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嘯的視如己出并不是說說而已,而是很快就付諸了實際的行動!
第二日,君相君倉便上奏梁帝,言及找到失散的孫女,正是名動天下的素顏醫仙--君涵墨!此消
息一出,天下嘩然,要知道在世人眼裏,南粵城一戰,若是沒有傳說中的素顏醫仙,此時的大梁鐵騎怕
是早已經攻破南粵,直逼大靖東陵了!
這前一刻還是大靖功臣,下一刻便成了梁國世族門閥的千金。前後的身份能不讓人咋舌?
而梁帝卻大喜,當下下旨谕封楚淡墨蘭栎郡主,絲毫沒有言及南粵城的戰事,好似一切都不曾發生
。
可是在君倉提出要接楚淡墨回君家時,聶嘯卻以極其強勢與霸道的态度扔下一句話:她已是我之義
女!
言下之意便是:我的女兒就應當住在我家!義女也是女兒!
聶嘯行事一直霸道獨斷,多年共政,每每意見相左,處事圓滑的君倉都對聶嘯退讓三分。然而這一
次,君倉卻是半分不讓!
君倉是位及一朝之相,文官之首;聶嘯乃是鎮國大将軍,手握兵權。這二人一文一武,一直是大梁
的支柱,梁帝對二人都十分的倚重,兩人這一争執起來,還真是讓梁帝一個頭兩個大,不知道偏旁哪一
方。
按常理而言,聶嘯并不占理,若是換做平常時候,梁帝自然會站在君倉那邊。可是如今卻是非常時
期,南粵一戰敗後,大靖骁王鳳清漠并沒有打算放過梁國,此刻已經在攻打梁國源城。梁帝看着節節敗
退的梁軍,曾經幾次三番要求聶嘯挂帥,可是聶嘯一直以身受重傷為由拒接聖旨,梁帝也不好強求,畢
竟當年他請聶嘯出山時,就曾經對許諾,絕不強求于他。可是梁帝也不能這樣明顯的偏頗的站在聶嘯一
邊,所以一時間梁帝也沒有好主意。
然,就在梁帝猶豫不決的時候,梁玉熙站出來請旨,他久病纏身,蘭栎郡主既是名動天下的素顏醫
仙,便請求梁帝将醫仙接入太子東宮,以便為他治病。梁帝聽後當下允諾,接楚淡墨進宮。
如此,兩方都沒有再争執的理由,也就有了楚淡墨如今轉入梁國東宮的局面。
細碎的雪花仍在紛紛揚揚的揮灑着,飛落的雪花交織着清清泠泠的琴聲,在沉寂的雪天,在幽靜的
深宮內院繪出一副令人見之難忘的畫面。
九曲長廊的盡頭是一個被青松環繞的小亭,亭內楚淡墨一襲素白的綢裙,一件雪白的貂裘,一只羊
脂白玉簪挽發。随着偶爾侵襲的冷風飄揚的青絲,翻滾的雪白貂毛,輕揚的裙擺,抖落着細雪的青松,
青與白的交會,恰是一副潑墨的仕女圖。
細長白皙如玉的十指在琴弦上撥動,悅耳動人的輕聲由指尖流瀉,劃破冷冽的蒼穹。那柔和不失力
度,婉轉卻又帶着金戈鐵馬,鐵踏山河霸氣的琴音随着飛揚的雪花分散。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想要撫琴,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不由自主的彈出這一曲《廣陵散》,中有
一種莫名的情緒自她進入這個皇宮開始就牽引着她。
“啪啪啪……”
指尖停,琴音未歇,一串整齊的掌聲響起,楚淡墨擡首,看着月亮門前不知已經站立多久的四個女
人,眼波只是微微的一動。
當先的一個女子,內着一襲淺黃錦織珊瑚裙,長長的裙擺迤逦于地,随着她的蓮步輕移,蕩起一圈
圈淺色波紋,恰是應了那一句步步生蓮。外面是一件珍貴的雪狐裘,雙手交疊于腰間,籠着絨毛袖筒。
青黛細眉下一雙極美的杏目,眼波中總是帶着淡淡的笑意,加上秀氣的鼻梁,不薄也不厚的唇瓣,勾勒
