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見月給他回複:你回頭。
程榆禮看到消息, 便旋即轉過身來,一眼看到秦見月拎着好幾個袋子就站在他身後。
他邁開長腿,幾步走過來。也沒有問東問西, 去接她手中東西。
秦見月好奇道:“你沒有買牛奶嗎?”
程榆禮說:“我想了想, 還是叫人每天送吧。”
她不置可否。
“出口等我。”他提着東西去付錢。
“嗯。”秦見月點着頭,往外面走。她悶着頭, 就這麽走着走着又散了。
曲解了程榆禮的意思,她懷揣着厚重心事, 走到了超市出口, 站在馬路上,目光虛焦, 看着人流來去。
那個染着粉色頭發的女人一晃而過, 再沒出現。
但她的色彩拓在秦見月的角膜,無法消失。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 她在各種小道消息之中得知了這個女孩的名字。後來再遇見夏霁,是在校門口的煎餅攤。
周五放學, 秦見月習慣在這裏買煎餅,從兜裏摸出一張十元紙幣,對攤主阿姨說:“加兩個雞蛋, 謝謝。”
秦見月站在青蔥的梧桐小道上, 身側都是先行放學的高一同學。而綠蔭的後面是荒廢的工地, 工地的四處被泡沫板圍起, 揚起的飛沙走石裏, 秦見月聽到一道似近又遠的聲音:“喜歡我啊?那你學兩聲狗叫我聽聽。”
這離譜的言論讓她不禁偏頭看去。
說話的女孩将校服的衣袖撸到手肘, 露出纖細的小臂, 腕上戴着一串亮晶晶的銀鏈, 此刻正笑得張揚, 看着眼前和她身高差不多的一個男生。男生穿着校服,背着書包,規矩板正的書生模樣。
她的身後還站着兩男一女。
那個被針對的男生又是謹慎又是激動地問:“我要是叫了,你能跟我在一起嗎?”
夏霁笑着:“得看你叫得好不好聽喽。”
秦見月收回視線,看着煎餅攤上被打入油鍋的雞蛋。滋啦滋啦,案板沸騰,滾燙的油水濺到攤車的玻璃上。
秦見月盯着那一片油污出了神,另一邊轟然的鏟車運作聲裏,夾雜着一道喊破音的聲線:“汪汪!汪汪!”
夏霁不大滿意地揉了揉耳朵,一時沒說話,片刻又松開緊擰的眉:“這也不怎麽像啊,要不你再地上爬兩圈,一邊爬一邊叫怎麽樣?”
“爬……爬?”男生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她大發慈悲的姿态:“也不用太遠,就從這爬到校門口吧。”
男生手捏着書包的肩帶,慢慢收緊,說話毫無底氣:“改天吧,我家裏還有事,我、我得回去了。”
女孩的聲音一下變得尖銳:“煩死了,爬兩下都不願意。說什麽喜歡!”
“對不起,對不起。”他莫名其妙地道歉,轉身要走。
跟在夏霁身後的兩個男生走上前,扯着他的領子。男孩一下被掼到牆上。
“打吧,”夏霁揉了揉眉心,聲音變得悶沉許多,“動作快點,等會兒放學人多了。”
秦見月詫異地擡頭看去,那個學狗叫的男孩已經被拖進了工地裏面,夏霁若無其事地攬着她姐妹的肩膀走上另一條路。
“同學,同學!”阿姨拎着做好的煎餅,喊了她半天,“好了!”
“哦……謝謝。”秦見月伸手接過。
咬了一口。食之無味。親眼見到兩個女孩走進旁邊的禮品店,秦見月加快步伐走到校門口的保安室。
保安将信将疑地沖着秦見月指的方向看去,拎着警棍一指:“嘿!幹什麽呢!!!”
