綠色的幻象,是真實存在的,天空依然陰霾,大雨傾盆,腳下大片綿延開的野菊,居然是落菊坡。

空青瞪大了眼睛,他在拼命消化着經歷的這一切,但他并不驚慌,甚至還一縱身擋在了榮輕然和白蔹前面,聲音很低,但掩不住微微的顫抖:“王爺放心,我保護您!”

榮輕然搖頭苦笑,“是我疏忽了,應該讓你早點離開,就不會卷進來。”

白蔹忽然一聲清嘯,手中兩道符咒閃電般飛出,直直沖向半空,空中一陣劈啪聲,有人顯出身形,閃身躲過。身形逐漸清晰的正是當年那帶半邊銀色面具的紅衣男人,只是他身後不再有紫色的光芒,也不再一身紅衣。他雙手環胸立在半空中,一頭銀白長發,依然半張面具,一身黑衣飄飄蕩蕩,不像是外袍,倒像件空蕩蕩的睡袍。露出的半張臉上從耳下生長出奇怪的花紋,已蔓延到臉頰。隔着厚厚雨簾,看上去非常詭異。

“我說過很快回來。看,現在又見面了。”他露着的嘴角淡淡一勾,“不過,這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咦——”他側頭看了看,“今天又多了一個?”他擡手指了指空青,“你是誰?”

“我是誰?”空青一下子跳起來,指住他,大喊,“我還沒問你是誰!人不人鬼不鬼!快點把王爺送回去!”

面具人蹙了蹙眉,看向面無表情的榮輕然,“皇子殿下,為什麽你身邊的人全都不怕死?”

天空電閃雷鳴,此時三人都已渾身濕透,雨水迷蒙了雙眼,看不太清楚眼前的情景。但那面具人卻猶如站在陽光下,全身上下不見一點濕意。

榮輕然邁了兩步,站到空青和白蔹前面,揚頭任雨水滴落滿臉,靜靜一笑,“我最讨厭仰視,你若站到地面上來,我們就繼續談下去。否則,你不妨直接動手。我還是那句話,不準傷害他們。”

面具人哈哈一笑,饒有興致地蹲下來低頭看他,“小美人長成大美人,還是那麽喜歡耍皇子威風,真是不可愛。我守八年之約,現在來找你,肯定只是要你一個人的命。其他人,就算你不說我也不會主動動手。”他嘆了嘆,“殺人很累的。”

榮輕然冷笑,“怎麽死?再發瘋一次?”

面具人站起來,唇角抿了抿,“其實我是來早了。應該等到今年的中秋夜,你剛好恢複全部記憶,才是你的死期。但沒想到你現在就恢複了記憶,我也只好提前。你若不反抗,我就不會讓你太痛苦地死。”

白蔹抹了抹臉上的雨水,表情格外平靜,她上前與榮輕然并肩,語氣近乎懇求:“我代替他死,可以嗎?你想要世上最珍貴的毒,我也能做到,我是南冥教傳人,天生骨血與常人不同,不會讓你失望的。”

“你?”面具人打量着她,語氣很和藹,“你再好,也不是四皇子。”

白蔹用力吸了口氣,定定看着他,緊緊攥拳,“非四皇子不可?你告訴我,到底是誰要殺四皇子。”

其實她早就想過,一心要四皇子死,卻要用這麽漫長的時間,讓他死得不着痕跡。八年時間,若不是先皇突然急病駕崩,現在剛好是立太子之時。那麽——顯而易見,對方必定與皇位之争有莫大關系,才會處心積慮,多年前就着手準備,要置四皇子于死地。

面具人還是像八年前那樣搖頭,“不能說。”

黑發浸着雨水,一縷一縷垂在臉側,白蔹擡手将濕發攏起,盡量看清楚那面具人的表情。咬咬牙,幾乎在苦苦哀求,此刻她不在意他究竟是魔鬼還是惡霸,只要能放過輕然,“不要傷害他。他從來就沒有想去争奪皇位,殺了他也沒有用。皇上現在已經穩坐皇位,大局早已定下,為什麽還要不依不饒?”

“争奪皇位?大局?”面具人眨眨眼睛,“那是什麽意思?”他的不解不是假裝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初答應了那個人,就要做到。”

榮輕然的怒氣勃然而起,伸臂将白蔹摟在身邊,向後輕輕一推,“你快點動手!”

