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郎年最少 — 第 2 章 歸去來

歸去來

吳虞應是從沒想過,這輩子還能聽見有人對他說這話。

看他怔住的模樣,十八娘卻不解了,輕輕皺着眉問他:“不樂意麽?難道是我誤解,你便願意做小的……”

唔…這回他真生氣了,她瞧出來了。

吳虞繃着臉對身後擺手:“你們,拎着他一道出去!”

士兵們忙不疊将阮循拖走,十八娘又背過手慢條斯理道:“你忙了這許多日不就是為了嫁我麽。嗯,看在你模樣不錯的份上,我同意娶你了,明日便随我回王宅罷。也不必備什麽嫁妝,見你連飯錢都要靠打劫,想也沒什麽薪饷拿。”

他倒頭回聽她說這麽多話,擡手将檐上挂的燈取下一盞來,朝她這照過來:“呦,這話不像讓人去做女婿,倒像是去做長工。”

“那,做女婿應當是怎樣說?”她眼裏忽地便如水一樣沉靜,沒有一點兒漣漪,更沒有羞澀。

“或是先該給聘禮?抑或…只要聘禮?”

他淡淡垂下眼,擡手把燈挂了回去。

“你作勢欺負阮循,是為使我着急向家人求救,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要的多。可你沒想到阮循掙也沒掙,直接便把我推出來自保。”

吳虞仍然沒有答話,便是默認了。

她卻很識趣,看着他問:“你想要多少錢,我向家裏讨。”

他利落道:“不要緊,随你寫,明日當面再議。”

……

可信送出去整整兩天,王家并沒有一個人來,莫說送錢,連問也沒人來問一聲。

當初馮介被扣下,馮家可是不到兩個時辰便把贖金奉上。

觀外的營帳內,吳虞踩着箱子,拿刀撥着裏頭馮家送來的金子:“王家為何還沒動靜。”

“許是……是不要她了。”

“你說什麽?”

吳虞一眼瞪過來,斥候支支吾吾道:“吳指揮,我們剛來時去探确是有人說,王宅的家主王拱是她伯父,聲稱将她視作掌珠,疼愛更勝親子。

不過昨又去細打聽…才知…原是她只有叔伯,父親祖父俱亡故了。母親自父親亡故後去了道觀出家,幾年不定回來。那個表兄阮循并非門當戶對的貴郎,只是受王家接濟的窮親戚,三年前趁着王學士病危才得了個入贅的機會,可其實在外頭已偷偷與另個女子生了個兒子了。”

“為何不早上報?”

“早,早是聽咱們押着的,那些浪蕩子說的。我尋思他們是一樣的門第,說的不會有錯…可後又去聽些閑人嚼舌,才知并不是那麽回事。”

吳虞緊緊擰起眉頭,神色沉得吓人,羅寒在旁便瞪了一眼:“還不下去領罰!”

“罷了。”吳虞閉眼道,“人心本難測,此事不全在你未探清。只是日後探事必要甄別,若緊急之事誤報,可不是挨幾棍子的事。”

……

可十八娘一點都沒着急,不着急是因為,她心裏早有數。

将馮家坑完,吳虞的戲不用唱,戲臺子自也不用擺了,觀中一下清淨了下來。她也有些沒聊賴,便在經樓找了兩本符箓圖冊,在窗邊的桌上照着書學畫符。

可不修道的人畫符是請不動神仙來相救的,她寫信也請不到人來相救。

這張才剛落一筆,她聽見來人一步步邁上臺階,腳步聲不急但很幹脆。

一擡頭他便已經站到了面前,她手一頓停下了筆。

“你是來找我撒氣的?我确實早知伯父不會贖我,可沒有早和你說,是因你不會信啊。”

她抿了抿唇,低頭緊握住手裏的筆,聲音卻緩緩:

“那如今,你是要賣了我嗎?可我伯父不會承認那是我,沒了王家女郎的名號,我也值不了幾個錢……”

“我何時說要賣你?”他緊擰着眉頭瞪她,一副受了天大污蔑的模樣。

可他這是氣什麽,她只是壓壓自己的身價,壓到自己能付得了早些回家。她又不傻,當然知道他不敢明白犯法,不然折騰什麽,直接進了城搶錢不好?

這時樓下人來報:“指揮使,王家來人了!”

她起身在窗邊向下一望,竟真的是她十三堂兄。

……

王十三今年二十大幾,是五叔的兒子,在王家一衆子侄裏模樣頂好頭腦也機靈,雖下場考了連鄉試也沒過,但總比那些連正經念書都堅持不下去的好多了,五叔仍甚以他為得意,王家大事小事都要讓他露臉。

許是有了馮介的前車之鑒,王十三沒有擺架子,一進來便十分有儀态客套起來:“吳指揮竟如此年輕,難得難得。”

吳虞倒難得給面子還了禮,擡手讓座。

王十三郎卻一坐下先嘆了口氣,斂袖道:“信我們看了,只是吳指揮有所不知,我們也有實際的難處。王家雖在外人眼中家大業大,可吃飯的人也多,祖産都是不能動的,手中現錢每一分花銷都是有來有去,若一股腦兒取出便要全家上下一起喝西北風了。”

“呵。”吳虞輕笑了聲,捏了捏刀柄:“王郎君,訴苦就免了,你們這樣的人家都難,城外那些沒兩碗米下鍋的還活得?

