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皮孩子嚎啕大哭,什麽都聽不進去。周遭好看戲的人你言我語,亂哄哄的。一邊好心的女大學生遞了紙巾來,陳楚郅勉強放開皮孩子,蹲下身在周舟的裙子上輕輕擦拭。
冰粉用的楊梅果醬摻了水,陳楚郅耐着性子擦了一會便只留下一塊淺淺的紅印子,但是面積很大,非常惹眼。
周舟低頭看他小心認真的動作,正對上他收好紙巾擡頭,拘謹、興奮、怔然……他們從彼此的目光裏讀到相似的東西。
皮孩子還在哭,委屈巴巴,陳楚郅起身又站到他身邊,嚴肅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旁邊的男人來自身高和表情的雙重壓制,皮孩子漸漸止住了哭聲,淚眼婆娑地擡頭望着陳楚郅。
陳楚郅重複了一遍:“給這個姐姐道歉。”
他看了一眼周舟的方向,後者正惶惶站着,奇怪,明明她是個無辜的受害者,朝她做嘴型:“別怕。”
周舟定定地望着他。
小男孩的家長就在附近跟熟人聊天,這邊動靜太大,終于把他們召了回來,一看到自己寶貝紅着眼睛被一個陌生年輕男子壓制着,立即不高興起來,“你幹什麽呢?想對我兒子做什麽?”
陳楚郅一改往日散漫的男大氣質,嚴厲地向孩子的父母說道:“他做錯了事,我在讓他道歉。”
周圍的人小聲地向他們解釋剛剛發生了什麽,這對父母瞧了一眼周舟的裙子,毫不在意道:“小孩子嘛,他肯定是無心的,你們都成年人了,這麽跟他計較做什麽?”
人群裏湧起一陣議論聲,陳楚郅轉過身,不再想跟這對夫妻交涉,只是朝着小男孩道:“道歉。”
孩子的爸爸立即火了,當即要跳出去把孩子抓到自己身邊來,“哎,我說你這個人,你是不是有病啊?他才多大,你又多大了?”
陳楚郅手快,攔住他,寸步不讓。
小男孩看看生氣又冷靜的陳楚郅,又看看他紅了臉的老爸,低下了頭,朝着周舟鞠了一躬,“對不起,姐姐,我弄髒了你的裙子,我以後……。”
孩子爸爸還在罵罵咧咧,“多大事啊?犯得着麽。”
陳楚郅沒再攔着他,任由他把自己的兒子領走了。
鬧劇結束,看戲的人漸漸散開。
夜市的人潮在褪去。
周舟從被人注視的緊繃狀态裏恢複,僵硬的四肢和表情慢慢柔軟下來,看了看自己白裙子上那一片印跡,像在安慰陳楚郅似的,“嗯,沒關系,別那麽生氣,洗一下就好了。”
“我哪有生氣?”
“你剛剛好兇的。”
陳楚郅也從嚴肅變得柔軟,在心裏感謝起這皮孩子制造的小插曲,那種輕快的氛圍又回來了。
“可是你的裙子被弄髒了。”
“唔,所以兇得要吓壞小朋友了。”
陳楚郅賤兮兮地,“你被吓壞了嗎?”
周舟白了他一眼。
往回走。來時的路變了一個方向,不時遇到攤主在收攤,匆匆的身影融在游客之中。陳楚郅隐蔽地在她身後圈出一片天地,不至于讓那些拖長帶寬的擺攤老板不甚撞上她。
好幾回他的手臂被什麽尖銳的東西戳到,陳楚郅只稍稍回頭和那不小心的老板點點頭,接下他抱歉的眼神。
快到入口停車場的時候,陳楚郅知道,今天要結束了。
“今天晚上,風情街,你覺得怎麽樣?”
周舟想了一下,慢慢道:“還不錯。”
人影随着光源的變化一片一片倒過去,路燈和月光在她的臉上、脖頸上留下天使一樣的微光。
兩個人緩緩地走,緩緩地停下。
“你怎麽回去?”
“坐地鐵咯。”
“能趕得上吧?”
