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郎年最少 — 第 57 章 論書帖

論書帖

雖說大伯父和十三十四都過了州試,可那也完全是因為王家的家底還在,生生砸錢買出來的,他們不會真以為自己是懶得考吧?

忍了又忍,她才道:“大伯父怎麽今年想起來應試了?”

“今年偶遇一高人,一見我便說我今年是流年大運,正好應在科舉一事上。還說我本就有才學,年輕時幾次未過只是時運不濟,運正在晚年。我一聽這人果然高明,說的竟都對,若不來倒是有違天命,便如同姜太公與諸葛亮不肯出山。”

什麽高人,怕是姓辛的高人吧?原來人還可以這麽無話可說,十八娘一時臉上皺成一團都不知該換什麽表情了。

大伯父便又自顧自道:“一時來了不曾預備,便先在你這住下了,你也不必騰出正房,便暫且将這正廳拾掇出來與我暫住。”

本來最近就很煩,還來這麽多氣她的人。她是流年不利還差不多!算了算了,誰讓她倒黴攤上了呢,現下與他吵嚷了丢的還是王家的臉。

大伯父帶來一堆伺候的人便大包小包張羅開來,直接把正廳占下,鋪床展被熏香撥爐,便與她道,“今日我也乏了,不必你侍奉,暫且退下。”

辛氏倒看了看她又倒:“我十三郎和十四郎還是搬出去住寬敞些。”

怎麽,還怕她好兒子住在她家名節有損做不得宰相的乘龍快婿了。不過不管因為什麽,不在她這住自然是好的,她自然不會阻攔,便轉身出來了。

到後院大門外卻聽陳嬢嬢與許嬢嬢道:“咱們搬新地方還沒和吳郎君說,也不知到底因為什麽,臨走還吵出這麽大的仇。趕明去寫封信,與吳郎君說一聲,別想回家了找不到人。”

許嬢嬢也點點頭,卻一轉頭看到十八娘,十八娘氣道:“你們要是寫,我便還搬家,只我自己走了!”

“我說真的!”兩個嬢嬢也無話可說,只得依她應下。

她回來連許嬢嬢都在旁嘀咕:“親爹也未見得擺這樣大的譜…這是哪門子的活祖宗。”

陳嬢嬢搖頭嘆了嘆道:“若是我們菱角兒有親爹,便沒人敢來擺譜了。”

可她聽着倒只想,那倒也不一定,她親爹活到這把年紀,也未見得比大伯父清醒到哪裏去,不都是自小被捧着慣着,一輩子沒吃過一點兒苦,雖說王家比不上程魏,可家裏人也少沒人逼沒人比,做個閑郎君可別太自在。

晚上回了屋,陳嬢嬢也跟進來悄聲問:“那位跟來又是要作什麽妖。”

“估摸是怕她兒子單獨來我不會理,所以把大伯父帶來逼我替他們引路呢。”

陳嬢嬢卻嘆:“十四郎倒确實比十三郎有些資質,可他心術不正,若是替他引了路,日後也未見得念你的好。”

“嬢嬢說的是,我本來也沒想理他們。只是怕直接翻臉大伯父出去吵嚷丢人,但我也不會傻到真便妥協了。只是趕他們走,還是得想個法子。”她說着又低頭寫字。

一入秋程家老夫人的壽宴又要到了,這回九夫人讓她寫副裱屏紗來,這屏一扇便高八尺寬三尺,還是六扇的組屏,還不好寫大字。白日裏她得備了臨帖,應付一些交際,處理一些家裏家外的雜事,便只能騰空晚上寫,已寫了三晚了還沒寫完,今明兩日再趕一趕許差不多。

她寫完這個字也松了松手,才突然想起,“嬢嬢,我專留着挽袖子的發帶怎少了一根,原本是五根,現只剩四個了。”

“可是掉在哪處了?莫叫閑人撿了去。”

