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月光 — 第 28 章

程榆禮不是那種欲望強烈的人, 當然了,欲望這類抽象的東西,很難具體到一個特定的量上面。秦見月只能以自己為參照, 得出他相對而言很清心寡欲這樣一個結論。

他們的床.事發生得并不密集頻繁。就像他抽空做的那些事情裏面的其中一件那樣。不勞他的神, 也不太會讓他抓心撓肝地期待。

往往表現為:既然今夜無所事事,我們做.愛吧。

什麽一夜七次郎, 騙人的。他為了作息規律,每次都把結束時間控制得很嚴格。

好像在這場歡愛裏, 放任沉溺、極致縱情的只有她自己。

側舟山的流星雨持續了半小時有餘, 停歇下來時,夜空寂寂。秦見月問他:“你在想什麽啊?”

程榆禮閉着眼:“想你為什麽看起來意猶未盡。”

“……”

他掀開眼皮, 用手指順着她的發, 半天才順到底部的梢:“怎麽把頭發留這麽長?”

秦見月沒什麽力氣,翕動着嘴唇輕飄飄開口說:“以前上學的時候流行一句話:待我長發及腰, 少年娶我可好。”

他笑了:“看來那位張同學是沒福氣了。”

搞得她想了半天誰是張同學。

程榆禮的腦子裏過了幾件事,他忽而想起什麽, 起身要出去。

懷抱一下落了空,秦見月着急問:“你去哪兒?”

他慢悠悠套上一條褲子,背對她說:“想起來有幾個文件要處理一下。”

“……好吧。”

秦見月這麽說着, 側身要睡, 忽然也想到了什麽。書房……

她霎時坐起來, 腳步邁得比他更快, 着急忙慌地沖到程榆禮前面, 沖進書房, 把她還沒關機的筆記本電腦“啪”的一下阖上。

這聲音, 欲蓋彌彰的響亮。

程榆禮步子頓在房間門口。他輕愣過後, 又邁步往前, 胸膛抵住秦見月的後背,一下把她鎖在桌沿與手臂之間。

“秦見月,你再這樣我要鬧了。”慢慢悠悠的聲音,似笑非笑貼她的耳,“到底跟我有什麽秘密?”

做賊心虛的秦見月這下被牢牢鉗制住。

“我……”

簡直不容商榷,惡劣的男人說鬧就鬧。一只寬大的手掌将她握住,輕輕松松就擒住兩邊。

“嗯?”

秦見月不由躬身,虛懸的指按在桌面上,找到一個疲軟身體的支撐點:“程榆禮,我發現你……”

“發現我什麽?”他的力道游刃有餘。

她的聲音沙啞地顫着:“你有的時候……”

“有的時候?”

“還蠻陰險的。”

他的嘴唇抵在她的耳後,不置可否地輕笑一聲:“你今天親我了嗎?”

秦見月側過臉,捕捉到身後男人的嘴唇,飛快地輕碰了一下:“好了,親了。”

顯然沒什麽誠意,但程榆禮滿足地一笑。

最終,他玩夠了,輕輕地拍一下她的小腹,大度道:“忙吧。”

程榆禮說完,便轉身去書架上取了兩本專業書籍。

秦見月的心頭還在小鹿亂撞,他倒是非常閑雲野鶴地拎着書出去了。

其實也沒有什麽不能說的,只是她最近在寫一個新劇,為了孟貞上回提到的那個電視節目做準備。

不想給他看原因有二,一是第一反應,對自己創作出來的東西不自信,二是因為沒有定稿,亂七八糟的提綱草稿全在上面,他也看不懂。

倒也不是沒有好好解釋的打算。

可是剛剛他那副樣子看起來,哪裏是想知道答案?分明就是為了耍人嘛!

