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月光 — 第 21 章

想到程榆禮抓着一只鳥不停地說“我愛你”的樣子, 秦見月不免覺得好笑。車前的玻璃上有橘色的光暈浮影,一下一下落在她的眼皮上,小憩失敗, 秦見月睜開眼。

她想起那張“拿人手短”的照片, 今天帶在身上,有所猶豫, 還是決定歸還給他。

秦見月将照片取出來,倒扣着塞進車前的儲物格裏。嵌入一只硬盤底下, 就這麽松松壓着。

程榆禮垂眸望去, 只能看見照片背部的水印。耳側是她的懇求聲:“你到時候就這樣反着放回去,不要看。”

他伸手要去取, 被秦見月緊緊抓住手腕。

程榆禮收回手, 寵溺道:“好,我不看。”

“一定不能看。”她強調。

這樣諱莫如深, 他實在很好奇:“怎麽了,嫌醜?”

秦見月真摯點頭:“太醜了。”

程榆禮扶着額頭笑:“誰不是從那時候過來的?還嫌棄上自己了。”

才不是。他就沒有這種顏值尴尬期, 自然站着說話不腰疼。秦見月撇了撇嘴,目光虛虛地看着前方,嘀咕說:“是真的醜, 以前也被人家這樣說過。”

“說誰?說你?”程榆禮瞄過來一眼。

秦見月悶悶的:“嗯。”

他問:“誰這麽沒品?”

秦見月沒吭聲。

程榆禮繼續說道:“肯定是跟你有仇才這麽說。他人即地獄, 當真你就中計了。”

程榆禮說話倒是一針見血, 算是猜中了一半, 也有幾分療愈作用。秦見月不滿足看着他:“那你摸着良心說, 你是真的覺得我好看嗎?”

程榆禮松開一只手, 握過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膛, “摸到了嗎?我的良心。”

她被逗笑:“嗯。”掌心暖烘烘的。

程榆禮說:“我不管別人怎麽想, 總之秦見月就是我程榆禮命定的美人。”

莫名的, 這句話聽得秦見月眼熱,好半天她才将手從他的心口放下,勸道:“你好好開車。”

餘光裏是他未泯的闌珊笑意。

程榆禮比起高中時沒有太大不同,但也有一點細節上的改變。譬如他高中時的頭發長一些,遮額抵眉,柔軟又溫和。而今削短了發,氣質看上去要精幹沉穩許多。

而見月還是常常想起那時他不安分翹起的一兩撮頭毛,曾經讓她的強迫症發作想替他按下去,當年沒有機會,現在也沒有機會。

暗戀多遺憾,如果早一點開口呢?會不會不那麽艱難。

她有那麽一點點的,為他那句“想和你早戀”而耿耿于懷。

不過秦見月認清了一個現實,程榆禮的身邊不缺美女。只要他願意,無論何時他都可以活色生香。他打球的課後可以收到五瓶水,他邁進食堂就會有不同的女孩歡迎他去插隊。

如果有早戀的可能,想必也是輪不到她的。他也只是嘴上這樣說。

她的小心思迂回環繞一大圈,又回到眼下。秦見月鼓足勇氣開口詢問:“我們……要不要官宣一下?”

程榆禮琢磨了一下這二字,半晌反問一句:“官宣?”

不太明白他是不懂還是假裝的,她解釋說:“就是發在朋友圈,就像明星公開戀愛關系。”

他也沒說好不好,摸出手機遞過去給她:“你幫我發。”

秦見月接過他的手機,手指緊攥,溫吞地點亮了屏幕。

“8520。”

依次輸入數字,手機解了鎖。

秦見月沒有翻弄別人手機的習慣,她認為這樣做很冒昧,也會主動避開去看他人的聊天信息,因此簡單的幾下操作被她弄得幾分謹慎。

點進通訊頁面,聊天框彈出在她眼前。是一片被屏蔽掉只剩下紅點的消息。

切換到朋友圈,點進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社交世界。

秦見月沒有往下滑,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女人的自拍照。

金棕色的長卷發覆在胸前,照片裏的夏霁化的是歐美妝,比起高中時期的妝容水平進步太多,走在時尚前沿的女孩,技術總是超出常人的爐火純青。

秦見月将手機反扣在腿上,她問程榆禮:“怎麽發?”

