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才到六月，天已經熱得叫人透不過氣了。近二十層的高度，沒有樹的陰翳，直辣的陽光透過兩片窗簾之間的縫隙照進來，昏暗的卧室裏冷氣打得很足，睡在床上的人沉沉地閉着眼。
不待那一點光亮移過來，床邊的手機發出震動的聲音，周舟的頭埋在枕頭裏，從被子裏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摁掉。又過了二十多分鐘，她才哼唧着伸了個懶腰，從床上爬了起來。
看了一眼時間，就快兩點了，周舟匆匆掀掉被子，從床上跳下來，床邊的矮桌上本來放着的兩本書和一只鯊魚夾被她剛剛關鬧鐘時不小心碰掉在了地板上，她沒管它們，光腳到床邊飛快地拉開半扇窗簾。頓時，明亮的陽光刺進來，她捂了眼睛，快步走到衣帽間。
衣帽間跟主卧相連，借了一部分次卧的面積，還有一扇朝東開的窗戶，窗下打了梳妝桌，家裏一向是有人在，全屋的中央空調都開着，坐到這裏來，還跟卧室一樣涼爽。
周舟對着鏡子照了照，湊得無比近，比着鬼臉，複有彈性的年輕面孔不可避免地折出幾道紋，她看了幾眼，又起身到浴室，放出溫熱的水，簡單洗了個澡，洗完仍是穿了睡衣。再回到梳妝桌前坐着，她從一旁的深色玻璃盒子裏拿出瓶瓶罐罐開始往臉上怼。周舟實在不算是個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對自己，每天倒是都會選兩樣往臉上抹，但完整地來一全套護膚的步驟并不是經常的事。
時間還富裕，周舟慢悠悠地塗塗抹抹，甚至突然冒出了化一層淡妝的念頭。但這想法一冒出來，人便又犯懶，再淡的妝都要有那些步驟，這念頭剛一出現便被驅出腦袋。
還擱在卧室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跑過去，打電話來的竟是喻思涵。
“舟舟，你在家麽？”
“在呢。”
“那你現在方便麽？”
“你來吧。”
“好，我就在你家附近，就來。”
周舟把手機從耳邊拿下來，看了一眼時間。再回到衣帽間，她站在一排的櫃子前糾結換上哪件衣裳，門鈴便響了。
周舟驚了一瞬，但她還來得及多想，喻思涵習慣的拍門節奏已經打了出來，123，123，“舟舟，開門！”喻思涵更加沒有耐心。
這哪是在她家附近，差不多就是在樓下等着吧。喻思涵有門禁卡，直接坐了電梯沖上來。
開了門，四目相對，各有各的驚訝。
周舟臉皮裏還透着濕濕的緋紅，頭發也是濕漉漉的，幹發帽裹了耷在頭頂上，還穿着睡衣。
喻思涵的眼裏探究地往裏面瞟，但只能看到餐廳的一個小角，小聲地問，“你老公在家？”
周舟彎腰拿出一雙拖鞋，“不在啊，這個點呢。”
喻思涵換上一副古怪的神色，本來要換鞋的動作也變得僵硬起來，“啊……”
“什麽？”一滴水從頭發上滴下來，滑過光潔的額頭、高翹的直鼻子、微小的唇珠，消失在她唇間，周舟睜着大眼睛看她，有點奇怪，“就我一個人在家啊。”
一個人啊，喻思涵咽下那些不光彩的想法，穿上拖鞋，跟着她到客廳坐下來。
同樣都是一整面碩大的落地窗，姚誠的那套前面有別的樓幢遮擋，中層偏下的位置，她扭過頭看外面的時候，半個視野都是別人的窗戶，方方的，窄窄的，自己像被關起來了，渺小得可悲，毫無力量。況且對面還坐着姚誠那個潑辣的媽，全程拿鼻孔看她，還喋喋不休……噢，不對，那是姚誠媽媽的大平層，不是姚誠的。
周舟端來一杯溫水，她知道喻思涵的習慣，“才發現冰箱沒有純淨水了，要不要給你加點冰塊？”
喻思涵點點頭，看她又去往廚房的方向走去。扭過頭，落地窗的玻璃擦得很幹淨，放眼看過去，一半是天，一半是長江。白雲透出磅礴的厚度，但寧靜，江面一道金光粼粼的光影，遠處還有拉的長長扁扁的船。人依然是渺小的，但有力量。
“冰塊只有這幾塊了。”周舟已經從廚房折回來，把加了冰的水放在喻思涵面前，“剛還想用冰箱制冰，有點忘記怎麽操作了。”
“唔，你已經被你家秦斂同化了。”
周舟笑了，她原先也是冰箱的純淨水從不斷，總覺得溫水喝下去喉嚨不舒服，但跟秦斂結婚以後，不自覺地向他看齊，秦斂不至于像個老媽子一樣跟着她後面唠叨，相反他跟着她一道喝冰水，逛超市還主動從貨架上往下搬成箱的純淨水，回了家一瓶一瓶在冰箱裏摞好。他保持各種健康的習慣，但是要喝冰水，一大早地用冰水就着熱氣騰騰的煎蛋。
于是再下一次逛超市時，周舟拉住他，“還是喝溫水吧。”秦斂點頭，但還是買了一箱水回去，一半放進冰箱，一半就放在餐邊桌上。周舟想了想，那之後她好像就再也沒往家裏囤過純淨水了。
腳底有涼意，她坐下來，往喻思涵的方向靠，“出什麽事了嗎？”