程榆禮辭職那天,機房裏一位工程師叫袁毅的,說要請他吃飯。很多年的交情,程榆禮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他要帶見月一塊兒去,但程榆禮提前跟秦見月說了這回事,秦見月倒是沒給出明确答複,她只說有可能時間沖突,沒法兒過去。

當天晚上,程榆禮在約定的飯店門口給她打電話,估計她人是在臺上,一通電話也沒接到。

程榆禮給她發了則消息:幾點結束?我叫人去接你。

秦見月好半天才回來一個:有一點事,你不要來,我現在不在戲館。

秦見月:回頭給你解釋。

程榆禮也沒再問,發了一個字:嗯。

他把手機揣進兜裏,擡頭便看到袁毅的車停在門口,夫婦二人從車上下來,袁毅推一下眼鏡,沖程榆禮招手。

“老程,抱歉抱歉路上堵車遲了一點,”袁毅一邊走過來,一邊沖他打招呼,“怎麽不進去坐。”

程榆禮微微笑說:“這不是也不知道你定了哪一桌。”

袁毅旁邊的女人也向他溫和笑着。他介紹:“這我媳婦兒。”

夫妻二人都戴着眼鏡,斯斯文文。

“你好。”他點着頭示意,“程榆禮。”

袁毅問:“你們家那位呢?”

“估計還在加班。”說到這,他把手機拿出來又粗略看一眼,沒有消息。

他們進包間落座。

程榆禮不喝酒,他覺得店裏最好喝的是加一片青檸的免費茶水。端着茶杯,細細淺酌。他這靜谧平和的茗茶姿态,兩三分鐘就把這飯店包間便成了某處高雅會所。

對面的袁毅正在試圖不動聲色地為自己滿上二鍋頭,他旁邊的妻子黃一潔本來低頭玩手機,猛然瞄到,一巴掌拍在袁毅的手臂上:“要死啊你!”

袁毅手一顫,濺出來幾滴,讪笑說:“我錯了我錯了。”

程榆禮看笑。

袁毅問他:“你老婆也這麽管你嗎?”

他微微挑眉:“我不喝酒。”

“差點兒都忘了,這麽多年還這麽自律呢。”

袁毅是程榆禮的大學兼研究生同學,他是非常典型的工科男,除了袁毅以外,程榆禮在大學結交認識的人幾乎都是學術型的知識分子。

這樣的人在日常生活裏很少去探索交際的技巧,無論是和男人還是女人,他們的想法通常簡單。甚至簡單過了頭的,也不乏很多直率到喪失了和人打交道的能力——所謂情商。

但不得不承認,确實在那幾年,程榆禮被這樣一類人包圍着,感受到一種很不一樣的,鮮活向上的沖勁。

他自小生長的那個圈子,不斷在莺莺燕燕、酒綠燈紅裏兜轉,他的自我意志被侵蝕。而他任由侵蝕,早就習以為常。

因為在他生活的那個階層裏,各路子弟皆是如此。

直到某一天突然意識到,或許也是可以不一樣的。

他很喜歡在象牙塔裏那幾年的簡單。不再被刻意吹捧,因為一些外在的因素被衆星拱月,因為一些利益關系而為人棋子。

脫離掉家庭帶給他的這些種種,當他不再是程乾的孫子,程家的二公子,他的成長環境從身上剝離,程榆禮真正地領會到,各憑學術的能力被賞識的那種珍貴和動人。

和袁毅一起在教室裏畫圖,到淩晨。畫出他們第一架虛拟的戰鬥機。深受二次元影響的袁毅“哦豁”了一聲:塔塔開!

程榆禮看着他滿面紅光的樣子,淡淡一笑:還不是時候。

袁毅如願以償地眯上了他的二鍋頭,犀利地問他:“還會做這行嗎?”

