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周舟發了一條信息給秦斂，又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表情，才走出去。
“姑姑，咱們先吃飯吧，不等秦斂了。”
姑姑訝異道：“也沒多一會了，餓了嗎？我給你單獨盛點菜，等小秦他……”
周舟攔住起身要往廚房走的姑姑：“姑姑，他臨時要加班，走不開，不一定能來了。”
姑姑愣了一下，但立即定下來，“小秦這孩子對工作真太上心了，也是，我上回還聽他說過，這幾個月業務多，哎呀都是為賺錢養家嘛，沒事的，那咱們就吃飯吧。心怡——別玩了，過來吃飯。”
“哦好，來了，媽。”心怡戀戀不舍地放下手機，過去盛飯。
為了迎合秦斂的口味，姑姑一個菜都沒有放辣椒，而他人都沒有來。
周舟心裏歉意愈深，看姑姑拿了幹淨的碟子過來，将每個菜都裝了一部分出來，“給小秦留着的，說不定忙完了還會過來呢。”
“我來幫您吧。”
姑姑看周舟臉上不是太高興的樣子，忍不住開口勸慰道：“也好，周舟啊，你們是夫妻，要多體諒小秦，你不上班，他壓力肯定大，忙得走不開也是能理解的，你別為這個跟他置氣。”
周舟愣了，姑姑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親人，她寬容和善，可以輕而易舉原諒秦斂的失禮，但她似乎也有隐隐的偏頗，這個世界上或許除了周舟本人之外，無人能覺察到她的偏頗。
“嗯。”
分裝好了菜，三個人終于可以坐下來一塊吃飯。心怡嘗了一口水煮肉片，覺得有些寡味，她是愛辣愛麻的人，而且給姐夫做的已經留好了，便問：“媽，能不能加一點辣椒油，不是前兩天有熬好的辣椒油在冰箱嗎，一點辣都不加真不好吃。”
“你不是要減肥麽，正好少吃兩口。”
周舟看了一眼手機，還是無人回複，“姑姑，放點辣椒油吧，我跟心怡都愛吃帶點辣的。”
“诶，好，那我去拿。”
自己家熬的辣椒油，又紅又香，心怡饞得多吃了幾口飯。
這麽一大桌子菜，少了一個人，顯得更豐盛了。吃到尾聲，大家的筷子動得少了，但話多了。
“心怡，吃飯別玩手機。”
“知道了，媽。”話是這麽說，心怡還是隔一會便抱着手機劈裏啪啦地打字，向來是在跟朋友熱聊。
眼看着桌子上不少的剩菜，周舟很愧疚，“姑姑，辛苦您忙活這麽久，等秦斂忙下來，我叫他自己來跟您賠禮。”
姑姑是真心不在意：“有啥呀，你們都離得不遠，下次兩個人都在家有空随時過來吃飯啊。我那分裝出來的菜一會打包了，你帶回去噢。”
“好，姑姑。”
飯後周舟和心怡搶着去廚房洗碗，姑姑争不過，搬了把椅子坐在玻璃門邊跟她們聊天。先催着心怡找男朋友，叫她擦亮眼睛挑一挑，又問周舟服裝店怎麽樣，有沒有點起色。
心怡很不耐煩，“這些都是我們自己的私事，這個點了，你不是該上黃阿姨家打麻将了嗎？”
“急什麽急，我再陪陪你們。”
“快去吧，去晚了坐不上桌了。”
周舟曉得姑姑酷愛麻将，“沒事的姑姑，我們馬上就洗完了，您去吧，一會我跟心怡坐坐，出去轉轉就好。”
心怡眼睛亮了一下，朝着周舟不動聲色使了個眼色，“是啊媽，我一會跟我姐去逛街，你快去打麻将吧，咱們各玩各的。反正姐夫肯定不過來了，不用陪我們了。”
“這孩子。”姑姑聽了心裏也松動，但還是等到兩個人忙完廚房裏的事情才去換了一身出門的衣服，“那行吧，你們兩出去逛吧。記得別太晚啊。”
“知道啦。”
等姑姑出了門，心怡才交代實情，“姐，我跟我男朋友想出去散散步逛逛街。”
“男朋友？”
“唉，就是那一個啊，我媽不同意。”
周舟了然，那是一個臨聘的老師，模樣周正，可惜工資太低，工作也十分不穩定，姑姑一直不肯松口。
“姐，你放心，俊平是個很好的人，等他考上編制，我媽就會同意了。”心怡雙手合十舉在胸前，“能不能別告訴我媽，就說咱兩一塊逛街去了。”
周舟見過孫俊平若幹面，不覺得他是個壞人，只向心怡叮囑道：“你保護好自己。”
心怡點頭如搗蒜：“嗯嗯。放心吧，姐。”
兩人一塊出門，把心怡送到商場門口，周舟終于接到了秦斂的電話。
“抱歉，周周，手機靜音了，一直在跟客戶對接，你們……”
“我們吃完飯了，姑姑等你到六點。”
