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郎年最少 — 第 67 章 慈顏帖

慈顏帖

“十八娘且如何了?”院外,大嫂匆匆從車上由大堂兄攙扶下來,急忙便往裏走問許嬢嬢。

許嬢嬢也沒想到王家人還會來,也只得不情不願往裏迎,畢竟那天的事許嬢嬢全都看在眼裏,自然對王家人都很是不滿,便連話也沒好好答,只哼了聲道:“再不好如今也好了,只多虧我們小娘子自己心智堅強,橫豎旁人都是指不上的。”

大嫂一聽卻沒怪罪,反而哽咽難言:“在家是真的一時沒聽說,便幫不上什麽,接她回家住一住也好。可她兄長偏偏又不肯說……!我前日一聽也愧死了,嘔死了!只今急着來瞧瞧。”

大堂兄聽了自不大自在,便先快步往裏來,也沒多想便要進來,喊:“十八娘,阿兄來看你了。”

屋裏吳虞正抱着她低頭說話,卻聽門外一聲,十八娘吓得一下推開了他,不過外頭沒推開,吳虞倒滿不樂意在她臉上啃了一口便直接出了門來,

大白天插着門,大堂兄見吳虞從屋裏出來不似往日和善,十分不是滋味兒似的狠狠瞪了他一眼,罵罵咧咧:“小王八羔子!”

吳虞一眼看了回去,見大嫂過來了便故意大聲道:“兄長瞪我做什麽?”

大嫂哪知道因為什麽,便直接回頭直接去兇大堂兄,大堂兄只得作罷,大嫂這才緩聲道:“小郎君也是才回來的?怎麽又要出門?”

她家裏的事吳虞也不好表态,尤其姑嫂姊妹更不好不敬,便也溫和起來擡手道,“嫂嫂,是要出門辦些急事。”

大嫂點頭應了,吳虞便也沒多說直接出了門,這時候十三郎才趕忙從旁邊的樹後出來,整了整頭上的垂腳皂紗巾看着大堂兄,卻有些膽怯嗔道:“兄長,我還是不進去了,她上回病得那般還要動刀動槍,如今還不直接捅死我?”

大堂兄卻狠狠瞪他一眼:“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氣,上回來還非氣她!若不是你,我們今日至于來瞧人家仆人臉色都不敢出聲。”

許嬢嬢聽了卻也根本不虛,仍沉着臉上前扣了扣門,先進屋來自衣架上取了那件闊袖對襟的白綢織金長外衣,一邊與十八娘披上,故意大聲對外頭道:“十八娘,嬢嬢都不知你家裏頭還有親戚呢,外頭有人說要來看你,可見是不見?”

平日許嬢嬢是個話不多卻沉穩性子人,十八娘還頭回聽見她這樣陰陽怪氣,不禁覺有些好笑,卻聽門外道:“十八娘,是嫂嫂來了。”

十八娘有些驚訝,倒不好不見了,許嬢嬢見她點頭也只得又替她整好了頭發出來,将幾人迎進門。

可大嫂一進屋看十八娘憔悴模樣更是忍不住了,直接幾步過來抱着她落淚:“都是嫂嫂不好,早該來接你家去的!”

大堂兄則在旁帶些喜色道:“十八娘若怪也只怪阿兄,你嫂嫂月前也生了場小病,我怕她聽了着急才沒告訴她。”

十八娘便也再賭不起氣來了,趕忙問:“嫂嫂可還好?”

大嫂只搖搖頭,見十八娘神色緩和些了,十三郎卻趕忙上來擡手道:“上回是我不該惹妹妹生氣,妹妹別見怪。”

十八娘卻直接一瞥扭過頭去,“王郎君倒很會避重就輕,此話倒像我任性和兄長吵嘴一般。只是你可以輕輕揭過,我卻不能。這道歉的話我不收,請現下便離開我家罷。”

本來十三郎便不樂意來,是大堂兄和他爹,十八娘的五叔逼他來的,一聽十八娘這樣不留情面哪裏還忍得住:“如何像你說得這般嚴重,我勸你的話豈不也都為你好,有哪句錯了?”

十八娘冷笑一聲:“話的對錯何時只在話本身,難道不必看時候場合?你若替我治了欺侮我的人,等我好些了再勸誡,我有不服也算不知好歹。可你一不敢護我,二不體諒寬慰我,在我受難時專程挑我的毛病,豈不等同于說我咎由自取?!不擔兄長之責又有什麽資格來擺兄長的威!”