出了一張溫和不是豔麗的端莊容顏。高盤起的發髻籠罩在狐裘的雪冒中,領頭一步步的朝着楚淡墨走來
。這人正是這東宮的女主人——太子妃洛茗兒。
她的右邊落後一步跟着一個風華已過的老婦,婦人青絲已染霜,臉上也已經有了歲月留下的痕跡,
卻精神矍铄,看起來依舊滿面春風。從她華貴的衣着,以及幾乎與太子妃并肩而行的姿态,便可以知道
她來頭不凡。
太子妃的右邊落後兩三步的是兩名美貌如花的韶華女子。尤以走在略前方的那一位顏色出挑,鵝蛋
光潔的臉龐,柳眉如青山一角,細長的丹鳳眼流轉着天然的媚光,上挑的眼角更加一分媚色,精雕細琢
的鼻翼下兩片粉嫩欲滴的潤唇誘人遐思。這是楚淡墨見過的唯一一個在容顏上能夠與紅袖平分秋色的女
人。
美,真的極美,好似畫中走出的人一般。向來這邊是梁國第一美人——君涵韻,她的表姐!
與均涵韻比起來,她身後的女子縱然也極美,眉目間與洛茗兒還有着幾分相似,可是卻沒有了看頭
,但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上卻是傲氣橫生,活像一只驕傲的孔雀。
“以往都聽說蘭栎一手醫術無人能及,不曾想蘭栎還有如此高的琴技,我們聞聲而來,希望沒有打
擾到你。”太子妃洛茗兒走到亭子裏贊嘆道。
“參見太子妃。”楚淡墨身後的紫陌立刻行禮。
“若是我說,太子妃娘娘您已經打擾到了我,太子妃娘娘可會轉身告辭?”楚淡墨沒有起身行禮,
依然端坐于琴案前,對待洛茗兒也仍是的一張淡漠的臉。
楚淡墨毫不客氣的話,讓洛茗兒一愣,頓時不知道如何反應,倒是洛茗兒身後的小孔雀柳眉一豎:
“你放肆,你見到我姐姐不但不起身行禮,還口出妄言!”
原來是太子妃的族妹,難過一副俨然女主人的架勢!楚淡墨唇角一揚,沒有理會小孔雀的呵斥,低
下頭,徑自拉起放置在一旁的雪狐袖筒,将她因為撫琴已經凍得有些泛紅的雙手套了進去。
楚淡墨這般目中無人的态度,不但激怒了洛茗兒的妹妹洛筝兒,也讓洛茗兒的眼中閃過一絲豫色。
“你——”
“筝兒!”洛筝兒還想訓斥楚淡墨,卻被洛茗兒先一步呵斥住。
“墨兒,雖然太子殿下和聶将軍護着你,可你也不能沒了分寸。”看到洛茗兒不豫的老婦人開了口
,布着皺紋的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
聽了這話楚淡墨不禁擡頭,看着這個明面上在責備她,實際上卻是擡出梁玉熙與聶嘯維護她的婦人
。
“墨兒,我是你的外祖母!”老婦人看着楚淡墨将略帶疑惑的目光投向自己,顯然有些激動,看着
楚淡墨的眼神格外的柔和,甚至定定的看着楚淡墨的眼中泛起淚花。
就這樣一記慈愛柔和的目光讓君老夫人滄桑的容顏在楚淡墨眼中多了幾分熟悉,來自于她母親的熟
悉。
“君老夫人!”楚淡墨安奈下心底湧起的那一絲微微漣漪,緩緩的站起身來,微微的颔首,那是晚
輩對長輩的尊重別無其他。
“表妹不愧是姑姑的女兒,當真有着姑姑那樣恣意随性的潇灑。”這時君涵韻開了口,那清脆好似
黃莺鳴啼的音色不負她軟軟香唇。
“君小姐這聲‘表妹’請恕涵墨愚鈍,涵墨雙親已逝,母親從未言及她尚有親人在世,故而對君相
爺認孫,涵墨還望相爺慎重!”楚淡墨沒有想要認下這些親人的念頭,她的母親辭世,她不信他們會不
知道,既然當年便可以決絕的對她不聞不問,如今也沒有資格來認她。
“蘭栎這是要違抗聖命?”洛茗兒聽了楚淡墨的話後,臉色沉了下來。
楚淡墨卻仍是不以為意雲淡風輕一笑:“我是大靖之人,何來聖命一說?”
