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頭的桂花樹上, 一只烏鴉落在了上頭, 歪着腦袋, 兩只豆子大小的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裏屋。
史鼐右眼皮不停的跳,跳的他有些心慌, 直覺有不好的事要發生。
李氏正在服侍他用膳, 見他臉色有些不對, 問道:“老爺, 怎麽了,是婢妾哪裏服侍的不周到嗎?”
史鼐搖頭,“不關你的事。”
李氏稍稍松了一口氣,又試探着問道:“老爺是在為大姑娘的事擔心嗎?”
“嗯?”史鼐怔了怔,有些詫異,“為什麽這麽說?”
李氏看着史鼐, 小心翼翼的說道:“大姑娘這三天兩頭的去榮國府小住,還每次都住這麽長時間, 外面都在傳……”
史鼐“砰”的一聲把碗重重放在桌上,吓得李氏趕忙跪在地上求饒道:“婢妾該死, 說了不該說的話, 還請老爺饒了婢妾。”
“外面都在傳什麽?”史鼐淡淡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說…說…”李氏沒敢把話直接說出來,換了種方式婉轉說道,“那些人也就是瞎猜大姑娘為什麽喜歡去榮國府而不喜歡留在府裏, 猜大姑娘在咱府上是不是受了什麽委屈……”說完後她又忙表明立場,“當然,婢妾知道這些都是無影的事兒, 老爺和太太對大姑娘好着呢!如果婢妾下次再聽到了,定要撕爛那起子小人的嘴巴!”
史鼐看了一眼李氏,站起身道:“你自己吃吧,我手頭還有一些事。”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留下李氏好不懊惱。本想給太太使點絆子,卻不想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史鼐徑直去了正院,史夫人正在同八歲的長子和四歲的長女一起用膳,見他來了,立刻眉開眼笑的站起來道:“老爺來了。因為您之前說要在李氏那用膳,所以我就帶着孩子們先吃了,您看……”
史鼐看着飯桌,道:“添副碗筷就好。”
史鼐目前一子三女,對嫡長子和嫡長女都寵的緊,對給他生了嫡長子和嫡長女的嫡妻也尊重有加,因此縱然心裏有氣,也不想當着孩子的面下史夫人的面子。
在史夫人的盡心伺候下,史鼐用完了晚飯,等飯桌撤下去後,又與兩個孩子說了會兒話,讓奶娘将他們各自送回房裏,這才把話問了出來,“湘雲還在榮國府吧,準備什麽時候把她接回來?”
史夫人将剛沏好的茶端給史鼐,道:“前兩天就想接回來的,只是姑太太說要多留湘雲幾日,這才沒有接回來。”
“湘雲到底是咱們保齡侯府的大姑娘,總是在榮國府小住也不是那麽回事。還是趕緊把她接回來,也免得外面有人說閑話。”
雖然史鼐的語氣很平淡,但史夫人還是聽明白了他話裏的深意,這是變相來責備她疏于對湘雲的照顧以至于讓人說他們夫妻的閑話了。那些閑話她雖然沒有聽到,但猜也猜的出來,無外乎就是他們搶了兄嫂的位子,卻薄待兄嫂留下的唯一的女兒。
史夫人覺得自己挺冤枉的,她嫁給史鼐的時候史鼐還只是保齡侯府的嫡次子,和保齡侯府的爵位一點關系都沒有,她也從沒做過成為侯夫人的美夢。那時候誰也沒有想到史鼐的大哥史瞿會英年戰死沙場,而大嫂也在不久之後亡故,只留下了剛出生的女兒史湘雲。所以當史鼐繼承史瞿的爵位後,史湘雲就由他們夫妻二人撫養。
史夫人當時膝下無女,又憐惜史湘雲一出生便沒了爹娘,最重要的是史湘雲只是個姑娘,不會影響到她兒子繼承爵位,因此她是真的把史湘雲當成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細心照顧。即使後來長女出生了,她對史湘雲的态度也是一如既往。
最初幾年,她和史湘雲确實好似母女一般親密無間。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史湘雲看她的眼神開始變得複雜起來,對她說的話也是陽奉陰違,好似她會害了她似的。
史夫人心知肚明,是有人在史湘雲耳邊說了些什麽,諸如他們夫妻搶了她爹娘的位子,霸占了她爹娘的家産,她這個嬸娘對她疼愛是別有用心的,暗地裏肯定會使手段虐待她……史夫人還知道,那經常在史湘雲跟前說嘴的人就是大嫂留下來的奶嬷嬷劉氏。可她又不能把劉嬷嬷打發出去,若真這般做,不僅史湘雲要恨上她,外面的人還不知道會說什麽難聽話。