兩個作案的男生立刻逃之夭夭。
新的一周,鬥毆的男同學被拎到主席臺念檢讨,而始作俑者夏霁并沒有得到任何的譴責。
再後來,秦見月不時會注意到夏霁,看着她奪走同學手裏的零食,而被欺負的女孩敢怒不敢言。在餐廳路過別人的餐桌,故意掀翻對方的菜盤,再假惺惺說句sorry。
在校園裏,有很多的針對和欺淩甚至不需要理由的。
聰明的人懂得明哲保身,但在跋扈的資本前面,又能保得住什麽呢?即便僅僅是一個眼神讓她不舒服,一瞬間就會四面楚歌。
……
返程的車上,秦見月顯得反常的沉默。車裏在放李健的歌,不知道是他愛聽還是随機歌單,總之聽得她快遁入空門了。音樂的療愈作用是明顯的,終于在靡靡的旋律聲中平靜下來,秦見月打開手機安靜地看了會兒菜譜。
程榆禮也沒有什麽表達的想法,他平靜地開車。
霓虹在玻璃上跳躍,兩個人常常這樣相對默然。這應該會是令他感到舒适的生活狀态。
音樂聲漸漸褪去,開始播放新聞。
原來是電臺。
“根據天文預報顯示,今晚我們将迎來獵戶座流星雨,預計每小時會有120顆左右的流星劃過星空……”
這則新聞讓秦見月停下了滑動手機的手指。
流星雨……
她想起曾經在多年前見過一次流星,那時還處在為和他的一個對視欣喜若狂的年紀。濃烈的喜歡讓秦見月滿腦子都是程榆禮的名字,她躺在床上設計着今晚的美夢,忽然望見天窗外面一顆流星劃過,秦見月驚喜地坐起來,揉揉眼睛。
好運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劃過她的夜空。
她急忙十指扣起。
快許願!快許願!
但是……許什麽願呢?緊迫的時刻,一切關于祝福的美好句子都想不起來。
程榆禮,祝你……祝你……祝你,做我老公吧!!
再睜開眼,天又靜谧了下來。流星飛走了,秦見月懊惱地想,她剛才在口出狂言些什麽啊……還不如許一些切實的願望。
想到這回事,秦見月不自覺彎了彎唇。
好傻。
應該沒有哪個女孩沒做過這種夢吧。這樣的願望統稱為“非他不嫁”。
陷入對回憶的尴尬思索,總算淡去了超市裏那一段邂逅的不快。只不過那一片粉色的影子還在她的眼前晃動虛浮。
紮在心上的刺被整個按進了肉裏,不代表它會消失。
進了家門,一件好奇之事吸引到秦見月的目光,她邁步往客廳的大魚缸走去,指着在角落裏的兩尾纏綿的魚,她問款步過來的程榆禮:“它們在幹什麽啊?”
眼前,一條魚正頂着另一條魚的腹部,蠕動擺尾。
“交.配。”
“……”
他微微笑着,把她的腦袋按進自己懷裏:“非禮勿視。”
秦見月冷靜了一下,又滿心好奇地擡眼望他:“聽說魚的記憶只有七秒,你說他們做完會不會忘記自己的愛人是誰?——哦,愛魚。”
程榆禮說:“在很多動物的世界裏,繁衍比感情更重要。”
她一邊消化着這句話,一邊慢吞吞去下廚。程榆禮跟随她一起,很難說是在監工,還是在感受來自于妻子獨一無二的寵幸。
吃飯的時候,秦見月覺得家中院落太空曠,一時興起提出建議:“我們要不要養個貓貓或者狗狗。”
程榆禮說:“貓可以,我不建議養狗。”
這似乎還是她的想法第一次被駁回,秦見月謹慎地停下了筷子,問他:“為什麽?”
程榆禮只簡單吐出兩個字:“聒噪。”
她辯解道:“不是,有的品種狗狗很乖的,不會叫的。”
他想了想,退讓一步道:“等我考察考察吧。”
總被順着意,秦見月還真當做他們之間沒有什麽事情是值得商榷的。于是,她被養出來的小姐脾氣也開始冒頭了,秦見月開口嘀咕一句:“哎,我還以為,你會事事順我心。”
程榆禮笑了笑,寵溺又無奈的語氣:“好吧,想養就養,活到八十也不錯了。”
秦見月也失笑:“只是養條狗而已啊,沒那麽嚴重吧,狗狗很治愈的,幫你延年益壽,活到一百!”
