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廟鎮是京城以西的一座小城鎮, 鎮子雖不大,但因是去京城的必經之路,倒也算繁華。街上各處整潔,店鋪林立,百姓們穿戴整齊, 一片欣欣向榮。
此時已是下午時分, 大街上熱鬧依舊。
水靖手拿算命幡慢悠悠的走着, 一派淡然,好似在自家花園裏閑步。雖然身着一身粗布麻衣,但俊逸而高貴的身影, 卻頻頻讓周圍百姓駐足側目。
跟在後面的重九快走兩步,小聲道:“主子,要不還是擺個攤子吧, 您也能坐着, 這樣走着多累人啊!”
“這有什麽累得。”水靖想都不想的否決道,“擺攤子的話看到的人少, 人一少就爺的生意就不好, 生意不好爺上哪賺銀子去?像爺這樣把整個鎮子的街道都走一遍,知道的人也會變多,爺的生意也就來了。”
不,還是很少有人會上門的。
重九掃了一眼算命幡上的‘十兩一卦’, 心說若是把‘十兩’換成‘十文’,肯定會有很多人蜂擁而至,而且大都是些大姑娘小媳婦, 不過如此一來,他們的工作量也就增加了。
這麽一想,重九又退回了半米遠的地方,心裏琢磨着今日是否又會是風平浪靜的一天。
忽聽前面街道上一陣嘈雜,擡眼看去,就見一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漢正在人群裏橫沖直撞,似乎在追着什麽。
正納悶着,一個身材矮小的人影從人群裏竄了出來,眼看就要和水靖撞個滿懷,重九疾步上前将那人影抓住,定睛一看,原來是個瘦弱不堪的小男孩,頭發蓬松髒亂,全身上下都髒兮兮的,身上穿着看不出原來顏色的破舊單薄的衣物。
重九輕皺了下眉頭,難怪手下會一片冰涼。如今已正值冬季,這點衣服着在身上別說保暖了,連冷風都擋不住。
這小孩在重九手中拼命掙紮,重九正想着要不要放了他時,那彪形大漢已經從後面趕了上來,肥厚的大手抓住小孩胳膊使勁向後一拽,重九怔忪間沒有抓穩,那小孩就被那股勁道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md,你個小兔崽子,又到老子店裏偷包子,可算被老子給逮到了!”
水靖和重九這才注意到,原來這小孩手裏還拿着個大包子,因為攥的緊,包子都已經變形了。
彪形大漢一把把小孩從地上拽起來,惡聲惡氣道,“老子今兒非得好好教訓你不可!幹脆把你的手給剁了,看你以後還怎麽偷東西!”
彪形大漢說着就高高舉起另一只手,眼看那一巴掌就要落在小孩臉上,電石火光之間,重九沖上去抓住了彪形大漢的手腕。
彪形大漢試了幾次沒能掙開,憋紅了臉惱羞成怒道:“哪裏來的小子,敢多管老子的閑事,趕快給老子放手!”
“得饒人處且饒人。”重九皺眉道:“他一個小孩子,你跟他計較做什麽?難不成還真想把他的手剁了?”
彪形大漢粗聲粗氣道:“這小孩是你認識的?”
重九搖頭,“不認識。只是看你一個大老爺們欺負個孩子不順眼,路見不平罷了。”
“路見不平個屁!”彪形大漢瞪圓了眼睛,“你知不知這小兔崽子已經偷老子店裏多少個包子了?老子生平最恨小偷小摸的了,就是打死了他都不為過。”
“不過就是個包子……”
彪形大漢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大聲嚷嚷道:“包子怎麽了!?老子全家都要靠它吃飯!老子要是放過他一個,以後那些個小偷乞丐是不是都能上老子那裏拿包子了!?老子開店是做生意的,不是開善堂的!”
重九怔了一下,低下頭,表情有些晦澀不明,喃喃道:“也許他也是沒有辦法……”
水靖嘆了口氣。
重九會這般失态,估計是從那小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重九很小的時候爹娘就都得病死了,家裏的親戚為了霸占他家的財産就将他和弟弟趕了出來。因為年紀小,沒有哪個地方會請他們做小工,重九兄弟倆就做起了乞丐。可惜弟弟是個沒福的,很快就饑寒交迫的病死了,臨死前就想吃個桂花糕,重九被暴打一頓總算是搶到了一個,可他弟弟到底沒等到桂花糕就閉上了眼睛。
水靖安慰的拍拍重九的肩膀,示意他放開彪形大漢的手腕,然後對彪形大漢說道:“這孩子是做的不對,不過你一個大男人當街打孩子以後傳出去也不好聽。不如這樣,他至今為止偷包子的錢我們替他付了,你就饒過他這一次。”
這彪形大漢詫異的看了一眼水靖的衣服和算命幡,又看了看水靖手裏的銀錠子,心想這算命的還挺有錢的。不過有銀子自然好辦事。他粗魯的放開小孩,往地上呸了一聲,惡狠狠道:“小兔崽子,這次算你走運,遇上貴人了。再有下一次,老子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小孩低着頭,嘴巴一直緊抿着。整個過程他都這樣,無論是被重九抓在手裏,還是被彪形大漢快打到的時候,他都倔着一張臉,沒有求饒一聲。
水靖不由側目,心說這孩子該不會是啞巴吧。
“下次別再偷包子了。”重九語重心長道,“你如果有什麽難處就告訴我,看我能不能幫你。”
小孩擡起頭看着他們,眼裏滿是警惕。半晌,嘴巴動了動,很小聲的說了“謝謝”,然後轉身跑了。
原來不是啞巴。水靖心道。
重九郁悶得摸摸腦袋,道,“這小子,跑的可真夠快的!我又不是要吃了他,有什麽可跑的。”郁悶完,他又看向水靖,嬉皮笑臉道,“剛才多謝主子出手相助了。”
水靖一直盯着那小孩遠去的背影,沉思了一番,道:“你跟上去,看看那小孩是怎麽回事。”
重九咦了聲,有些不解。
“他母親應該是病了。”水靖說完這句話便轉身向一旁的酒樓走去,“爺去酒樓吃點東西,你打探完了再回來找爺。”
重九怔愣了一下,忙應聲答應,朝小孩即将消失的背影疾步追了過去。
水靖回想剛才那小孩的面相,不由蹙起了眉頭。
父母宮中的月角塌陷,于母有礙。額頭不飽滿,印堂的懸針紋粗顯有右斜的趨勢,兩邊眉頭還有錐尖成形,無一不表明其母不僅得了重病,而且快要死了。
水靖倒不是因為這個才讓重九追過去的,而是這小孩天生帶有富貴相。奇就奇在了這裏,若是家裏富裕,他怎麽會是一副小乞丐的打扮還偷包子吃,只看他嘴唇單薄無光幹裂,就知道他确實過着貧困生活,而不是像自己這般出來體驗生活的。
水靖想不出緣由,于是讓重九去調查一下是怎麽回事。
不過還沒賺到銀子就先花了銀子,想想就覺得心疼,水靖決定吃點點心安慰一下受傷的心靈。
約莫吃了三塊點心的時候,重九風塵仆仆的回來了。
只見重九坐下,先倒了杯茶水一頭仰盡,抹下嘴巴才說道:“主子您猜猜,我查出什麽來了?”