“說得好。”

一時屋裏人都向門外看過去,卻見來的是個花白頭發挽着光髻的老夫人,衣着不算多華貴人也偏瘦小,卻腰身挺拔氣度不凡,由一位五十來歲的婦人攙扶着,邁步進屋便杵着手杖怒道,“你們王家當初不許我孫女來我莊家,便是這樣對待她!”

大嫂一時驚訝,趕忙起身道:“是…親家老夫人。”

十八娘也沒想到,卻不等她起身,莊老夫人也是毫不退讓直接坐到了十八娘身邊,一把将她摟過來瞪着十三郎道:“王家是大族,不似我們莊家小門小戶,我也是怕我孫女吃苦才沒強把她接來,想着家裏叔伯兄弟,便有一個肯愛護,我的菱角兒也過得下去。可不想,不想你們竟都是這般無情。”

“外祖母,大舅母。”十八娘還是要起來見禮,卻又被大舅母按了回來,沉聲道,“既然你們王家人不樂意管我們,我們莊家也不是養不起甥女,十八娘,便同外祖母和舅母回去住可好?”

“莊舅母,話也不是這樣說。”大嫂嫂趕忙道,“十八娘到底是在王家長大,若住自然也還是在王家自在。”

“哼,自在在何處?我們家小娘子病還沒好,你們還要追着來罵,若回了王家怕是幾日便給磋磨死了。”莊老夫人氣道。

許嬢嬢見情勢不好,也不跟着火上澆油了,趕忙道:“幾位長輩舟車勞頓而來想也都累着,不若先用些水飯歇一歇,再慢慢說話。”

十八娘也趕忙點點頭,其他人也都只得應了,許嬢嬢出來張羅着人去酒樓定酒菜,又去拿了爐子來煮了茶上了三大雕花漆盒的各色茶點,儲的冬梨蜜橘,糕餅蜜餞糟鵝掌心等,這一打岔也不好繼續吵了,大嫂便親削了瓣梨遞到十八娘嘴邊,柔聲問:“那案子還得多久判下來,如何說的?”

這時許嬢嬢才想起吳虞把程子賢送來謄抄的判書擱在了外頭,便喚人取了來,大堂兄接下一瞧驚道:“這可着實判得不輕。除了各五十杖刑外,無賴皆充了西南的勞役軍,讀書的都被除了名且終生不得入仕,那些纨绔子無論長幼皆不得繼承家中家業官蔭。”

說着外頭谯兒卻急忙來了窗邊道:“十八娘,方出去聽說那些人都出了事了!”

“什麽事?”大堂兄急忙問,谯兒急得比比劃劃道,“聽說那群人昨夜相約出逃,都上了船,無賴卻因素被使喚突生歹念,又看到了纨绔子們帶出來的金銀,便一合計把纨绔子和書生都給捆了好一翻折磨。

可等去拾掇錢時卻翻出來一堆五石散,便當好玩意兒吃了去,誰知吃多了發了癫,竟拿着刀亂殺起來,把自己人都殺完了。聽說是一群漁漢發現的,一上去到處血啊腦漿子,胳膊腿一地,勉強還活着的身上沒一件整衣裳,屁股都爛了。”

“許嬢嬢,他們打人還專門打屁股?”谯兒有些納悶問,許嬢嬢趕忙一把捂住她的小臉兒嗔道,“小孩子不興瞎說。”

“是啊,人家都是為了打不壞才打屁股,怎麽折磨人還怕打壞了不成?”十八娘也覺得很奇怪,嘀咕了一句,大嫂和舅母卻都各自扭過頭去沒出聲,許嬢嬢也領着谯兒走了,十八娘卻又突然想起來那天吳虞身上的豬腦花,低頭瞧小碟子裏正吃着的鴨血豆腐餡兒的薄皮兒軟湯包,又看了看自己捏包子的手指,不禁一下又差點嘔了出來。

大嫂和舅母趕忙去看十八娘,十八娘卻都知她們要問什麽了,趕忙捂住臉道:“是吃包子吃撐了!”

