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月光 — 第 11 章

女、女朋友……?

秦見月懵了好一會兒,她視線低下,去看他們握在一起的手。她的那根粉色的發圈還在他的腕上。和他一身正經的襯衣西褲顯得那麽不匹配。

本以為只是讨她一時歡心,也沒有必要這樣随時随地都戴着吧。

這算什麽呢?

身後舊牆上的爬山虎在初夏長出嫩綠的芽,就像她心中抽條的藤蔓中,迸出一朵新鮮的蕊,泛着冷沉的幽香。

秦見月又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程榆禮在等候着她答話,眼神中不乏真誠。他清淡的眸子偶爾也能讓人看出幾分溫度。

但也并非燃着滾燙的火焰,而是一杯溫白開。足以讓人受到安撫,松一松被拉緊的情緒,放下脆弱。但它無色無味,激情幽微。

秦見月不動聲色地絞住他的手指,心中喜憂參半,她不做回答,只反問道:“你的車呢?”

他淡道:“沒開車,走過來的。”

她訝異十分,從他的單位到她家少說也有半小時的腳程:“走過來?……為什麽啊?”

程榆禮說:“我需要有充分的時間想一想你。”

秦見月的聲音很輕細,微微顫着,不可思議的語調:“想我什麽?”

“想你哪裏不高興。”

秦見月別開眼去,沒有交代的意思。

程榆禮試探問:“是不喜歡鐘楊?”

秦見月搖頭。

他挑起她低下去的下巴,聲小了些:“被人說閑話了?”

“……”

有沒有必要告訴他呢?那一些複雜的口舌。

說的話,又該說到哪種程度才算合理?她害怕露出一點心跡,而後便會一發不可收拾。

厚重的過往被掀開,密密麻麻的愛意變得露骨。

他們不再公平。

有的問題的是非只能靠她自己去判斷,她不能夠憑借他的只言片語就去堅定不移相信他的誠心,她很難知曉程榆禮不是在捉弄她。

他們不一樣,他輕松、理智,是輸得起的人。

今天是秦見月,明天是王見月、李見月,或許都可以。

但秦見月一旦陷進去,那就是萬劫不複。她将要壓進去的賭注太過沉重。

半天,秦見月反問了一句:“你有多少女朋友?”

程榆禮眼神一晃,肉眼可見愣了下,然後失笑一聲:“秦見月,我在你眼裏到底是什麽人?”

她吸了吸鼻子:“我只是害怕——”

話音未落,程榆禮的手機響動。

他挂掉,想等她把話說完。

但來電不依不饒,又沒完沒了地震了一番。

秦見月說:“不要緊,你接吧。”

程榆禮走到旁邊去接聽電話。

她靜靜地看着他的背影。

這通電話不算很久,但讓百感交集的秦見月陷入恍惚。有點不知今夕何夕。

一如既往的挺拔身姿,在她的腦海裏被描摹了千萬遍的寬闊的少年肩膀,被燈影剪下,繪在牆上。

這樣的注視很平常,平常得十年如一日,但莫名讓她鼻子酸楚。

過後,他回來說:“抱歉,要回去開個會。”

“那改天再說,你先去忙,”秦見月輕輕點頭:“我幫你叫車。”

來自女朋友的寵幸讓他勾起了唇角:“行。”

程榆禮也不是刨根究底的人,他就是這樣的性子,拒絕争執和煩擾。

他與人交際從不深邃,空空泛泛的,能多一層退讓就退讓。有的真相探不到,那便拂拂衣袖作罷。他只能做到盡力,不可能做到全力。

深夜步行來找她,已經夠讓人始料未及了。

候車之際,程榆禮從褲兜裏取出那串佛珠,說道:“什麽燃眉之急,慷慨解囊,現在開始不做數了。”

再一次放到她的手心,從容一笑:“信物,不接受退還。”

秦見月道:“什麽信物?”

“明知故問,”程榆禮食指曲起,刮一下她的鼻尖,調戲的語氣,“定情。”

秦見月摸了摸被他弄癢的鼻頭,這兩個字讓她臉紅耳赤。

見她提不起勁來的樣子,他問:“怎麽了,想反悔?”

秦見月腼腆地笑了下:“可以反悔嗎?”

程榆禮淡淡笑說:“當然不可以。”

臨走前,他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別胡思亂想,空了找你。”

秦見月點點頭應承。

她目送他乘上出租,跟着車疾馳遠去。

他可以來看她一眼,看到這個生怯內斂,莫名有點逃避姿态的女孩。卻看不到她的遲疑軟弱、退讓跟擔心。也走不進她最深處的幽暗心房,那裏長滿蕪雜的荒草。

是她作繭自縛的青春。

這麽多年,裏面困着她一個人。

周末,秦見月去齊羽恬那裏歸還裙子。

齊羽恬在家練舞,出一身汗,熱得臉像紅蘋果。一邊揉着酸脹的肩一邊給見月開門,“累得快虛脫了。”

秦見月跟進來,把門關上:“你練了多久?”

“一天了。都沒吃東西。”

“好辛苦。”秦見月把順路買的荔枝帶到廚房去沖洗,“演唱會什麽時候?”

齊羽恬說:“下個月,快了。你會去嗎?”

秦見月想了想:“去不了,我要上班。”

“啊,掃興。”齊羽恬把見月帶過來裝裙子的袋子随便丢在牆角,累得攤在沙發上。

她抓了一顆盤子裏的荔枝,看着也跟着坐下的秦見月,有話要說的樣子。

秦見月問:“怎麽了?”