程榆禮放下筷子,托着腮笑。
他垂着眸,笑意淡然清潤,眼前是吃幹淨的空碗。每當這樣時刻,明明是正大光明的注視,秦見月卻有一種偷窺的謹慎,和重蹈覆轍的暗暗喜歡。
從前覺得他是不沾絲毫煙火氣的高嶺月,高處不勝寒,潔淨如山頭的積雪。不會落入這凡塵俗世的人間。
然而這樣一個人一頭紮進他們的柴米油鹽裏,原來也是這麽的溫情可親。
餐後的二人時間,程榆禮提出一起觀影。
秦見月過來時,他正坐在沙發精心挑選影片。穿一件寬松的黑色薄衫,修長的腿疊在一起,平心靜氣的散漫姿态。手指在平板電腦上來回地劃動,速度輕緩,一部一部地過目篩選。
屏幕的光映着他聚精會神的眼,這雙眼仍是一如既往的輕淡,沒有什麽熱烈的時分,也很少表現出敵意,讓人很難猜他的心中所想。
程榆禮不喜歡開很亮的燈,于是在電子設備微弱光線的照下,晦暗暧昧的房間氛圍裏,他的面目顯得尤其明亮。
注意到秦見月已經過來,他也沒擡頭,便開口問道:“你喜歡看什麽類型——”
話音未落,秦見月忽然坐過去,緊緊地抱住他。
措手不及的擁抱,讓程榆禮緩了兩秒鐘。兩秒鐘後,才将手掌輕輕搭上她的後背,拍着安撫。
秦見月很用力地箍住他的肩,抱得像要訣別那樣悲壯。還微不可聞地吸了吸鼻子。
程榆禮不禁輕哂一聲:“怎麽,又感動了?片子還沒放呢。”
她搖了搖頭,卻不說話。
為什麽呢?
她以為結婚就會有安全感的。
可是,好像不是。
程榆禮好像給足了她安全感,可是,好像又沒有。
看着他坐在這裏,以她丈夫的身份。但秦見月還是覺得距離他好遙遠。
她想起古早的電視劇裏總是會演的臺詞:我帶你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好好生活。
這樣的告白往往都會成為悲劇故事的flag。然而此刻,秦見月很想講出這句俗套的話。
如果真的有一個地方,沒有人認識他們,沒有任何外界的壓力,沒有任何過去的參與。讓她好好地,奮不顧身地愛他一次。
如果有這樣一個地方多好。
半天,秦見月戀戀不舍地退出他的懷抱,她垂眸,眼神戚戚然:“你之前說,帶我出去玩是真的嗎?”
“嗯?”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是哪回事。
“就是度蜜月。”
程榆禮頓了頓,答道,“下個月,等我離職。”
被這個震驚的消息消除掉悲戚的情緒,秦見月的眼神轉而為吃驚:“你辭職了?為什麽?”
“不用這麽激動,”程榆禮笑着,用手指輕順她的長發:“養家糊口,責任在身。”
她不太信這個說辭,又問:“程榆禮,你老實說,你是不是遇到什麽困難啊?”
他搖頭說:“沒有,只是想變動變動。”
并無半句虛言。
程榆禮是一個安于現狀的人沒錯,但他也并不想沉溺在一種流水線似的工作狀态裏。在研究所的工作是穩定安逸的,但這樣的安逸讓人生鏽。
本來辭職的想法并沒有那麽強烈,但它某一天,某一個時刻突然冒出來一個頭。就會像根刺一樣慢慢壯大,時不時出現紮人一下。
“那你是想自己開公司嗎?”
他想了想:“過一段時間再說,先做些項目。我得等一等人脈和資金,公司不是說開就開。”
秦見月也不大懂這些,點了點頭:“好。”
養家糊口不容易,選電影也是個難事。最後程榆禮随便點了個文藝片開始放映,電影開場,秦見月還沉浸在思考之中,她忽又偏頭看他,靈魂拷問,小心翼翼:“你很追求新鮮感嗎?”
程榆禮說:“某些方面是,某一些方面不是。”
“哪一方面是呢?”
“男女關系上不是。”
這個回答過分狡黠,像是很有針對性的。秦見月難以判斷。
“對了,”程榆禮忽的想起什麽,拉開前面茶幾的抽屜,取出一個玉镯遞給她,“這給你,從朋友那兒拿的。”
秦見月接過去,好奇把玩,并問道:“這個多少錢?”