“離最後一班還早呢。”
“那拜拜啦。”
“好,再會,開車小心。”
陳楚郅看着她擺了擺手,又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模糊的前方。
只剩天使的輪廓在他的眼眶裏閃爍。
在回家的路上,周舟接到了心怡的電話。
“姐,我已經在小區門口了。”心怡還是很有分寸,雖然瞞着姑姑,但也不至于太晚回家。
“好,你到家了再給我發個消息。”
“好的,姐,我正在往家裏走呢,千萬別給我媽說漏嘴了啊。”
“知道啦。”
“愛你,嘻嘻。”
開過了風情街附近人流量和車流量比較大的那一段,這個點的馬路顯得比白日裏開闊多了。很快,周舟便駛入了小區的地下停車場。
隔壁車位的大青蛙已經穩穩地趴在了格子的中央。
周舟詫異地看了一眼手機時間,才突然發現微信有秦斂發來的未讀消息。
電梯的信號不好,轉了幾個圈聊天頁面都沒有加載成功。
驀然心慌,鼻腔的氣息都燥熱起來。一步兩步三步……再慢也已經從電梯走到了大門門口。
這是一種很少見的情況,她變成了那個晚歸的人,而家裏有人在等候她。
悶、躁、一丢丢心虛和緊張組成突突的心煩意亂,周舟直接上手拍上了大門。
秦斂本就在餐桌邊坐着,時刻注意手機的回複,客廳的電視聲完全沒有影響到門外的“啪啪”聲,他立即起身去開門。
門外正是他的妻子,手裏的手機亮着屏幕。她有門卡有指紋知道密碼,但她選擇把門拍得噼啪作響,她手機有電但不回消息。
生氣了。
“老婆?”秦斂走過去,蹲下身幫她換了拖鞋,又熱情地從她的肩上拿下小背包,擁着人往內走。
他寬廣溫暖的胸膛無端令周舟想起另一個人,另一個人和他近在咫尺的氣息和溫度。奇怪,又沒有醉,這是熟悉的家裏,身邊的人是熟悉的老公,怎麽做這些荒唐的聯想。
周舟晃了晃腦袋,擡肘輕輕撞開了半抱着她的秦斂。
秦斂陪着笑,不在意地跟着她走,“意外情況,真是臨時狀況,梁明恒的太太月份大了,也就這一段時間,我早些時候給姑姑打電話了,等下個月,我再陪你去一趟,我給姑姑登門道個歉。”
“別生氣了。”秦斂看她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沙發上,臉上還閃過倦容,他跟過去蹲在了沙發前,用手探了探周舟額間的溫度,并沒有異常。
“累了?”秦斂拉過她一只胳膊,上上下下地捏着,位置、力道都恰到好處。周舟先想抽回來,但他的手掌寬厚有勁,捏得很舒服,便閉着眼睛任他賣力。
“聽姑姑說,你和心怡去逛街啦?”
周舟心一跳,睜了眼睛,望着秦斂,他眼裏帶笑,語氣平常,和進門說的這些話沒有異常,冷靜下來,周舟今晚第一次對他開口:“嗯。”
“去逛哪兒啦?”
心跳控制不住地加速,但這一句是實話:“風情街。”
“啊,我猜也是,當時忙完還想去風情街找你,不過又想你可能更想和心怡一起過姐妹時光,所以便回來在家等你。”
人又不說話了,秦斂看她也沒有什麽生氣的神色,壯着膽子揉了揉她的臉蛋。
“對不起啦,老婆,真是沒看到手機,還是解決完事情公司的同事提醒我的,那麽多未接電話,讓你着急了。”
他的手指擠過來,塞進來一顆洗好的晴王。周舟這才發現茶幾上已經擺好了她愛吃的零食和水果,水也倒好了。
她盯着他的臉,慢慢地嚼碎,咽下去。
“秦斂。”
“嗯?”
換一個話題,“你不要太累了。”
秦斂收回臉上略帶取悅的笑,認真道:“好。”他停了停,又說,“忙完這段時間,等老梁的家事穩下來,我會跟他談一談的。”
這話聽着又陌生又熟悉,周舟露出懷疑的表情,視線瞥向茶幾上的水果,示意他再接着投喂,一顆接着一顆,腮幫子鼓鼓的。
“不生氣了?”
周舟忙着咀嚼,沒有說話。她集中注意力在口腔的運作上,生怕走神,想到那些本不該出現在大腦裏的人和事。可越是這樣限制自己,思緒便越跳脫控制,顱內的晚風真實極了,小吃攤的混合香氣滾滾襲來。翻騰,風、香氣,天,地,還有人——兩個人,翻騰……
直到秦斂突然立起上半身吻她,呵護、珍惜、溫柔,周舟最最眷念的被愛着的感覺,她的意識才忽然回到家裏,回到秦斂身上。
可是手停在他的肩上,難以推開他。不可以。
柔和清透且十分短暫的吻,他擡起頭,前面講的話沒有聽到,現在周舟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注視他嘴唇的開阖,“我想自己幹,之前就有這樣的想法了。”秦斂簡單說了一下他的設想。
“你覺得怎麽樣?”
具體的內容聽起來是雲裏霧裏。
她只問:“你都想好了?”
“是。”
周舟坐起來,點點頭,想到什麽,又飛快地從沙發上跳下去,在卧室的抽屜內一頓翻找,很快又急匆匆地跑出來。
“給你。”
“什麽?”
那是一本過期了若幹個月的雜志,周舟抓着它抖了抖,掉出來若幹張存單。
秦斂大致曉得小家的經營狀況,他随意看了幾張,便發現金額大得出乎意料。
“這是?”
“你給的啊,每個月的家用,沒花掉的大頭都在這裏了。”
秦斂有點啞然,收入裏用作儲蓄的一小部分每個月按時存入他們共同名字的戶頭裏。他堅信錢是賺出來的,打給周舟的一部分是家用,更多是支持她的開銷和那間小店鋪,不工作也能過得爽爽快快。
每個月打錢的時候,秦斂感覺那一長串的數字是他愛情裏渺小得不足道的得意,可現在這些被積攢的、被剩下的錢乍然叫他産生一種危機感。
一張一張疊起來,再夾進雜志裏,他強硬地推回去,“你收着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