“你——”楚淡墨話音一落,四人一驚,洛茗兒當先呵斥,“你大逆不道!”
楚淡墨冷冷的一揚唇角,不再言語,那一副有恃無恐的從容淡定讓洛茗兒更加的惱怒:“來人,将
……”
“太子妃這是要對誰大發神威呢?”清清淡淡的聲音截斷了洛茗兒的話,卻是讓洛茗兒身子一震。
衆人回首,恰好看着何博推着梁玉熙進入內院,幾人紛紛福身行禮:“講過太子爺!”
梁玉熙沒有立刻出聲,而是看了看楚淡墨,而後目光在四人身上掃了一圈,才幽幽的說道:“起吧
。”
洛茗兒咬了咬唇,忍下眼中的澀意起身,不等她開口,洛筝兒就先一步告狀:“姐夫,她目無君主
,有欺君之罪!”
“這兒是太子東宮,是本王做主的地方。”梁玉熙淡淡的掃了洛筝兒一眼。
洛筝兒被這樣看似溫和的眼神掃視的心兒一顫,動了動唇卻再也開不了口,吐不出聲音。
洛茗兒見此剛想開口,梁玉熙便先出聲:“你們退下吧,本王有事找蘭栎!”
“……是!臣妾告退!”洛茗兒深深的看了一眼,至始至終目光都不在她身上的梁玉熙一眼,不甘
的轉身退下。
洛茗兒她們走後,院子一下子就靜了下來,何博在梁玉熙的示意下将他推入長廊,停在與楚淡墨五
步之外的距離。一道雪簾隔在兩人之間。
他先坐在高琢飛揚的屋檐下,身披着厚厚的絨毯,微微揚起白皙的俊臉,淡淡的看着白茫茫的天空
撒落下來的飛雪;她靜靜的坐在小亭,輕輕的低着頭,清冷的目光落在泛着冷光的琴弦上。
“據說骁王已經攻入源城?”不知道過了多久,楚淡墨先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寂。
“唔。”梁玉熙輕輕的應了一聲。
“據說前日納蘭延出兵偷襲了郡縣?”楚淡墨繼續問道,擡起頭将目光投向梁玉熙。
側首看向她,對上她清淡卻帶着一絲明顯笑意的目光,梁玉熙也不禁莞爾:“墨兒,你的消息似乎
很靈。郡縣的戰報尚未傳到聖上手中,倒是墨兒先一步洞悉了。”
楚淡墨對于梁玉熙突然轉變的稱呼眉頭一蹙,但也僅僅一蹙,似乎打心底她并不排斥眼前這個是敵
非友的人:“太子爺的消息也不慢,這不也已經知道了嗎?”
“呵呵……我終究比不上墨兒走的這一步好棋,也比不上那人的神機妙算。”梁玉熙笑意不改,徐
徐的嘆道。
梁玉熙無心的一嘆,立刻讓楚淡墨腦中不由自主的閃過另一張同樣風華絕代的容顏,心頭一驚,忙
壓下莫名的情緒:“你不擔心嗎?”