別忘了除了你妹妹,你們家被劫走的財物可也在我這。”

“哎,那些物事先不提也罷,我今日主要還是為十八娘而來。”

吳虞一擡眼看過來,聽王十三郎壓低了聲道:

“我們家十八娘,容貌自不肖說了。雖她跟着我叔祖父王學士長大,性子呆了些,可讀書上也是王學士親自教出來的,尤其手下一筆字,更是得盡真傳,連我們這些做兄弟的都沒能得到半分指點。”

誇妹妹也不是這時候誇的,吳虞忽往後靠了靠,問他:“你到底何意?”

王十三還真當他沒聽懂。

“可十八娘她性子倔,你若心軟允她歸家,定是有去無回。不如你直接将她留下,我們家裏不過問,阮循也不敢出聲,又有誰管?”

他噙起淡笑來:“可你總不會把妹妹白給我。”

“吳指揮這話就見外了。”王十三笑道,“若結了親咱們就是自家人,把東西還回來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吳虞擰起眉頭,忽嗤笑了聲:“原來如你們這般富貴人家,也好幹賣這女兒的勾當。”

“這是什麽話?”王十三一下惱了。

“你這親哥哥待她比我還缺德,還怕人說麽?”

吳虞二話不說,直接擡手道,“來人,這位王十郎前來尋釁,腿打斷了丢到街上去。”

王十三吓得一哆嗦都來不及跑,便已經被按在了地上,這才知吳虞是真不好惹,趕忙求饒:“吳指揮,有話好說!你這是做什麽,我何處…得罪了你!”

眼看着一個黑大漢拎着鐵箍棒子過來,王十三一時話都說不利索了,這時十八娘卻撲了過來,擋在他前面。

“不可,不要打我兄長…”她抿着唇眼淚汪汪看着吳虞,哽咽道:“我十三兄他是家中長輩最心疼的,家中都指望他考功名,可比我要緊多了……”

王十三一時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藏在她身後。

吳虞卻真一擡手便止住了來人。

“哦,如此。”他走過來彎下腰看着她,轉而便起身道:“不打了,把他關到馬棚去,再派人去和王家人說,王十三犯了事,讓我扣下了,我們宋副将讓他将功折罪留下暖被。”

屋外的人一陣哄笑,王十三吓得喊:“不成,不成,十八娘,你救救兄長!”

救你?想得美。

“這回,我可能走了?”

她用袖子蹭了蹭眼淚,看着吳虞道:“十三兄他在家裏是真比我要緊,橫豎留着我也沒用了。”

“實在不行,我回家後自己給你錢,雖比不上馮介家出的那般多,可總比一點兒沒有好的,不是?”

吳虞卻轉過來,微微挑眉看着她:“本來想這便讓你回家的,可你要給,我豈能不收?”

呸,有那麽好心豈會不早說。

“可你也說,我不想個名目收錢日後便是罪。”

聽起來他像話裏有話,她小心問:

“什麽名目?”

他看着她:“收聘禮。”

啊呀,原來他是真想嫁的?十八娘有些驚訝了,可這片刻一想也不是沒緣由。他該是嫌從軍辛苦還沒錢,想趁着年輕貌美找個好人家托付終身。

這個人沒念過書嘛眼光倒很好。

不過不管他是什麽目的,口頭答應也不做數,她便十分真誠點點頭:“放心,我說話算數的,讓你做大的,你早些放我回去,我把祖父留的錢讨回來給你做聘禮。”

吳虞卻繃着臉瞥着她:“怎麽個算數法?讓阮循做小的?”

“沒…我沒,”她轉身去桌邊拿起筆,“我才不要他了。”

“不過我自己給你寫旁的也是不合禮法不做數,不如我便與你寫個借據,人家都知道這是我的字,我也不能反悔的。”

說着幾行端方的小漢隸在道觀裏的黃符紙落下。

寫完吳虞低頭瞧了瞧,一百文。

十八娘将借據遞給他一派真摯,這也算是她瞧着呆的好處,無論說什麽都能多幾分可信,“金額寫的多了我也怕你反悔,只管我要錢,我出不起。”

她忐忑看着他,卻見他手指一撚将紙條收了起來,折兩折仔細收在了衣襟裏,竟十分滿意未有一絲猶疑。

“兩個時辰後,送你走。”

……

他倒也還算言出必行,天全黑時便把她送到了城門外。

守衛正在關城門,見吳虞來了便停了下來,上前道:“快到時辰了,吳指揮且快進。”

車很快過了城門,她撩起車簾回頭,城門已緩緩合上,他在城門邊折了一枝瓊花,別在腰帶,轉身便騎馬離開。

回營時士兵來報:“已與來接的王家侍人交代,他們回去後可對外只說,這些日是在王家四夫人所寄道觀中休養,未來過天長觀,更未見過吳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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