“無妨,橫豎上頭又沒寫名,撿去也不過當根繩子用了。”她嘀咕道。

陳嬢嬢點點頭笑,替她剪了一截燭芯兒:“還是早些睡,不妨明早起來再些,這都熬了幾日了。”

“哎呦,嬢嬢。”她低頭瞧了眼稿紙道,“伺候人哪有輕松的,我如今也是伺候人,只不過做的活計不同,好歹還不至于挨打挨罵。可伯父他們一來啊,倒提醒了我一些事。

這些時候在程家雖結交了許多人,到底做什麽也只是巴望別人,再回到王家來,作用也只能是給人牽線搭橋做踏腳石。我才想到,這個活計究竟不能幹一輩子。

雖我不能入前朝做官,禁中倒也有個內廷司,乃輔後宮理政之用。可內廷司不是考進去的,需得人舉薦。我若去了那便得離了程家,便是九夫人不攔,也不會多高興,此事是不好求九夫人的。

周長壽卻又在崔家,一時不知何時回來。況且也不敢說與人家有了什麽交情,往時交往到底也算我求人家。其他的門路一時倒也沒有頭緒。”

陳嬢嬢摸了摸她的額頭道:“慢慢瞧着,不着急。有時機便去,不想去了咱們便回家,這輩子總不至于差口飯吃。”

她乖乖點點頭,陳嬢嬢便起身幫她解了發髻重新松松绾上,出門讓人去幫她備了梳洗的水來。

這些也确實只是後話了,眼前還是得先把家裏這“大佛”請走才是,只是對付“大佛”不難,對付他身邊那笑面“菩薩”倒是不容易啊……

睡前她還在胡思亂想瞎琢磨,随手翻了翻手邊的山海經圖冊,可翻到了一張龇牙咧嘴的巨獸圖,突然想,虎再猛蛇再毒,殺人也全靠一張嘴,可若拔了他的牙呢?

次日還不等她醒來外頭便已吵嚷了起來,又是燒水又是煮茶。

在家裏他伯父連洗臉都要用現煮的香藥湯,如今到了她這排場也一點沒減呢。

被吵醒了也睡不着,她便起來一層層穿好了中衣外裾,圍好腰帶用帶鈎扣好,理着袖子來前廳一看,見一個侍女跪着給伯父舉盆,另一個在服侍漱口,旁邊還有個拿帕子幫着擦胡子。

“折騰死你老東西。”

呀!哎呀!她怎麽能這樣想伯父呢,伯父到底是長輩,這可…太不孝了,還好她沒說出口。不過,不過算了,既然沒說出口,反正想想他也不知道。

十八娘在門外暗暗向裏瞥了一眼端起袖子行了個禮,大伯父架勢十足點了個頭,便見十三郎和十四郎也一早過來了,同來了還有一群酒樓來送餐食的人,進了廳裏便開擺,整整擺了兩個大案子。

這還真是把她的就當自己的呢,一點兒不見外。

侍女見菜布好了趕忙奉上綢巾,大伯父接過來擦了擦手,道:“十八娘啊,今日我無事,你引薦我與程大相公見見。”

“瘋了吧老東西…怎麽不說把聖上召來見見你呢。”

哎呀不好!她原諒了自己的一次不孝以後好像越克制不住了。

可若争執還是得算她的錯,算了再忍忍!她只好勉強垂眼道:“伯父,你才來再多歇幾日無妨,且我在程家也并不在主宅,都沒有見過程大相公,一時也無能為你引薦。”

“不出才,都來這麽久了還說不上話。”大伯父不滿中更是不屑,十八娘也只得讷讷道,“我一個教書的女子,哪裏去人家宅中日日見男主。”

旁邊正伺候用餐的辛氏卻順勢道:“如此先見見夫人們也好,有時候後宅之間更好辦事呢,大郎君,你說可是?”