“墨兒的消息這般靈通,可知道大靖派慶元侯挂帥遠征回纥?”梁玉熙沒有回答楚淡墨的話,反而
問道。
楚淡墨聞言眸光一閃,随後無所謂的笑了笑:“與我無關。”
“我的答案亦然,與我無關。”梁玉熙回以同樣無關痛癢的笑容。
“你——”楚淡墨震驚的看着梁玉熙,她自然知道梁玉熙的話是什麽意思,他是告訴她,梁國的生
死與他無關,“你是梁國太子!如果你沒有野心,又何須發動南粵一戰。”楚淡墨唇角掀起一抹似譏似
諷的冷笑。
“梁國太子?呵呵呵……”梁玉熙重複這幾個字,而後輕輕的笑出聲來,那笑聲中飽含了太多太多
的諷刺與落寞。
楚淡墨看着這樣的梁玉熙,心裏突然覺得有些難受,她沒有生在宮廷,可是她知道宮廷自然有一段
宮廷秘史,她沒有那種窺探深宮秘史的嗜好,于是也就沒有再說話。
又是一番靜默後,這一次先開口的是梁玉熙:“墨兒想要這樣的夫君?”
楚淡墨被這樣莫名的一問問得一愣,看着梁玉熙一時間素來從容的她,竟然找不到語言。
“諸葛旭雖然對墨兒一片癡心,可是他太過稚嫩,尚是一匹未成年的名駒,也許以後他會名震一方
,可他卻是配不上墨兒。”雪花飄落無聲,梁玉熙的話也極輕,柔和的就像冬日的暖陽。“墨兒,可有
想過你日後想要托付怎樣的男子?”
這樣帶着絲絲關懷的話不禁讓楚淡墨心頭一暖,就好似女兒家長大了,家中長輩那樣親切又細心的
問候,只為提掌上之珠覓得一樁良緣。她盡管聰慧異常,對身外之事之物都看的極淡,可她也只是一個
未及二八的女子,她同樣渴望着父母在她及笄後,前後的張羅,心細的關懷。可是這一切從她出生起就
離她很遠很遠。
她不否認她的爹爹與娘親是愛她的。可是爹爹更愛的是家國天下,更愛的是她的娘親。所以她的爹
爹會為了會晤大師的一句箴言不讓她與皇室接觸,不讓她習武,為此在她尚不能言語時就将她送入師門
,每一年僅僅只見她兩面。
自幼會給她關懷的就只有她的師傅,以及紅袖三人,可是師傅終究只是師傅,心中總是隔了一層,
紅袖三人對她的關懷從來都帶着一絲敬與一絲懼,她似乎從未體驗過親情,也許這就是她天生如此涼薄
的緣故吧。
當突然真的有一個人給了你夢寐以求的關懷,盡管這個人是你應該防備的人,可是那種莫名的想要
去依戀的感覺卻瘋狂的滋長,讓你情不自禁的想要卸下防備與僞裝。
盡管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個與她性子似乎很相似的男子可以信任,盡管她的心潮在那一刻有所澎湃
,可是楚淡墨仍然是一個理智大于一切的女人。
于是,她頓了很久,擡頭看着随風飄舞的漫天雪花,神色淡淡的說道:“我心在江湖。”
“墨兒你心在江湖,可是你可知你早已身不由己?”突然雪花似乎加大,梁玉熙透過片片飛雪,憐
愛以及疼惜的目光落在楚淡墨素潔的容顏上,溫柔的聲音好似怕驚擾了飛舞的飄雪,“墨兒,人生來便
有太多太多的無可奈何。你把太多的東西攬在肩上,也把太多的東西看得太重,反而把應該珍視的忽略
了。所以,你早已經泥足深陷卻仍是不自知。”
“是嗎?”梁玉熙的話讓楚淡墨一陣恍惚,她不禁呢喃自問。
“是的,墨兒。你要記住你不過是一個女子,一個一樣擁有任性權利,可以撲花戲蝶,香閨萦夢的
女子。能放的就将它放下,你會發現很多的事情不用你去憂心煩惱,依然可以迎刃而解,不要讓自己活
得太苦太累,也……太讓人心疼!”梁玉熙輕輕的話中帶着沉沉的嘆息,明亮懾人的眼中流瀉的是掩不
