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月光 — 第 12 章

連雨不知春去,秦見月坐在沉雲會館的軒窗前賞柳。她換好行頭,水袖堆在身前,咬了兩口菠蘿,覺得口澀。聽聞身後陸遙笛又在講“程公子”有關,連同心也澀。

咀嚼的動作變慢,她悄然聽着這些不知道傳了多少人之口的小道消息。

“所以程榆禮最近為什麽不來了?”陸遙笛問的。

“聽說戀愛了。”南钰說。

“啊?她女朋友誰啊?”

“跟他聯姻的白家那個吧,不确定。不過除了白雪他還能跟誰談?”

其實是因為出差了,人沒在燕城。秦見月有點想開口插一嘴,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沒讓她搭上話。

作罷。

陸遙笛又說:“我那天總算打聽到一個消息,跟他初戀有關的,想不想知道?”

秦見月放下手中的竹簽,坐回她的梳妝臺前,對面是在暢所欲言的陸遙笛。

她說:“我聽說,他有個青梅,跟他一個大院裏長大的,叫夏什麽——夏——”陸遙笛說着,在名字上面卡殼半晌。

南钰說:“不會是夏霁吧?”

“欸對對,就是這個。”

“我天,他居然跟夏霁談過啊?”南钰驚得戴頭飾的手都停下了。

“我是聽——”

陸遙笛說到一半,後話被人截去。

很輕軟,但很有底氣的一句:“沒有。”

是秦見月,她說:“沒有談過,是別人亂傳。”

陸遙笛和南钰齊刷刷轉頭看向她。

陸遙笛問:“你确定?”

秦見月點點頭:“嗯。”

是程榆禮親口說的。

不過,并不是向她解釋。只是陰差陽錯被她聽見。

秦見月剛剛入學沒多久,程榆禮和三中校花夏霁的緋聞就傳得人盡皆知,而秦見月在看到那個長相美豔的女孩子總是跟他出雙入對之際,她的腳步也開始漸漸往回收。

當然,她的一切行為都不重要,因為她壓根不存在于他的世界。

所有人的視線都被那對俊男靓女吸引去。

據說他們是青梅竹馬,也有很多人說,他們天生一對。

秦見月一度以為這是真的,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有心上人那種感覺,數不清的夜裏心碎欲裂。

她自私地覺得,即便得不到也好。一想到他也會像她一樣滿心想着一個人,像她一樣夜不能寐地思念,他的方方面面被另一個人占據。

她承認她陰暗,無法接受。

可是這一天終會到來,總有一個人會成為“程榆禮的女朋友”。

不管是夏霁或是別人,總有一天他會熱烈瘋狂地愛上一個人。

她何來辦法抹去他生而為人的七情六欲呢?

程榆禮又不是真的和尚。

秦見月自虐一般看着夏霁對他走到哪跟到哪。那是一個紮着高馬尾的高挑的女孩。她每一天都化着精致妝容,青春活潑的外形,濃烈而鮮辣的個性。是淡如死水的校園生活裏一抹色彩,無論這顏色美麗與否,它都惹眼誘人。

某一次和她在樓梯口相遇,夏霁身上一股馥郁的香在樓道散開,籠住了貼着牆低頭行走的秦見月。秦見月聽着她張揚說話的聲音,終于還是忍不住擡頭看她一眼。

和這個高一的平平無奇的小女孩對視上,夏霁天生鋒利的眼神削上她的臉,秦見月慌忙閃躲。

其實壓根就是陌生人,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走出去很遠一段路,秦見月才偷偷回頭看她。

無論如何,那是程榆禮眼中美好的象征,那是他喜歡的女孩。

她急于找到她們身上的共同點,從頭發到腳,會不會有什麽地方,也是她有機會能夠被他留意到的呢?

沒有。

她們天壤之別。

有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她的日記沒有更新。

秦見月用這一個月的時間企圖将程榆禮忘記。

不再心機滿滿去制造偶遇,不再喜歡他。遁入空門念經打坐,遠離紅塵,一心只讀聖賢書。

只是費勁心力築建起的這一堵斷絕情愛的高牆,都在食堂偶遇的一瞬間崩潰坍塌。

那日,他在她的身後落座,和一個男孩子。那頓飯秦見月将心髒吊起,只沒精打采地吃了兩顆花菜。

她努力地繃緊了脊背,想讓自己看起來身段好一些。

不管他有沒有大發慈悲分給她一絲一毫的視線。

身後人的談話聲被她聽去。

和他一起的同學問:“你跟夏美人好上了?”