他說:“沒多少錢,八.九萬吧。”
……沒多少錢,她一年工資罷了。
秦見月拿着手镯端詳一番,她慢吞吞坐直了身子,只捏着它,也沒敢戴上。看着他,煞是認真地審問他:“程榆禮,你都這麽有錢了,你以後可以養我嗎?”
他輕笑着:“怎麽着,一個手镯就讓你消極怠工了?”
程榆禮捏着她的手,替她将玉镯戴上。秦見月纖細的五指被擱在他的掌心,他仔細觀賞,剔透的镯子在她細巧白嫩的手腕上,兩方高雅,很是相襯。
他滿意地挑了挑眉。
“所以會嗎?”秦見月又問一遍。
程榆禮擡眸看着她的眼,頗為誠懇地說道:“我可以養你,但我不希望你被我養着。”
她鼓鼓嘴巴,“哦”了一聲,假意失望地說:“聽起來有點小氣呢。”
他說:“我想的是,你應該在你熱愛的事業上走下去,我奶奶有句口頭禪:是金子總會發光的。我當然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你發光。
“從前就聽人說,十年能出一個狀元,但十年成不了一個角兒。如果婚姻讓人的初心變質,荒廢掉你的十年功,那我們結婚的意義何在?”
程榆禮看着她,講話語速還是那樣的慢條斯理。就連大道理都能讓他講出幾分儒雅的味道:“被養着這樣的說法,聽起來很不人道主義,我不應該成為‘摧毀’你的人。”
秦見月讪讪說:“也沒有到摧毀那麽嚴重吧。”
他說:“如果我真的抹殺掉你的價值,在我看來同等嚴重。”
眼裏有一點點熱氣,她斂了眸,又小心地問:“那……假如某一天,我不想再唱戲了呢?”
程榆禮淡淡一笑:“你不會的。”
他用篤定的語氣中斷她的一切假設。
秦見月再沒有話說,啞然扭頭到一邊,看電影去。有時自己都忘了,她那不起眼的英雄夢想,也該被成全。
他怎麽會這樣懂呢?犯規的動人。
無聊的文藝片,看得人直打盹,總算熬到了片尾,秦見月迫不及待往卧室跑:“終于結束了,我要去看流星雨。”
眼看就要到點,她坐在卧室一整面牆的玻璃窗前,過瘾地望着外面的青山。在夜幕之下,呆呆靜坐等候。心裏乍現一大堆願望,回頭去想又覺得統統無趣,再挨個篩選,挑挑揀揀還是沒想到什麽合适的。
這心理鬥争做得她都快急眼了。
很久之後,程榆禮進門,帶來一股煙草氣味:“就打算在那兒坐一晚上?”
秦見月回頭看他一眼,不知廉恥的男人沒有穿上衣,程榆禮手插在褲兜裏邁步過來,邀請道:“幹點兒別的?”
秦見月被挑起下巴,她執拗地躲開他的手指:“萬一那一會兒,流星就過去了。抱憾終身。”
“怕看不到?”
“嗯。”
過會兒,他說:“想到一個法子。”
秦見月被從沙發上拎起來,很快她栽倒在床上,是仰躺的姿态,後背貼着他的胸膛。
“就這樣,躺在我身上。”程榆禮的手掌輕輕握着她的側腰。
秦見月心尖打着顫,耳廓變了色:“好奇怪呀。”
他輕緩地笑一聲:“交.配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你……一定要現在交流這個嗎?”
程榆禮莞爾,他抻開五指,牢牢緊緊扣住她的:“take it easy.”
秦見月放棄了繃緊她早就酥軟的雙腿,被他曲起的膝蓋撐開。不知多久,夜空流星群閃過,一整片玄妙的亮色鋪陳在空中,乘着颠簸的舟,她在奇妙的感知裏看着他們飛逝在天際。
他微微掀起眼皮,一同看到,啞着聲音道:“許願吧。”
“……嗯。”
秦見月閉上眼。
是還願。
作者有話說:
這麽具體,我會帶壞小朋友嗎TVT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豬豬二號機 2瓶;42383575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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