住的疼惜,還有深處的一絲難以察覺的自責。
楚淡墨緩緩的起身,一步步的走出小亭,站在亭檐下,從袖筒中伸出一只柔荑,攤開手掌接下一片
晶瑩雪白的雪花:“也許你說的對,可是我卻做不到放下,因為自我懂事起,我爹爹每每見我提到的都
是太平盛世,家國安寧。娘親對我的教導便是以拯救無辜蒼生為己任。我少女閨夢早已因為這些淳淳教
導而改變,我只願爹爹九泉下能夠因我而欣慰,不會再在夜深人靜時獨坐枯臺,嘆息他此生無子;不會
再在伶仃大醉是握着我手對我遺憾的呢喃:墨兒此生為何不為男兒身?”轉過身,對上梁玉熙閃過哀傷
的目光,她将手中已經化為雨水的飛雪遞向他,“我就好似着飛雪一般,明明知道飛落後會是塵歸大地
,風過了無痕,可是依然沒有選擇的餘地,不得不降落,誠如你所言,我早已身不由己。”
“墨兒……”梁玉熙看着漫天飛雪中的筆直而立的楚淡墨,素雅淡漠的容顏上是無法扭轉的執拗。
聲音變得暗啞,喉頭漫上濃濃的苦味,卻是再也找不到屬于自己的聲音。
“太子殿下,我想我們說的已經夠多了。”楚淡墨也沒有想要給梁玉熙再開口的機會,淡淡的一笑
,出聲下逐客令。
梁玉熙的眼神暗了暗,垂下眼睑,遮住裏面閃過的複雜情緒,細長的睫毛輕輕的顫動一番,而後從
絨毯下伸出雙手,拿出一個紫檀木雕花匣子。白皙的近乎透明的手珍視的摩挲了匣子一番,将它遞給身
後的何博。
何博會意接過,捧着盒子走到楚淡墨的面前慎重的遞給楚淡墨,楚淡墨疑惑的看着眼前的東西,将
詢問的目光投向梁玉熙,并沒有伸手去接。
“一份小小的禮物,答謝墨兒的玄陽凝玉丸。”梁玉熙含笑迎上楚淡墨的目光。
看着那一抹溫柔的笑容,那樣期待而又真誠的眼神,楚淡墨不由自主的伸出手,當木匣子落在她手
上,她又不禁淡淡的笑道:“如此也好,兩不相欠。”
“今夜皇宮有一場大宴。”梁玉熙唇角的笑意有那麽一瞬的僵硬,随後不動神色的轉移話題,看到
楚淡墨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厭色,于是又道,“有時候,往往麻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麻煩總
在光明可見之處。”
也是到了晚間,楚淡墨才清楚,這場宮宴并不算大宴,而是皇後操辦的家宴罷了,宴請的無非就是
一些與皇室沾親帶故的皇親國戚。
宮宴在華林殿,一早梁玉熙就派人為她送來了精心準備的衣物,坐在菱花鏡前,楚淡墨依然還是白
日裏的那一身素雅的穿着。
“小姐,已經酉時一刻了,眼看着宮宴就要舉行了,小姐求您快換裝吧!”楚淡墨的不合作讓紫陌
記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這已經是第三次小心翼翼的低聲催促了。
楚淡墨從菱花鏡中淡淡的瞥了一眼暗自焦急的紫陌,随後移開目光,落在妝臺上那一個紫檀木匣子
內上,伸手将滑動的木蓋拉開,将紅綢緞上靜靜躺着的那一個紫檀木娃娃取出。
從光亮的外表看,這個娃娃很新,至少楚淡墨可以看出這個娃娃的雕成的時日絕對不會超過三個月
,刀工有些粗糙,而且娃娃的眉目很是模糊,可是楚淡墨偏偏就覺得喜愛至極。情不自禁的伸出細長的
手指摩挲,唇角也會不由自主的揚起,笑意蕩進眼底。
“小姐,已經酉時二刻了!”摸不清楚淡墨的想法,紫陌只好再一次提醒。