“我……真的抱歉，臨時的狀況，完全沒有留意到時間，我一會就打個電話給姑姑。”
周舟好冷靜，“姑姑給你留了飯，我帶回家？”
電話那頭秦斂猶豫了，他那邊有人來人往的交談聲，“我這邊還沒有結束，我……在公司随便吃點。”
“哦。”生氣了。
“周周。”秦斂當然知道他今天在長輩面前無比失禮，下午說好的逛夜市也要放妻子的鴿子，“風情街，我改天一定陪你。”
周舟用手扣了扣方向盤上的皮套子，心裏煩躁：“哦。”
電話裏隐約有人喊了幾聲“秦總”，秦斂無暇分身，他總要割舍一個，“周周，最多一個小時，我一會打給你。”
他說完并沒有挂電話，在空白無聲裏耐心地等着妻子的應答。
終于，周周勉強擠出一個不心甘情願的“哦。”
放下手機，總覺得心裏還有火，放在平常，她八成會去彩虹廣場等他一塊下班，看看店或者找家咖啡店随便坐坐，打發時間。太累了的話，也可能回家泡個澡，舒舒服服地等他。
可是今晚，周舟并不想。街頭的人行道上三三兩兩的年輕人，在明暗的光影裏嬉笑，男人與女人互相陪伴，打鬧的步子裏透出三分醉态，氣氛如此，情叫人醉。
那麽，去風情街吧，她一個人也可以逛風情街。
改了導航，小心地開過去，十多分鐘的路程，從停車場就可以感受到這一帶的熱鬧。
風情街上人頭攢動，一個連一個的小商小販，亂中有序，明顯是經過規劃的“地攤經濟”，推小車賣炸串的，支了張小桌子賣自制的簪子的，給人畫速寫肖像的，一溜排看過去，什麽都有。
這地方離大學城近，擺攤的和光顧的很多都是朝氣蓬勃的大學生，穿着時尚的男男女女三三兩兩地走過，空氣裏都是青春的氣息。
周舟看着他們表情張揚的面龐，幻想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原本是想來看看這裏的小吃的，可能是在姑姑家吃得太飽了，走了走，視線始終被這些青春靓麗的大學生吸引。從他們身邊路過，聽到他們談論中的只言片語，“期末周”、“給分吝啬的笑面虎”、“暑期留校”、“大廠實習”……
忽然，身側有人叫她。
“秦太太。”
不是她的名字，而是搭配秦斂的稱呼，那聲音落在耳朵中的一刻，她就敏銳地識別出了這音色的主人。
轉過身去，不出意外地，陳楚郅正從她的左後側走來。
“陳助理。”
陳楚郅笑道：“咦，突然感覺自己還在公司——現在已經下班啦。”
周舟這才注意到他的裝扮，可之前見過的幾回截然不同，沒有一點上班族的氣息。他和周旁路過的那些大學生一樣，白t短袖底下一條随意的藏青色阿迪達斯短褲，裸露着手臂和腿上的肌肉。
這是陳楚郅深思熟慮之後的精心打扮，在家裏翻箱倒櫃，最終選了最簡單的樣子，簡單但是充滿大學生的氣息，他念書的時候便深谙這種少年氣質對部分異性的吸引。
這是他的樣子，他本來的樣子，他最拿手的樣子，也是他對于另一種相反風格的宣戰。他是來守株待兔的。
周舟嘴皮動了動，但什麽都沒說。
“秦太太？”
周舟知道他的名字，BLUE咖啡店初見之後，她那個時候覺得有點尴尬，跟秦斂閑聊的時候直截了當地問起過。如果記憶沒有出錯的話，是陳楚郅這三個字，周舟在心裏一筆一劃地寫了一遍。
繼續向前走，陳楚郅跟在她身邊。
“我叫周舟。”
陳楚郅難掩驚喜，“呀”了一聲，他數次聽秦斂在電話裏說這兩個字，這是昵稱麽？這是可以從他嘴裏叫出來的昵稱嗎？陳楚郅心底冒出一種隐秘的快感，或許在這一層面上，他短暫地獲得了一次勝利——平起平坐。
但他只竊喜了兩秒鐘，便又聽周舟道：“第二個zhou是小船的那個舟。”
陳楚郅立馬明了，這是她的全名，“周舟”，他默念了一遍，随即開口也自報家門，“陳楚郅。”
迎面走來幾個女孩子，看着是彼此熟識的樣子，走成了一排，不可避免地，陳楚郅要讓開路，他往右邊躲的時候，沒料到周舟放緩了步伐，于是猝不及防地輕輕碰到了她的手臂，貼在一起的炙熱溫度叫她猛然想起，一個人的逛逛變成了兩人同行。
夏夜裏的熱氣伴着風湧起一陣，把她別在耳後的碎發吹得落下來。
這算什麽呢？
不期而遇，偶然，是巧合。
本來周舟一瞬便在心裏化解掉了這層尴尬。
只是下一秒，她聽見陳楚郅低低地笑了一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