齊羽恬剝着水果,把臉挪開,問她一句:“你是不是去給鐘楊過生日啊?”

秦見月身子僵直了一下。

一陣明顯的錯愕被對方收入眼底,過後再想掩飾就顯得刻意了。

“我猜的,前幾天正好他生日嘛。”齊羽恬将手臂搭在見月的胳膊上,大度說,“沒事啊,這有什麽不能說的。”

“……嗯。”

她看着齊羽恬紅暈漸消的臉,她正自若地吃着荔枝。

齊羽恬挑一下眉,轉而問道:“欸,你跟程榆禮到底什麽情況?不跟我解釋一下?”

她不是不想說,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和齊羽恬概括他們懸而未決的關系。

齊羽恬壞笑着說:“這叫什麽啊,拉高嶺之花下神壇?”

秦見月被她逗得笑了下,蜷着膝蓋坐在沙發上,手乖巧地搭在膝頭:“沒有的事。”

齊羽恬不再戲弄她,兩人坐在沙發上看了會兒網劇。看着看着,齊羽恬就累得倒在她身上。秦見月斂眸看着她的睫,有一年夏天,在體育課的時候。

齊羽恬也是這樣,從後面抱着見月,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視線穿過空曠的操場,落在很遠處的某一個身影上,拖着調子說:“見月,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

秦見月淡淡“嗯”了一聲,說:“我知道。”

齊羽恬抱了一會兒,又離開她,托着腮悶悶道:“你不知道,你不懂。”

不懂?她怎麽會不懂呢。

秦見月吮着勺子上的冰淇淋,默不作聲。

她們躺在草坪上,彼此沉默地看仰視狀态下像罩子形狀的天空。

那時覺得時間很漫長,如今回首,很多記憶被過濾掉。

還剩下什麽呢?天空、操場、少年,被濃烈耀眼的色彩塗成一副鮮豔的畫。畫中的一切統統都在改變,都在往前。

而無法被繪下的,那些年許許多多悶沉得無法言說的心事,仍然一如往昔。

秦見月晚上和齊羽恬一起睡,好久沒碰頭的高中同學聚在一起,就是沒完沒了地聊過去。聊到夜裏兩點,齊羽恬是個八卦小能手,提了很多秦見月早就淡忘的名字。雖然與她無關,但她安靜地聽完了那些八卦。

直到齊羽恬突然問出這麽一句:“對了,你還記得夏霁嗎?我聽說她回國發展了。你去給鐘楊過生日,她去沒?”

聽到這個名字,秦見月整個人被雷電擊中一樣,從心到身軀都免不了戰栗。一瞬間手心湧上擦不完的汗。

她吞咽一下口水,努力鎮定下來,說:“沒見到。”

齊羽恬手肘撐在枕頭上,看她說:“哦我忘了,你是不是不認識她啊?”

“我有點困了,睡覺吧。”

“好嘞,那我關燈了。”

“……嗯。”

又是一個睡不踏實的夜,秦見月沒有再夢到程榆禮,而是夢到一道久遠的聲音。

只是聲音,很刺耳,很尖銳。

她看不清那個女孩的樣子,因為她始終低着頭。

“長這麽醜也配喜歡阿禮啊?”

“快拿把鏡子給她照照。”

“做的什麽醜東西也敢送,人家給你眼神了嗎?”

“怎麽可能啊?這不扔地上了嗎?”

“笑死人了,臉皮怎麽這麽厚。”

沒完沒了的笑聲擠壓着她。

越來越沉,讓她快要無法喘息。不住深陷,溺入水中。

……

……

“秦見月!”齊羽恬喊了她足足一分鐘,才把秦見月叫醒,一臉不可思議,“我靠你做什麽夢了,怎麽還哭了?”

秦見月慌忙坐起來。

齊羽恬抽了幾張紙丢給她,“快擦一下,我給你煮了餃子。起來吃吧。”

秦見月“嗯”了一聲,“你吃什麽?”

齊羽恬要減肥,她說:“我吃黃瓜和雞蛋。”

“謝謝。”她說話聲音顫抖着,擦一擦眼角的淚漬,也擦一擦手心的汗。

一個夢魇,猶有餘悸。

秦見月回到家裏,因為那個夢境魂不守舍,最終被執念催促着,她翻箱倒櫃找出來一件東西。

那是她的高中日記。

塵封多年的冊子重見天日,掀開一瞬,回憶翻滾撲面而來,酸澀跟痛楚再一次變得鮮活。它們從未走遠,重重壓迫在她的身上。

最後的文字,是她以寫信的形式給他的留言。

只是,這一封留言,永遠不會被知曉。

被她的眼淚與暗無天日的喜歡封禁在此處。

【程榆禮,你是光,也是深淵。

從此以後,我不再期待撥雲見月,不再望你回頭看我。

我只祝你此生應有盡有,願你永遠繁盛光明。

再見了,程榆禮。

多謝你如此精彩耀眼,做我平淡歲月裏星辰。

2010年6月2日

秦見月】

手指打着顫,她不忍心多看一眼将其阖上,但随之而來攀附在身上的陳年痛楚,卻再也無法被輕易剝落。

作者有話說:

文案要小改一下,日記不是寫了八年,而是停在了某一天

多謝你如此精彩耀眼,做我平淡歲月裏星辰。——陳粒《遠辰》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