楚淡墨眸光一凝,斂了笑意,将檀木匣子合好,緩緩的起身:“走吧。”既然他送了一份合她心意
的禮物,她也不介意陪他看看好戲。
“啊?小姐您……”紫陌雖然欣喜楚淡墨肯去,可是看到楚淡墨這番穿着,小臉皺成一團,“小姐
,還有一點時間,不如讓奴婢為您添妝吧,奴婢的動作……”紫陌極力勸說楚淡墨的話,在接收到楚淡
墨冷淡的一瞥後生生的吞進嘴裏。
楚淡墨看了她一眼後,便提步先行一步。紫陌連忙跟上,為楚淡墨撐着油紙傘,主仆二人踏着雪花
,迎着風霜,身影淹沒在飄揚的雪花中,朝着華林殿而去。
楚淡墨酉時三刻到達華林殿,宴會是戌時一刻正式開始,可是等到楚淡墨到達時,幾乎已經是虛無
空席。看到這樣的陣仗,楚淡墨不禁一愣,随後才想起皇後擺宴,怕是沒有幾個人不願早到。
楚淡墨原本就因為她的神秘以及她的身份而備受關注,此刻突兀的晚到,幾乎是一踏入大殿就成了
衆人矚目的焦點。
驚訝只是一瞬間,楚淡墨便視若無人的踏着從容的步伐走近大殿,她看到君老夫人飽含期待的目光
,也看到君老夫人身邊一身官服五官威嚴的君倉。禮貌性的對君老夫人颔首,也許是親情的血緣,楚淡
墨對君老夫人有着那麽一絲親切之感,但是這薄弱的感覺構不成她的信賴,比之起來,她更願意相信那
個對她娘親癡心不改的男人,所以在她看到聶嘯也在時,腳步幾乎沒有停留的朝着聶嘯而去。不是因為
她看到聶嘯身邊站着緋惜,而是因為她單純的信任他。
“你們看看,江湖女子果然上不了臺面,穿的都是什麽啊!”
“就是就是,根本沒有把皇後娘娘的宮宴放在眼裏。”
“原本以為是相府的嫡孫女,涵韻姐姐的妹妹,會是個美若天仙的人物,沒有想到,竟然姿色如此
平庸。”
“你小聲點,大将軍可是在這兒,聽說大将軍很是寵着這為郡主。”
“我聽說,今兒太子殿下還為她斥責了太子妃呢。”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貨色,也敢和太子妃争?”
“……”
楚淡墨一進去,一雙雙或是探究或是好奇或是看戲的目光便黏在她的身上,一聲聲鄙夷嫉妒的話語
都在大殿悄悄的響起,她都能聽到,更何況是功力深厚的聶嘯。果然,她撲捉到聶嘯眼中一閃而過的殺
氣。
是的,是殺氣,而不是怒氣,淩冽如刀的目光掃過,頓時一片鴉雀無聲。第一次,楚淡墨心底有一
種被人護在羽翼之下的感覺,這種感覺似乎很不錯,于是她加快了走到聶嘯的身邊的速度。
“走了一路,可冷?喝杯熱茶暖暖身子。”楚淡墨剛剛走到聶嘯的身邊落座,聶嘯便細心的遞上一
杯熱氣騰騰的參茶。
楚淡墨沒有拒絕,走了一路,确實有些冷了,對着聶嘯莞爾一笑,捧着杯子在聶嘯慈愛祥和的目光
,将一杯參茶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盡,一股暖意從喉頭滲入心底。
“老頭子,你若當真護我疼我,我不介意叫你一聲義父!”楚淡墨放下手中的茶杯,很認真的看着
聶嘯。
也許是累了,也許是她太渴望親情了,也許是知道聶嘯給她的這份情太純粹,也許是今日與梁玉熙
的一番談話,也許是因為別的什麽,讓她有了想要做一個被人寵愛的小女兒的沖動。
聶嘯原本聽到她的話,閃着柔光的虎目一亮,可是在聽到“老頭子”三個字後,依然英俊的臉一黑
,端起父親的架子道:“我不過雙四年華,怎麽就成老頭子了?”