程榆禮懶洋洋“嗯?”了一聲:“哪個夏美人?”

“夏霁啊,誰都看出你倆有一腿。”

他冷笑說:“別無中生有。”

朋友道:“真沒有?那我去追她了啊,你可別吃醋。”

“祝你成功,求之不得。”

程榆禮的聲音讓她聽出一些不堪煩擾的不耐。

那是她沒有從他身上遇到過的一種消極情緒。

而後清淡的煙氣溢出來。秦見月驚訝地回頭去看,程榆禮銜了一根煙,在她轉頭之際,他也順勢看過來。他們隔着缥缈的煙塵對視。

第一次見到他吸煙。

明明是他覺得困擾煩悶的時刻,她反倒不厚道地在心裏樂開了花。

飯吃了還沒幾分鐘,餘光瞄到正款步往食堂門口走的少年。

秦見月速速起身,對面的齊羽恬:“诶诶你幹嘛呢?”

她說:“我回去做午練。”

“着什麽急啊?”齊羽恬一頭霧水,也草草扒了幾口飯,快速跟上。

在江湖傳說裏,除了夏霁。程榆禮女朋友的席位始終是空缺的。

他身邊不乏莺莺燕燕,但程榆禮似乎不會給任何人眼神。

秦見月寧願見到他像和尚般清心寡欲的一面。既然是她摘不到的月亮,那就永遠在天上。

那天秦見月回到家中,重啓了封存了一個月有餘的日記,在上面寫下八個字:【我好開心。我好卑劣。】

……

哐哐敲兩下門讓幾人交流的聲音變小。

孟貞走了進來,中氣十足講:“準備上臺了啊姑娘們,別聊天了。”

陸遙笛應了一聲:“好了好了,來了!”

……

秦見月是第三個上臺的,撚着飄逸的水袖,款步挪到臺前光下,她瞧着底下觀衆,講着臺詞。

直到看到最後排的男人。

他閑散地貼牆站着,方才進來不久的樣子。也沒找位置,随時要走卻又忍不住多看一眼的姿态。程榆禮遙遙望着臺上的見月。

她稍稍一頓,一時緊張忘了詞,口中絮絮念了兩三遍,才磕絆地接下去。

秦見月看見暗處的男人若有似無地輕輕笑了下。

卸妝準備下班之時。

程榆禮發來消息:在等你。

秦見月旋即珍重捧起手機,雙手打字:什麽時候回來的?

程榆禮:剛剛。

她不免笑,秦見月:那我快一點。

程榆禮:不着急,我就是支會一聲。

秦見月:好。

于是她便悠悠閑閑磨蹭了半小時有餘。

沉寂的手機再次有消息傳來——

程榆禮:還是快一點吧,很想見你。

秦見月莞爾,她加快步子往外面走。

程榆禮剛從外地趕回來,家也沒回,就趕來戲館了。送她回家,他連開車都是悠閑緩慢的。

秦漪今天沒回來,秦見月按照禮數該請他去家裏坐一坐。

程榆禮也沒客氣。

第一次來她的家裏,他像男主人一樣走在前面。

秦見月将院門反鎖上,心髒莫名跳動得很厲害。

程榆禮走到一半,回頭看她:“你住哪間?”

秦見月頓了下:“樓、樓上。”