“求死?”面具人望着他。

榮輕然冷冷一笑,“求生無路,難道求死也無門?”

雨越來越大,落在地上轟然作響,天際的雷聲不絕,像隆隆的鼓聲。

面具人所有表情盡數褪去,露出的半張臉仿若冰刻,他低聲喃喃:“也到時候了。”說罷從懷中掏出一顆玲珑剔透的水晶,那石頭不知怎麽竟鋒利無比,剎那将他的手劃出傷痕,鮮血湧出,水晶浴血,忽然指尖光芒暴漲。

榮輕然凝住表情,伸臂向後一攔,将白蔹和空青一齊推出很遠。他獨自一人孑然站在那裏,身姿挺拔,像小時候見過的即将展翅的鷹。

白蔹死咬住嘴唇,控制自己不發出聲音。

她認得面具人手上的東西,那是傳說中的一種密教聖物,會吃人的晶石,浴了主人之血,不毀人命絕不罷休,被它擊中,稍有法力的人必死無疑,換做普通人,便是魂飛魄散。但這種石頭也有纰漏之處,那便是,只殺一人。吸收一條人命後,立刻失去效力,七十二個時辰後才會恢複。

雖然這面具人的能力深不可測,即使不用晶石,也有其他的辦法可以傷人性命。但既然此刻他決定了這種方法,當務之急,便是先讓它失去作用。

只要一條人命。

那麽——她微微一笑,抛開了所有憤恨和痛苦,這一笑異常溫柔。她望着輕然的背影,無聲地喃喃:“輕然,我不曾背叛你。我——很愛你。”

榮輕然忽然意識到什麽,眼看着這奇怪的石頭光芒越來越灼人,很可能傷到身後兩人,也難保他們不會傻瓜地沖上來。必須像當初一樣,用不可侵入的結界将他們籠罩,才能去确保他們無事。

但此刻面具人整個人被包裹在萬丈光芒裏。

光芒猛然變得刺眼,讓人閉起眼不能直視,還隐隐覺得全身刺痛,榮輕然立于原地,一動不動。

他想死嗎?

當然不想,誰會真的喜歡去送死呢。但他一直是看得透的人,知道怎麽樣才是最好的。他掙紮下去,這個一心置他于死地的魔鬼不會罷休,永世糾纏,他掙紮下去,皇兄已認定他背叛,不會原諒,他掙紮下去,白被扣上違抗命令的罪名,必死無疑。

他不能因為自己傷害愛着的人,更不能繼續傷害白。

如果能這樣死去,也許就是最好的選擇。

白蔹已經到了他身後。

金色的萬丈光芒裏忽然噴薄出一道烏黑的光,像毒蛇吐出的芯子,準确無誤地襲擊向鎖定的目标。面具人也睜開眼,露出的一只眼裏竟然有些哀戚的神色。

黑色的光從眉心正中穿過。

定了定,然後向後筆直倒下去。

倒下的人沒有墜地,跌靠在了身後的人的胸口,後面站立的人呆呆擡手将他抱住,一齊跌倒在雨水潮濕的地上。

世界忽然安靜了。光芒消失,雨聲消失,只剩下灰暗的慘淡的色彩。連空中站立的面具人都驚訝地注視他們,忘了言語。

白蔹顫抖着伸出手,跪下去同時擁抱兩個人,擋在榮輕然身前的,是空青。光芒射出的瞬間,他剛好一閃身攔在榮輕然面前,黑色的光剛剛好穿透他的眉心。他臉上并沒有異色,也沒有流血,還是一身濕淋淋狼狽的樣子,擡起頭看着榮輕然和白蔹,想要坐起來,手掌撐地,剛一用力,忽然向後一跌,全身綿軟。空青立刻明白,不是他沒力氣了,而是全身的骨頭……都碎掉了。他用盡全身力氣看向榮輕然,笑起來,還是那麽明朗熱烈,“王爺,幸虧我攔住了,現在好疼……”說完,他又看看白蔹,發現白蔹滿面淚水,嘴唇不停地發顫,他費力地說:“你回去趕緊找個人,代替我,保護王爺……”

榮輕然的牙齒在發顫,他一用力,緊緊咬住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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