其實只劉嬷嬷胡亂猜測也就算了,到底是奴才,她也不屑于跟個奴才計較。最讓人厭煩的是姑太太——榮國府史老太君——也不相信她這個嬸娘會照顧好史湘雲。隔三差五的下帖子讓她帶史湘雲去榮國府,然後當着一衆人的面囑咐她好生照顧史湘雲,又對史湘雲說有什麽委屈就告訴她這個姑奶奶,她會為她做主之類的話。
史夫人這下是真的生氣了。既然一個兩個的都不相信她能善待史湘雲,那她幹脆就如她們的願,也省的好心被當成驢肝肺。只是如此一來,史湘雲更加相信史夫人以前對她的好全都是裝出來的了。
不過史夫人到底有些良心,雖然對史湘雲的喜愛減了幾分,但也沒有薄待她,侯府大姑娘該享受什麽待遇,史湘雲就享受什麽待遇,與之前沒什麽區別。
因此史夫人才不想因為史湘雲的事影響到夫妻情感,立刻從善如流的承認錯誤道:“老爺說的是,都是我沒做好,連累老爺也跟着面上無光。”然後又拿帕子抹了抹什麽都沒有的眼角,“可是我也有我的難處。湘雲這孩子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喜歡榮國府,我只是嬸娘,總不好攔着不讓她去,而且還有姑太太呢,長輩的話我又不能不聽。我也想趕緊把她接回來,但若是湘雲不願意,姑太太也攔着的話,我也不能強拉她回來啊。說到底我不是她親娘,二丫頭犯錯的時候我還能教訓一下,但對湘雲,我是連一句重話也不敢說的。”
史鼐想想确實如此,氣頓時消了,拍拍史夫人的手,安慰道:“難為你了。這樣吧,明兒我和你一起去榮國府,我去跟姑母說一聲。姑母畢竟是咱們史家的姑太太,侯府的名聲不好了,于她的名聲也有礙。”
史夫人喜道:“多謝老爺的體諒。我以後定會管理好後宅,不會再讓那等閑言碎語傳出去的。”
可惜史鼐次日卻被宣進了宮,再未有機會同史夫人去榮國府接史湘雲回侯府。
水靖進京時候悄無聲息的,沒有通知任何人,而京城裏又多貴人,百姓們早已習慣貴人出行的隊伍,因此沒有在京城掀起任何波瀾。只是馬車行至皇宮門前時被侍衛攔下。
趕馬車的小厮從懷裏掏出一塊領令牌示給侍衛們看。
一衆侍衛看第一眼的時候都有些愣住,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再仔細看,确定那是瑞親王府的令牌後,皆吓出了一身冷汗,心砰砰直跳。
也不怪他們緊張,水靖上次無聲無息入京的時候直接引發了宮廷政變,将太上皇趕下了皇位。誰知道這次會不會再鬧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他們倒不怕出什麽亂子,他們只擔心自己的小命會不會不保。
文東延掀起車簾的一角朝外看了看,壓低聲音笑道:“主子的威名果然不同凡響。那些侍衛只看到您的令牌就吓得臉沒了血色。也不知道瑞親王這三個字能不能讓小兒夜哭停止,或是讓方圓萬裏百鬼宵禁呢?”
水靖翻了個大白眼,沒好氣道:“明明是這些侍衛的膽子小,和爺有什麽關系!?”
水靖覺得自己很冤。難道繼後和三皇子不應該死嗎?難道修國公府那些家族不應該被他滿門抄斬嗎?他又不是栽贓陷害,也沒有濫殺無辜,不過就是殺的人多了一點,而且都集中在那段時間,他怎麽就成弑血王爺了,實在是可氣的很。再說都已經過了好幾年了,怎麽這些人還當他是豺狼虎豹啊,他可不記得有殺過這些人的親戚。
而後面發生的事更讓水靖郁悶了,守門太監竟然都不去給他通傳一聲就直接請他進禦書房。當他提出疑問的時候,守門太監還很驚訝,有些結巴的問道:“王、王爺,您、您還需要通傳嗎?”
水靖無語。他雖然輩分高,但也只是個王爺。是王爺大,還是皇帝大,這是連三歲小兒都知道的事情。難道他把太上皇趕下皇位,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裏的意思嗎?他明明一直都很知禮數的好不好。
水靖覺得這個太監太笨了,決定等會兒跟水钰說一聲打發他去掃茅廁,還有那幾個侍衛也是,監守宮門有點難為他們了,還是去看茅廁比較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