他沒什麽頭緒地說:“你看着辦吧,我也沒這方面的經驗。”

秦見月回到他的朋友圈頁面,更新很快的內容已經将方才那張自拍頂了下去。

她點開右上角的小相機,發現有一條歷史編輯的朋友圈,是他沒有發出去的。

編輯于他們結婚的那一天,他拍的結婚證照片。

紅底白衫證件照,幹幹淨淨兩個人。

秦見月怔了怔,不由望向他:“當時為什麽沒有發呀?”

程榆禮自然明白她說什麽:“我看你也沒提,尋思你是不是不樂意。”

秦見月搖着頭,“沒有,怎麽會不樂意。”

她只是從來不敢明目張膽。

程榆禮自嘲一般輕笑:“老實說,我連你到底喜不喜歡我都不清楚。你這人還挺難猜的。”

她嘟囔着:“我都跟你那個了,還不喜歡你啊?”

“那個了?”他聞言挪眼看她,笑意漸深。

秦見月避而不談:“那我發了。”

“嗯。”

也沒有想好編輯什麽內容,文字欄就這麽空着,秦見月替他發出了第一條朋友圈。

很快,密集的祝福湧來。秦見月一一看過去。

其中,夾雜着一些奇怪的評論。

夏霁:?

夏霁:你結婚了?

夏霁:我怎麽覺得你老婆有點眼熟。

盯着這幾行字眼,秦見月的視線變得麻木虛晃,外面聒噪的蟬鳴響起,引她頭痛欲裂。

原來有一些人可以把別人踢進深淵,轉身便輕飄飄抹掉自己的罪名。讓她刻骨銘心的人,在看到她時卻只是簡單評價一句:有點眼熟。

怎麽可以這樣呢?

秦見月鼻子酸楚,她仿佛被一團霧氣籠住。

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裏,她失了方向,無人營救。

“好了?”程榆禮看她半晌不動,問了一句。

秦見月沒有答話,擡起眼望着他:“你那天說,你跟高中同學很多都不聯絡了,對嗎?”

程榆禮視線停留在他的手機屏幕,疑心是不是發生了什麽。手機被他拿過去,程榆禮大致翻了一下,因為開車也沒敢細看。瞥到那幾行字:“夏霁?怎麽,你認識?”

而後他安撫道:“只是一個普通朋友,後來也沒什麽聯系。”

秦見月搖着頭,低垂着腦袋:“看着還挺漂亮的。”

沉吟少頃,男人的手探了過來,抄起她側臉的發,程榆禮撥過秦見月的臉,仔細打量她泛苦的神情。

“介意就删了吧。”手機重新被擲在她的腿上,他淡淡說着,“你親自删。”

秦見月眼裏閃過不敢置信的驚訝,很快又平靜下來,她柔聲道:“你說沒聯系就好,成年人了還來這一套啊。”

她把他的手機塞進儲物格,表現出很讓他喜歡的溫順且通情達理的一面。

程榆禮淡然地看着她的動作,沒有接話。

車子駛進一條窄路,兩側是參天的樟樹。刺耳的蟬鳴将她包裹,奶茶店的隊伍快排到路中央。他沒急着開過去,也沒按喇叭催促,慢慢等着隊伍的尾巴一點一點往裏面縮。

耐心如是。

程榆禮讨厭性子鬧騰的女孩,有跡可循,情理之中。

三中門口的奶茶店,秦見月是老主顧。一個冬天的下午,她在排隊候餐時見到從對面過來的程榆禮,少年手插在口袋裏,難得的腳步匆匆,身後跟着那個豔香四溢的少女。

那時的他對未來還沒有什麽規劃,在漫無目的地蹉跎光陰。身邊圍着一群莺莺燕燕。

那時的秦見月,還不知道那個學姐叫什麽名字。

只覺得學姐的聲音很尖銳,像細密的冰棱抛在人的身上。

“他們說你跟實驗那個什麽薇薇勾搭上了是真的假的啊?你有沒有搭理她啊?”

“你別看她長得挺純的樣子,其實交過特別多男朋友,我們年級好多男的都跟她談過,你別被她耍了。”

“程榆禮你怎麽不說話,不會是真的吧?”