喻思涵煩悶起來，“也不算什麽。姚誠他媽又找我了。”
怪不得來得這樣快，周舟看她垂下去的睫毛掩住了眼裏的光彩，“要不然別見了。”
“我已經見過她了。”
周舟看她的樣子，便猜着姚誠媽媽還是跟之前說一樣的話，她雖然是已經結婚的人，但奈何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我……我也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喻思涵苦笑一聲，你當然不知道了，你的婆婆遠在國外，便是在身邊呢，秦斂那樣的人是不會讓別人做他的主的，“舟舟，我真羨慕你。”
“欸……你該告訴姚誠，這事不能教你一個人為難。”
“嗯……”喻思涵沒張過嘴，但姚誠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母親對自己不加掩飾的看不上，他貪戀跟她在一起的感覺，但又不想直面母親的反對，他佯裝不知，即使他母親當着親朋的面對她不尊重，姚誠也打着馬虎就過去了。指望他啊……
周舟還在自顧自地說，“要是姚誠也因為他媽媽的反對而要跟你分手，那……思涵，你就算再愛他，也要好好考慮呀。”
喻思涵總是要尋求周舟的安慰，她自覺是一個識人高手，清楚地感受到周舟是發自內心地勸慰她。她從不和別的姐妹傾吐這些話，在她們眼裏，她跟富家公子姚誠天生良伴，格外登對，只有在周舟這裏，她才能說這些話。
但周舟的回應總是叫她有一些心累。當喻思涵說出自己苦悶的時候很輕松，但聽了周舟的話又感到沉重。喻思涵怎麽會不懂呢？可是、可是，她太想嫁進姚家了。在這個城市，她擁有一份很不錯的工作，直屬領導看重，畢業不滿兩年便有一萬多的稅後收入，還有上升的空間。她人生得高挑，凹凸有致，臉龐也不差，稍一打扮便十分靓麗。但是，她不動聲色摸了摸坐着的沙發，打量這房子，毛坯也要一千六、七百萬吧，再加上不惜成本的裝修……
“舟舟，我一定要和姚誠在一起的。”
周舟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電話又響了，這回是預料中的來電。
她指了指手機：“等一下哦。”
喻思涵點頭，拿起面前的水抿了一口，心裏的煩燥已經去了大半。
“喂，秦斂，我在呢，嗯，我已經準備好啦。”周舟說着站起身，往裏面走，“放心吧，秦總，這點小事難得倒我麽。現在往家這走麽？”
等周舟再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挂了電話，手裏拿了一只藍色的文件袋和一個吹風機。
“你老公要回來麽？”
周舟搖搖頭，她把文件袋擱在了離沙發有些距離的高桌上，只拿了吹風機走過來，“不是，他叫助理來拿樣東西。”她輕輕地說，一句話帶過去，“所以我要吹個頭發。”
喻思涵招手，“你來，我給你吹。”
周舟不推辭，她享受別人給她吹頭發，秦斂也好，喻思涵也好，都比自己來要舒服。
解開幹發帽，長發披散下來，大名鼎鼎的吹風機并不如廣告說得那樣靜音，喻思涵調了一下溫度，“這樣可以麽？”
“嗯嗯。”像是回到了大學宿舍一般。
才幾分鐘，齊胸且厚密的頭發便幹得有九分了，喻思涵停下。
周舟扒拉着腦後的長發，“最後這一分要讓它自然幹。”兩個人默契地相看一眼，一齊笑了。
喻思涵面前的玻璃杯只剩半杯水了，周舟又去添了半杯，帶着一盒西瓜混哈密瓜的果切和一碟洗淨的晴王一并端在茶幾上，“思涵，你再坐坐。”
她進去換衣服，手指在連衣裙那一排點點，但最終只選了一件普通的小衫搭一條闊腿牛仔褲，這回穿了拖鞋出去。
再到客廳，她一面拿着梳子從上倒下地順下來，一面又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在意過了，心理有一種很微妙的別扭。
喻思涵看她，“你一會有事？”
周舟咬了一下舌頭，沒擡頭，“沒，我只遞一樣東西。”想了想，補充道，“哦，秦斂的助理來取東西，穿着睡衣多不好。”
喻思涵只關心她有沒有事要做，淡淡地“哦”了一聲。
周舟猶覺不夠，又補充道：“正好晚上可以出門，反正也是要換衣服的。”——“思涵，剛剛你的事……”
喻思涵臉上挂着輕松的微笑，“沒事，和你說兩句，我就感覺很好啦。”
周舟“嘿嘿”地望着她，又坐過去，“吃水果呀。”喻思涵沒客氣，拿起邊上的小簽戳着瓜送進嘴裏，真的很甜。美麗的江景，敞亮的房子，舒服的空調，可口的水果，如此惬意，怎麽會不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