“我今年未及二八!”楚淡墨有些挑釁的道出這個事實。
足足大了近三倍的數字一報出,我們英明神武的聶大将軍立刻禁了聲,将沉默就是金的風度進行到
底。
“小姐,惜兒有罪。”緋惜緩緩的跪在楚淡墨的面前,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滾動着淚花,當她吃了楚
淡墨讓聶嘯帶給她的可以緩解攝魂術的藥後,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恨不得當場以死謝罪。
“傻丫頭,不準哭,小姐沒事!”楚淡墨親自扶起緋惜,柔和的笑道。
“可是小姐,惜兒……”
“皇上駕到,皇後駕到,太子殿下駕到,太子妃駕到!”就在緋惜還要說些什麽時,一把尖細的嗓
子響起。
楚淡墨聞聲,與衆人一起起身,将目光投向殿門口。看到便是相攜而來的帝後與梁玉熙夫妻二人。
出奇的,梁帝的五官并沒有多奇特,除了有着長期身處高位而養出的一股尊貴之氣外,便再無一處
出彩的地方,倒是他身邊的皇後一襲大紅鳳袍格外的惹眼。當然吸引楚淡墨目光的并不是那一身華貴的
長袍,而是梁後那鳳飛九天的氣勢,高貴的姿态将原本就平庸的梁帝襯得更加不起眼,也因此讓她更加
惹人眼球。
梁後的容顏依舊風韻猶存,眉宇間有着與洛茗兒相似的娴雅,可是那一對為挑的細眉卻隐隐含着劍
鋒一般的厲光,眼眸淡瞥間,也有着精光閃爍,只一眼楚淡墨便知道這個女人不好應付。
突然想起傳言梁帝懼內,梁後幹政,如此看來,楚淡墨倒是有點相信傳言。
“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太子殿下金安,太子妃金安。”衆人行禮
叩拜,楚淡墨猶豫了片刻也行了禮,他并不想引起太大的關注。
“免禮,既然是家宴,就不用如此拘禮。大夥兒随意,随意就好。”梁帝的聲音也極為的溫和,絲
毫沒有帝王該有的威嚴與氣勢。
“謝陛下隆恩!”衆人又是一番躬身行禮,随後一一落座。
“臣妾聽說陛下欽封的蘭栎郡主也來了,臣妾還未見過呢,不知道蘭栎郡主在何處?”梁後一落座
,目光在殿內掃視一圈,便開口問道。
“涵墨在此,見過皇後娘娘!”楚淡墨明明感覺到梁後的目光在掃過她時微微的一頓,卻是開口明
知故問,一時也摸不透梁後的想法,但還是緩緩的起身回應。
“喲,不愧是相府千金,瞧瞧這知書達禮的模樣,真真是看了就忍不住喜歡。”梁後看到楚淡墨,
輕笑道。
“姑媽,您可不要這般說。今兒蘭栎郡主可是當着我和姐夫的面兒,說她是大靖人,她不承認自己
是君相爺的孫女。”梁後場面上的一句贊揚,引來了洛筝兒的不滿,平時就被寵慣的洛筝兒也不管現在
是什麽場合,便開口告楚淡墨的狀。
可是洛筝兒的話一落,所有人都将不滿與仇視的目光投向楚淡墨,相較于洛筝兒那言行無忌而言,
楚淡墨這個不被接受甚至毀了他們踏破南粵城美夢的“罪人”,不管有沒有得到證實的錯都是不能原諒
的。
“蘭栎,你當真這般說過?”果然,梁後淩厲的目光看向楚淡墨,語氣也格外的重。
“是!”楚淡墨不閃不避的迎上梁後的目光,清楚坦然的承認。
“蘭栎你……”
“墨兒說的本就是事實!皇後娘娘何必小題大做!”梁後正待發難,楚淡墨身邊的聶嘯不耐的打斷
,維護之意不言而喻。
“聶将軍的話也就是說,她說她不是我君家血脈也是事實?”聶嘯話音一落,對面坐在君倉的身邊
一個相貌英朗的中年男子便質問道。這男子便是楚淡墨的親舅舅——君嚴桁(heng)!