程榆禮只一聲不吭邁步往前,眉心蹙着,有想擺脫這場鬧劇的煩亂。

“你把手機給我看看。”女孩突然這麽喊了一聲。

四下的人都望過去。

走到馬路這頭,女孩的質問還沒有停下。終于,程榆禮止了步子,看她一眼:“沒完了是吧?”

“為什麽不把手機給我看?你是不是心裏有鬼?”女孩扯着他的校服,甚至去他的口袋裏探,導致他的袖都被她拉下來一截。

秦見月在看熱鬧的一群腦袋中間,成為最驚慌的一員。輪到她點單都忘記。

極致的一廂情願,讓程榆禮這樣淡定自若的人都無計可施。

程榆禮側身看着少女,從褲兜裏拿出他的手機,卻沒遞給她,擡手便往外抛出去,好像在丢一個垃圾似的淡定。

完好的手機摔到馬路中央,一瞬間被滾滾車輪碾碎。

他頭也沒歪一下,看着那個女孩淡淡說了句:“去看吧。”

愣在身後的少女出神望着粉碎的手機。

而程榆禮滿不在乎地回身站到了奶茶店門口,排隊等候。

看熱鬧的小同學們忙別開眼裝作各自忙碌。

“一杯熱牛奶。”秦見月忐忑地點單。風雨并沒有驚擾到她,但她莫名緊張得身體僵直。

“跟她一樣。”他今天的聲音格外的低沉,胸口滞塞着一通脾氣。丢出去的紙幣在桌臺上蜷了起來,被骨節分明的指推到收銀員的面前。

秦見月不敢回頭,只是貪婪地看着他的手。

瘦小的一只身影站在他的前面,好像被整個擁住。少年身上,有一股冬雪的氣味。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出來,獨特的清爽與凜冽。

程榆禮進門找了個座位坐下,秦見月也隔着一個位置坐下,被他身上的低氣壓籠罩,她捏着手裏搓成條又搓平的排號,久未動彈。

在那一陣沉默裏,揣測過千萬次他們的關系,他們的故事,他們的決裂,一切與她無關。

她是一個看熱鬧的局外人。

“15塊錢的牛奶不虧嗎?”

忽然一道聲音在她低下去的耳邊響起。

是她熟悉的,磁性暗沉,卻有溫度的少年聲音。

“什麽。”秦見月愣了下,擡頭對上他近距離的眼。

一雙沒有太多情意掩藏的瑞鳳眼,微微上揚的狹長眼眶,是讓人産生疏離感的形狀,眼波裏有一汪無波無瀾的湖水。

他別開眼去,半明半昧地笑:“沒什麽。”

秦見月被叫了號。第二遍,她才怔怔起身。

薇薇是真的嗎?不知道。

和學姐是那種關系嗎?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天的牛奶是甜味的,而他的搭讪比那一年的春天更溫柔,更早到來。

緋聞就是那一次開始傳出來的,不意外,夏霁有着一副正宮的氣勢。

說起早戀,程榆禮該有話語權。不論真假,總之他是提前經歷過被管教的滋味。

程榆禮身邊的美女很多,但也見識過太多嬌慣的脾氣。對比之下,秦見月身上有種難能可貴的安靜。

在車子駛向婚紗店的路上,兩人竟一時間不約而同地想起這一回事。

彼此心意不通,但都沉默了一陣。

程榆禮扶着方向盤,沒什麽表情地用指腹在上面摩挲。

“嗡嗡。”

“嗡嗡。”

秦見月的手機響了一陣,是秦沣打來的。

來電提示讓她受驚,秦見月下意識地挂掉。秦沣的名字不會給她帶來好消息,多半是又惹事了,她打算在微信問一聲。

然而電話再一次锲而不舍響起。

無奈滑到接聽鍵。秦沣那端很是嘈雜,開口便問:“月月,哥出了點事,你方便來一趟嗎?”

“現在?”她不可思議。

“對,帶點錢。”

秦見月有種不祥的預感:“你在哪裏啊?”

“城中派出所,來的話盡快。”

秦沣的話很急,一下便挂斷讓秦見月有點摸不着頭腦。

程榆禮見她慌張,問道:“什麽事?”

“哥哥。”

“他人在哪兒?”

“他說在派出所。”

程榆禮打燈走到左轉車道,在前面調了個頭。

秦見月問:“婚紗怎麽辦?”

“不急,先處理家事。”

“……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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