見她緊張到說話都結巴,他忍不住輕輕笑着,邁步往樓梯走。

程榆禮進了屋,當自己家似的很熟練地扯過一張凳子坐下。

畢竟是住了二十多年的老房子,秦見月的房間不大,因而東西堆多了就顯得很擁擠緊湊。她很難為情地去收整床上的幾件随手擺放的衣物,連歪斜的枕頭都要很刻意置放平整。

她的虛榮頻頻在他的面前被放大。擔心任何不夠光鮮的一面變成扣分項。

具體細致到地板上兩根纏繞的發。

秦見月迅速撿起來,丢進垃圾桶。

程榆禮卻沒瞧她,他一只腳踩在地面,另一只腿疊着懸空,整個人倚在她的那張老舊的旋轉座椅上,在三四十度左右的夾角裏,悠閑地來回晃動。

手指在滑動手機屏幕,處理信息。

能進秦見月房間的男人,除了爸爸也就只有秦沣了。

程榆禮坐在這裏,屬實讓她覺得不适應。這樣的畫面,好像一只老舊的木椟裏裝進一塊無暇美玉。

很養眼,但很難說畫風是匹配的。

他的面前是她用了十幾年的長書桌,桌面上的書立中嵌着幾本近期在讀的書。

桌角幾支簡易的插花,枝莖細長,虛影在牆上,為枯白角落平添幾分曼妙。

除了和京劇有關的專業書籍,其中夾着一本《洛陽伽藍記》。她特意買了和他不同的版本,有點避嫌的意思。

盡管壓根沒有人會把她和程榆禮聯想到一起。她迂回別扭的小心思只會将自己束縛住。

他的那本書是沒有注解的,秦見月硬着頭皮看得時候覺得十分難啃,頻頻感嘆。可是一想到這些文字也從他眼底走過,竟也就磕磕絆絆這麽讀了下去。

秦見月掠過這本書,視線再往旁邊掃。

她猛然一驚,她那本壓箱底的日記,上回看完就這麽被她擱在桌上,沒再去動它。

距離他未免太近。

好死不死的,程榆禮忽然開口說了句:“有沒有紙和筆,我計算個數據。”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拿離得最近的這本日記本。

秦見月眼疾手快飛撲過去,手掌啪一下按在本子上。

同時,哐一聲,膝蓋狠狠撞擊在桌子腿上。

一瞬間的撞擊讓她疼得差點又要飚眼淚。

“什麽東西?用得着這麽激動?”程榆禮見她這麽驚慌,忍不住問。

秦見月腿疼不已,扶着桌子,擡起那條瘸着的腿:“日記。”

他失笑:“說一聲得了,又不偷看你的。”

心裏委屈,秦見月看他說:“程榆禮,我撞疼了。”她聲音很小,很難得地數落起他,有點撒嬌的意味,“你都不起來讓我坐。好沒風度。”

程榆禮噙着笑:“坐我身上不行?”

她鼓了鼓嘴巴,怯怯地往旁邊走,找可以落座的床沿,嘟囔一句:“我很重的。”

兩步都沒邁出去,腰被某人橫截一道,聽見他語調裏似笑非笑的壞意——“來,我看看多重。”

一下失了重心,跌坐在他的腿上。

秦見月被程榆禮摟着腰,她無處安放的手順勢搭在他的肩上。

距離近得鼻尖将要相擦。秦見月澀澀咬唇,收了視線。

程榆禮很順利地将她箍住,戲弄良民的姿态。他問:“哪條腿?”

“……左邊。”

下一秒,溫暖的手掌隔着褲子覆在她左腿膝蓋,輕輕地按揉起來。

用力稍過一些,她便打顫。

程榆禮松下一點力度:“還疼嗎?”

“好一點了。”她微微搖頭。

秦見月垂下視線,仍感受到他熾熱的注視。羞怯難當,身子往前傾,想隔他一些距離:“我給你找找紙。”

取出架上的一本書,是一本少女漫,裏面夾着幾張沒用的A4文件,翻開到背面是幹淨的,她指一指:“你在這算吧。”

程榆禮淡淡的:“嗯。”

随後,他卻将這幾張白紙放一旁,煞有其事地翻看起她的書來。

漫畫是日語原版的,前前後後一個中文字也沒有。他好奇問她:“日語看得懂?”

“會一點點。”也是以前因為很喜歡看漫畫而學的,并不深入。

“挺能。”程榆禮笑了下,緊了緊摟腰的力度,把秦見月的身子往他胸前壓了壓,聲音低下來一些,“幫我翻譯一句話。”

她搖頭說:“很專業的詞彙我不會。”

程榆禮道:“不專業,很簡單。”

“……好吧,我試試。”

爾後,他想了想,組織一番。擡眼凝視着她,徐徐開口道:“月にキスしたいです。”

(我想親吻月亮)

秦見月的日語沒有那麽好,她在心底重複一遍這句話。堪堪理解的一瞬,臉紅到脖子,滿面發燙。

“什麽意思?”他催促她回答。明明眼神總這麽清淡,卻讓人揪出幾分不懷好意。

“……”

程榆禮感受到手掌心下腰腹的緊縮,纖細的腰脊一點一點繃直。

他樂了,輕輕拍她一下:“沒聽懂就沒聽懂,緊張什麽。”

秦見月微微啓唇,聲音小得像小雀嘤咛,不敢擡眼看他:“聽懂了。”

程榆禮笑意淡了一些,問道:

“では、いいですか。”

(所以,可以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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