兩眼亮晶晶的,看來那小孩果然不是普通的乞丐。
水靖卻懶得猜,遞了個點心過去,說道:“吃,然後趕緊說。爺最讨厭猜來猜去。”
“哦。”重九怏怏的吃起了點心,一吃完眼睛又亮了起來,“我一直悄悄跟在那孩子後面,沒叫他發現。那孩子也不知是怎麽的,盡找些偏僻小路走,好像怕有人看到他似的。最後那孩子到了一家大戶人家後院的外圍牆,然後從狗洞鑽了進去,我就沒再跟了。”
重九頓了一下,又道:“之後我又去了這個府邸的後街,後街果然有幾個乞丐。主子您是知道的,這些乞丐對消息最是精通。我買了些吃食給他們送過去,就和他們熟絡了起來。”說着他嘿嘿笑了起來,“主子,剛剛花的可是我自個兒的銀子,您可得記得給我報賬。”
水靖翻了個白眼,沒接這茬。
重九又嘿嘿幹笑了兩聲,才繼續說道:“那幾個乞丐果然清楚,知道那府裏很多事。那戶人家姓宋,在當地也算有些名望,已經富了好幾代了。那家的老爺是秀才出身,只有一個獨子,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就已經考中了舉人。鎮上的人都說這宋家少爺以後是要做狀元的,因此,連當地的官員都會給宋府幾分薄面。”
“那孩子就是宋家少爺的庶子。宋家少爺八年前娶得河西雍州書香門第家的千金小姐柳氏,據說柳氏當年帶過來的嫁妝相當壯觀,直到現在還為人津津樂道。宋家少爺年少時曾在柳府求學,和柳氏也算是青梅竹馬,柳家老爺看宋家少爺一表人才芝蘭玉樹,就把唯一的女兒許配給了他。據說他夫妻二人很是恩愛,唯一可惜的是成婚不久就發生了一件糟心事,柳氏的貼身丫鬟爬上了宋家少爺的床,還有了身孕。本來宋家少爺是想把這個孩子給打掉的,但宋夫人念着是宋家的骨血,就給攔了下來。這生下來的孩子就是這個偷包子的孩子,也是宋家少爺唯一的庶子。”
重九喘了一口氣,又接着道:“這母子倆先時過得還算湊活,可惜宋夫人半年前去了以後,這母子倆的好日子就到了頭。柳氏對背主的丫鬟和她生的庶子很不待見,不僅讓他們住進柴房,還饑一頓飽一頓的,給的吃食大多也是馊了的。那庶子,三天兩頭的被找碴拳打腳踢,府裏的下人都能給他幾巴掌踹上幾腳。聽說這背主的丫鬟如今生了重病,府裏也不願給她請個大夫,估計就是想讓她快點死。”
重九嘆氣,“那孩子偷包子想來也不是自己要吃的,應該是拿去給他娘的。病的奄奄一息了再吃馊食,可不就是雪上加霜嘛!”
水靖恍然,終于明白為什麽那孩子會是那般面相。只是最近都興不待見庶子了嗎?榮國府最多就是漠視,這宋府直接把人給虐待上了。
水靖對宋家少爺有些不齒。如果不想要庶子一開始就不應該把他生下來。丫鬟爬床是不對,自己不是也管不住臍下三丁?難道那丫鬟還能力氣大的把他壓在床上這樣那樣?即便不待見庶子也不能虐待吧,難道把人生下來就是為了練拳腳功夫?
“主子,您看……”
水靖明白重九的意思,卻堅定的搖了搖頭,“這是宋府的家事,我們外人不能插手。自古嫡庶尊卑有別,我們若是給那庶子出頭,又将柳氏和她生的嫡子置于何地?雖然柳氏手段是狠了些,但也是有情可原。成婚沒多久就讓自己的丫鬟爬上自己相公的床,還生下了庶子,她心裏自然恨的很。有因必有果,那丫鬟背主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只可惜連孩子也跟着一起糟了難。”
水靖既然擺明了不願意插手,重九除了在心裏同情那孩子一番外,也只能撒手不管。
不想,他們很快就自打了嘴巴。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麽噠!
王爺:要自打嘴巴了,可是我怕疼,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