大嫂和舅母一時都哭笑不得,到了晚飯時候娘幾個暫且也沒再争,坐到一處吃了飯。天黑時候各自安置好了客房,可都是至親還是長輩,睡前十八娘便一一去告安。

大嫂倒也是真心有些愧疚,只又拉着她嘆道,“你大堂兄是真沒同嫂嫂說,不然來瞧瞧你又能如何?我想他才不是怕我的病死,只是病得無法替他伺候一大家子老小罷了。”

她搖搖頭,“嫂嫂,我也不怪你。我說了你別氣,到底嫂嫂與我沒血親,那些兄長才是血脈相連的人,可他們都不惦記我,我又如何能怪嫂嫂呢。與他們相比,嫂嫂已然強多,我都曉得。”

大嫂動容拽着她的手揉搓兩把,又忽氣道,“你當嫂嫂是怎麽病的,是生生被王家人氣的。日前那辛氏卷着錢跑了,你伯父一絲不賴自己,只罵天罵地,罵了你伯母管教不嚴,罵你大堂兄治家無能,連王詳都挨了他一頓。

我卻想那母子倆沒憋好心眼兒,跑了也便跑了,雖損失了些現錢,咱們家到底還不算過不起,尤其接了那碼頭的生意,手頭着實是寬裕不少。可誰承想你大伯父一扭臉又招了個小寡婦回來!竟比你也大不多。且這小寡婦還是外頭來的,也不知底細,你伯父便跟入了迷一般,誰勸也不聽,非要正正經經納到屋裏來!

這小寡婦果然不是個善茬,一來便和你伯父原來屋裏的人鬧,你大伯母天天又關着門念經。可我一個做兒媳的,哪裏天天調停家公房裏的事?每每讓你長兄去勸你伯父,他便一扭頭甩手跑了。真是氣得我呀,恨不得撂下他們出了家去,哪還管他們是死是活。”

自然大嫂也只是說說氣話,要舍得脫身也不會把大堂兄慣的如此。不過假若不慣也未必能讓大堂兄勤快起來就是,還免不了三天兩頭鬧,怕是連這小院子裏的平靜日子也沒了。十八娘聽着都跟着心累。

枉旁人都說大嫂命好,娘家那邊都以她的話為尊,婆家這邊婆母不壓人,丈夫不風流,兒子也算乖巧。可個中辛苦,也只有看見的人才知道。

十八娘想了想,湊近與大嫂低聲道,“嫂嫂,若我說他們就是看你真舍不得撂下王家才這樣辛苦你。不如你專心去管碼頭的生意,家裏的事都給大堂兄去管,不方便出頭的還有仆婦,他若不願也沒法,橫豎大伯母是不會接受,五叔母那他又舍不得放權,無論如何也得接下,你豈不就省心了?”

“這…倒也是個法子?只是怕他到底料理不好,家裏雞飛狗跳的。”大嫂擔憂道。

十八娘一聽,便立時笑道:“哎,我可不逼大嫂,究竟得大嫂自己定奪。別大堂兄哄你幾句把你哄歡喜了,回頭倒想十八娘這壞妹妹盡出馊主意挑撥是非。”

“你這小娘,越刁鑽了。”大嫂聽了一笑,在她臉上捏了捏,又沉聲道,“你說的嫂嫂豈不懂?只看我到底命苦,人到中年也只這一個混小子,若也有個這樣乖巧的女兒,不至于連話也無處訴。

不過見你如今病好了,嫂嫂想想還是不強要你回江都去,回去也是烏糟糟,怕還不如自己在這清淨。只是想吃什麽想穿什麽,缺了錢花可千萬要開口,這些嫂嫂還能做主拿出來的。”

十八娘乖巧點點頭,便與大嫂告辭來了外祖母這,舅母也還在屋裏,見十八娘來了笑着拉她坐下,卻上來仍是道,“與你嫂嫂說的怎樣,可還是要你回王家?外祖母也不是有意挑撥,只是真心疼你。你小舅舅前些時日你見了,大舅舅倒是自你記事都沒見過。如今外祖母也跟着他在任上栖霞住,那地方雖不比江都洛陽熱鬧,待着倒也自在,不如同外祖母去住些時日?”

看着如此溫聲軟語的外祖母,饒是從前并沒多少親近之時,也不由得心軟了,便點了點頭。外祖母便十分歡喜抱了抱她,不等多住幾日便張羅着要帶她走。

十八娘想吳虞這一去又不知多久回來,便給他寫了封信告知去向。不過外祖母這麽大年紀過來着實辛苦,十八娘還是留她住了日子,這時候她也盤算着程家不必再去,太學那她暫且也想緩一緩,雖說事都解決了,立時去了也難免為人議論,這是人之常情,她也懂,可誰也不想憑白給人議論不是?

如此去外祖母那也算散散心了,多住些時日也無妨。

半月後,家裏一切也都料理安置妥當,十八娘便跟着外祖去了栖霞。可才進了栖霞縣地界的驿站,在車裏休整吃茶時,倒聽見路上人議論:“可聽說了?州裏新來了個防禦使,是個姓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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