大伯父張口接過了辛氏手裏的菜,辛氏一臉羞澀看着大伯父一笑。

她低頭悄悄掩住袖子,怕當場吐了也不大好。

“辛娘子說的有理,你便帶你辛娘子先見見洛陽的夫人們。”大伯父發話道。

她不得不應聲:“是,伯父,不過且容我去寫帖子去夫人們宅中,等她們回了,再帶辛娘子去。”

大伯父這才勉強點點頭,又拿起筷子道:“去吧。”

且說阿曾說要建倉房的事,她應了也得趕快找人做,可識得做這行的也只有那個石姑姑,便去問了她。石姑姑只大包大攬道:“小娘子且放心,這大活計我手底下的人雖不夠,卻能找到人來,一應事我都替你管妥,最後你只來驗收便是,一定交給你敞敞亮亮的房子和明明白白的帳。”

十八娘也是知道她辦事利落,便也沒多說,只道:“姑姑,這活計做好了以後還有你的錢賺。”

石姑姑滿歡喜應下便把她送回家自去找人,她也便沒再想此事了,可不想午後石姑姑派了個人來,卻是遞上了一封請帖。

她有些愣接過來,更納悶了:“單夫人?”

來人一笑,擡手道:“我家石姑姑去找做活,這人卻是正在替單夫人家砌牆。石姑姑突然想起上回十八娘子與四巧姊姊說,給單夫人遞帖子卻沒看便被送回來的事,她便拿着你給寫了字的房屋畫冊進去了。

與單夫人說了一番,單夫人便說自己許是偏聽偏信誤會你了,便請你去見見。”

這個石姑姑倒是真有心又有法呀。可就算她也不打算讓這單夫人指點了,去見見也不怕她,便立時換好了衣裳過來。

下車一看,這單夫人的住處倒也确如她自己标榜的清高,在城西郊的小山旁,院落不很大,但很古樸,有超然之氣。

院門也只有一對守門的小童,行了禮便帶她進裏來,單夫人一身樸素葛袍正在侍弄花圃。可雖她心裏對單夫人不大高興,卻也到底是來人家拜見,便也還是恭敬行了禮。

卻聽單夫人道:“你的字我看了,是不差的,不算辱沒了你祖父,瞧得出來用功,卻差在有形無魂。你可知字不僅僅是通過其內涵傳情達意,它應當做到不解其意亦能傳情。

而你性子太謹慎,太擅于壓制心性,甚至于悲傷憤懑都是計算好何時該表露,寫字時只想寫好寫标致,自然喜怒都帶不進去。若是一直如此,你的字也就不過如此了。”

她一時哽得想駁,可到底還是把話都咽了回去。單夫人卻問她:“不服氣?不服氣何不說出口?我不會将你如何。”

她緩了片刻,如實道:“是我主動上門來的,不管夫人指點的對不對,我都不該無禮。”

單夫人卻搖搖頭:“在別人那也罷,我卻看不慣這些。喜怒嗔癡皆是發乎天性,無有天性如何為人。我話到此而至,回去再想。”

她一邊兒往回走,不知為何心裏有些委屈。小時候人都讓她聽話讓她知禮懂事,讓她乖,只有如此才有人喜愛她,可其實想想乖了也沒有得到更多的,而現在還有人說她一直收着就不算人。可若是能任性,誰不樂意任性呢?

在小巷子裏低頭走了好多回,十八娘才停下來嘆了口氣,罷了,世上誰的話也不是金科玉律,還不是得該怎麽活就怎麽活。

可巧才回家從車上下來,缤娘的人便正在門口,從袖中取出一請帖,輕聲在她耳邊笑,“一切都妥當,只帶那位辛娘子來吧,咱們請她吃好的!”

松鼠日記:

今日喚來了三姑四表弟一起來讨飯了,那個俊俏羊倌竟果真每個都喂呢,可是竟給我們取了個怪名字叫王小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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