“是又如何?”聶嘯劍眉一揚,冷冽的目光對上對面的君嚴桁,将嚣張之态進行的徹底。
“聶将軍!”君嚴桁對聶嘯目中無人的态度很是惱火,“你不要欺人太甚,這裏是……”
“吵鬧鬧成何體統!”梁帝突然拔高聲音呵斥道。
楚淡墨聞言不由的黛眉一挑,詫異的看着此刻一身王者之氣額梁帝,第一次她竟然看走了眼。
梁帝見所有人都噤聲,于是有放緩語氣:“朕難得想要一家人聚聚,你們還嫌朝堂上吵得朕不夠,
這會兒還要鬧得朕吃頓飯都不得安寧?”
君嚴桁聽出梁帝已經動怒了,立刻抱拳躬身:“微臣不敢,微臣放肆,請陛下息怒。”
而楚淡墨回首看着她身邊的聶嘯,絲毫沒有要起身認錯的舉動,不由的眼中閃過一抹敬佩。突然覺
得聶嘯的性子還真與她自己有幾分相似。
梁帝也沒有計較,而是揮了揮手:“坐下吧,家宴就要有家宴的樣子。”說完看着君嚴桁遵命落座
,于是對着衆人道,“衆卿自個兒動手吧!”
于是,衆人又當剛剛發生的一幕好似沒有發生一般,鎮定自若的用膳。
楚淡墨不由的對梁帝産生了一絲好奇,她竟然有些看不透梁帝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看不懂便看不
懂,楚淡墨也沒有興趣去深究,在聶嘯細心的照顧下,挂着淺淡的笑意,也開始用膳。可是楚淡墨總覺
得有一雙極不友善的目光時不時的投在她的身上。每當擡起頭去撲捉時,那一道目光又極快的消失,她
只是大概的知道那一道目光來自于主位,可是主位的那一大桌皇親也有十幾人。三番四次沒有逮到那一
束目光,楚淡墨也懶得在費神,于是就無視那一道越來越毒辣的目光。
“筝兒,你不是說為姑媽準備了節目嗎?”飯用到了一般,皇後突然開口道。
洛筝兒立刻喜滋滋的起身,朝着帝後福身:“筝兒為姑媽準備了一只舞。”
“好,筝兒的舞技非凡,去吧!”開口的不是梁後,而是梁帝。
洛筝兒美滋滋的一笑,目光眷戀的看了一眼梁玉熙,随後又給楚淡墨一記挑釁的目光,轉身去準備
。
楚淡墨莫名的看了那只小孔雀一眼,一頭霧水。
倒是她身邊機靈的緋惜低頭對她咬耳朵道:“小姐,那洛二小姐怕是心儀梁太子,所以處處針對您
。”
楚淡墨聞言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突然大殿內的燭光一暗,只留下幾只将殿內照的昏暗的幾乎五步之內看不到人的紅燭。
“發生何事?”梁帝威嚴帶着愠怒的聲音響起。
随後殿外湧進一衆護衛,明晃晃的刀已經拔出,所有的大臣也在第一時間警戒起來,聶嘯長臂橫在
楚淡墨的面前,一副護犢之态。
“都退下,無事!”梁後見此,立刻出聲呵斥進來的侍衛,而後安慰梁帝,“陛下,稍安勿躁,這
是筝兒那丫頭一早就告知臣妾的。”
“瞎胡鬧!”梁帝雖然沒有反對,但是對于洛筝兒的要求仍是不悅的。
如果剛剛楚淡墨看不清梁帝的是一個怎樣的人,可是經過這樣一番變故,楚淡墨便清楚了。人的本
性無論隐藏的多深,但在覺得生命受到了威脅的時刻,都會毫不自主的暴露出來。
殿內兩束光亮起,一束來源于臺上表演的洛筝兒,另一束來源于楚淡墨的頭頂。那樣攝人眼球的白
光在她的頭頂綻放,确切的說是在她頭上挽發的羊脂白玉簪中鑲嵌的夜明珠。
只是一束細光,可是好像已經将這個大殿照亮,沒有動人的舞姿,楚淡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