程榆禮用筷子加了一個冰塊堆裏的荔枝,又墊了兩張紙巾,将殼擠開:“應該。”

“現在不一樣了,要養家。”袁毅意味深長地說。

養家這個詞确實容易讓話題便沉重。但并不會讓程榆禮變沉重。無論什麽行業,能在一個行業做到頂端的人,都不會存在錢財方面的壓力。

他輕淡地“嗯”了一聲,沒有多說。

“欸,我好像還沒見過你媳婦兒長什麽樣,也沒怎麽聽你提起過。”

他微笑說:“沒提過嗎?”想了想,又道:“她挺好的。”

程榆禮說到這裏,剝水果的手自行頓了頓。不知為何,他每每想到見月,形容詞都變得匮乏,幾乎總是是以“合适”這個萬能回答來應付。

而再深刻、再細膩的描述,一時間卻湊不出了。

荔枝被丢進小碗裏,他突然不想吃了。撚來一張幹淨的紙,慢條斯理地擦拭修長的指。程榆禮開口道:“說說你們的事。”

袁毅說:“我倆呀,我倆也是去年才好上的。”他不懷好意拱了拱身旁妻子,“你問她怎麽回事兒?”

黃一潔說:“每次都叫我說,我說你這人鬼點子可真夠多的。”

程榆禮面上帶着淡笑,視線在鬥嘴的二人間流轉。

袁毅說:“你還記得吧,我大學時候跟你說有個妹子跟我表白。”

跟他表白的人并不多,那陣子可把袁毅樂壞了。程榆禮印象深刻,點頭說:“略有耳聞。”

“就是她。嘿嘿,我當時也沒談過戀愛,然後也忙着保研,我是怕耽誤她啊,結果腦袋一團漿糊就稀裏糊塗地把人給拒絕了。

“那時候對黃一潔印象吧,就是隔壁班一個不起眼的小女孩,好像是個數學課代表,因為我們倆班一個數學老師,她有的時候會來我們班發卷子,我那時候就覺得這姑娘怎麽老是偷瞄我——嗷,這不是事實麽,打我幹什麽?

“就留心了一下,不過我還是對我自個兒長相有點b數的,我尋思這姑娘應該不至于這麽眼瞎看上我吧。然後我那時候數學成績還特好,她有回在辦公室看見我,就過來跟我搭話,說叫我能不能教教她做題。我可算是整明白了,原來是不是看上我了,是看上我數學成績了。”

袁毅說一半,眯酒。被黃一潔扣下。

接着說:“後來我印象很深,畢業那天她給我送了個同學錄,問我報哪兒的學校,我看着就納悶,感覺她當時都快哭了。

“上大學之後咱倆還一直有聯系,也是她主動聯系我,我這人嘛,就是你有來我就有往,咱倆關系一直處得就像普通朋友吧,結果到大三那年七夕節,她突然給我告白,一下給我整蒙了,我說你圖我什麽啊。

“她哭着罵我是豬,說她一直暗戀我來着,從高中就開始喜歡我了。問我怎麽就一點也看不出來。”

“那我哪兒能,我說你也沒給我暗示過啊……”

程榆禮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一個詞:“暗戀?”

又問道,“多久了?”

“我算算啊,”黃一潔掐着指,“得有八年了吧。”

八年時間,修成正果。

饒是一向氣定神閑的程榆禮也不免訝異地頓了頓手裏倒水的動作,滞住的一兩秒,他也說不清是在惋惜青春還是感嘆這情誼的深厚。

溢着青檸清香的溫水灌滿他的茶杯。

程榆禮用指端輕輕摩挲着杯壁,若有所思說:“如果有個姑娘偷偷喜歡我這麽多年,我可能……”

他想了很久,想不到很準确的詞彙來表達眼下的心情,最終玩笑似的說了句:“命都給她了。”

“诶诶诶,這話可不興說。”袁毅忙打岔,“這話不興說。”

程榆禮輕淡笑着:“戲言。”

戲言歸戲言,他的吃驚卻是真的。

程榆禮待人處事大多持一種淡薄的态度,這樣的态度讓他自身獲益多過于損失。這就像是一種防禦機制,能夠幫他維持必要的理性和正常的思辨能力,克制謹慎地權衡利弊,規避風險。

中國的很多老話講得都很有哲理性。除卻有志者事竟成之外,還有一句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他認為時刻保持旁觀者的清醒是一種很強也很難練就的能力。

因為無論如何,人的感性的那一面永不會被消除,且一旦被放大,膨脹到百分百,平日鍛煉得再強大的理智也會一瞬被擠壓崩塌。

這大概率就是為人的天性。

于是偶爾的偶爾,也會臨近情緒的漩渦。比如看到一些堅持,看到一些苦難,看到一些,蕩氣回腸的愛意。

很難不動容,不深陷。

他盯着茶杯裏漾起的水波。

耳邊是服務員清脆的聲音:“小姐,您預定的哪個房間?”

三人一起回頭看去。秦見月穿一件淺色的風衣,手揣在大衣的兜裏,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好像站了很久,久到服務員都不免好奇上前詢問。

她顫了顫眼神,剛神游回來一般的迷惘:“哦……我就這間。”

程榆禮沖她招手,示意她進來坐。

服務員為她添盞。

“謝謝。”秦見月拿出通紅的手,擱在茶杯上。想暖一暖,卻被程榆禮握住,牽到桌下。

比起高溫的水杯,他的手心除了熱,還有生命體膚的溫存。

她讪讪說:“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那就自罰三杯吧。”袁毅和她開起玩笑,“喝白的還是喝黃的。”黃的指的其實是旁邊的橙汁。

秦見月笑着說:“我喝果汁吧。”

她手剛伸過去要拿瓶子,對面的女人先一步起身,替她往杯中倒。

秦見月受寵若驚,忙說:“謝謝謝謝。”

……

這頓飯吃完,秦見月先去門口搗鼓了一下她的車,從停車處開到門口,呆呆望着後視鏡好久,才等來她的男主角。

已是深秋,程榆禮穿一件黑色風衣,面容清隽瘦削,他從最普通的餐館裏走出,個高腿長,清貴之氣絲毫不融于旁人來來回回的煙火味,低頭時顯得下颌尤其清瘦。

他微笑着和袁毅夫婦道別。

秦見月将車啓動,程榆禮四下巡視一番,看見她的車燈亮起,方才邁開長腿走來。

“怎麽這麽久才出來?”

他說:“買單耽擱了一下。”

程榆禮有幸坐了一回秦見月開的車。

她開過來的是秦沣給她送的那新能源二手車。今天會開它原因是昨天回去給秦沣送行,他要去西北跑車,也沒別的念想,就是千叮咛萬囑咐妹妹一定要領了他的好意。

秦見月被逼得沒轍,只好在門口開着練手,跑了兩圈。

結果,路面太窄,倒車那會兒“哐”一下,車屁股撞家門口那郵筒上。

幾十年風吹日曬的郵筒沒出什麽事兒,倒是把她這車屁股給撞癟了。

她晚上來遲,就是因為去修車屁股。

程榆禮一聽樂了:“我那回在你家門口也差點兒撞上去,危險障礙物。”

秦見月絮叨說:“是吧,那郵筒真的礙事,又沒有人用,哪天把它鑿了去。”

他笑着,今晚實在是個千載難逢的坐副駕的機會。悠閑得很。

偏着頭去看開車的秦見月。

她的長發被松松地盤起來夾在腦後,有種淩亂随意的美,在降溫的秋末,女人的臉被凍一遭就顯得更加蒼白,因為極少開車而緊張得一臉悲壯,擰起的眉毛,緊抿的唇線,細枝末節的小情緒讓他不自覺彎了彎唇角。

終于,下了高架,秦見月開到低速的路段,心頭的謹慎消去一些。

她的餘光回歸到旁邊的男人身上。

程榆禮低頭看着手機屏幕,自然不會察覺出她的心事重重。

“程榆禮,”秦見月自言自語一般,喃喃說了句:“如果我喜歡你八年,你會把命給我嗎?”

作者有話說:

謝謝豬豬二號機寶貝兒每天都送營養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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