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縣令 — 第 94 章

第94章

翌日,夏知秋将早衙的事托付給趙金石,她決定去查一查蘇蘿的事。

既然是調查,那少不了帶上謝林安。這樣也方便夏知秋審問事情,而謝林安在一側筆墨記錄。

夏知秋道:“依照本官的經驗之談,與其聽蘇蘿說自個兒是什麽樣的人,倒不如去問問她的鄰裏。她那街巷的大爺大娘要是有愛嚼舌根的人,知曉的事情可比咱們多多了。”

謝林安點了點頭,對她這話還是表示認同的。

就在這時,街對面的專門賣茶葉蛋的鋪子到了開門時間,大娘搬開了店鋪門板,見到夏知秋,興奮地打了聲招呼:“喲,夏大人,您起這麽早啊!”

夏知秋對着大娘拱拱手,笑道:“本官勤政愛民,一貫起這麽早。”

夏知秋顯然不知曉,她勤不勤奮,不是靠嘴皮子利索,到處去說的,而是靠做的。

謝林安覺得這一幕很傷眼,微微蹙起了眉頭,不忍直視。

大娘倒沒想那麽多,只是見官老爺這般親民,忍不住給了句過來人的叮咛:“夏大人,咱們做鄰居都這麽多年了啊,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夏知秋抖了抖官服,道:“本官做這位置,那就是為民排憂解難的,您但說無妨!”

大娘給夏知秋使了個眼色,拉着她,悄聲道:“前些日子,我聽趙大人在店裏吃茶葉蛋的時候說了。說您這兒不近女色,只近謝先生。咱們地兒小,這檔子事雖稀罕,倒無傷大雅。就是您都這麽大歲數了,不得給自己留一條後路?要是後繼無人,可不就是得罪了祖宗的?您別嫌我話多,和您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兒。要不納個小的,先把孩子生下來,到時候您要怎麽舒坦那就怎麽過。子嗣可是要緊事兒啊!”

沒想到就連街坊鄰裏都知曉她和謝林安那等驚世駭俗的斷袖郎君二三事,夏知秋頭大如鬥,急忙解釋:“趙主簿那是造謠您曉得不?他啊,對本官懷恨在心,就想在外頭捏造點本官的是非出來,潑本官髒水。”

“噢,是這麽回事啊!”大娘後知後覺地道,“就是想把您拉下馬來,再篡位,對不?”

夏知秋差點被大娘的話吓出冷汗,她忙道:“什麽篡位不篡位的,這詞可不敢亂講,天家的事兒呢!總而言之,趙大人嘴上沒把門的,他的話都是放屁,您可千萬別信。”

說完,夏知秋還照顧大娘的生意,一口氣買了十幾個茶葉蛋,叮囑她:“要是上次有誰聽到了這個傳言,大娘瞧見那人,幫本官都澄清澄清。本官是公務繁忙才不近女色,可不是喜歡什麽清秀小生。”

大娘見夏知秋出手闊綽,笑得合不攏嘴,忙道:“好好好,我省得!”

應付完大娘,夏知秋猶如打了一場戰一般疲憊。她不但心累,還心疼,今個兒錢花得冤枉,得好好磋磨趙金石,從他身上克扣回來。

謝林安跟着夏知秋瞧了一出好戲,他不由勾唇,戲谑地道:“夏大人果然是明察秋毫,知曉調查蘇蘿要去問問她的街坊鄰裏。可不呢?就連夏大人的鄰居,都知曉您這些破事,真可謂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夏知秋沒想到謝林安嘴這麽損,居然還落井下石。她翻了一個白眼,對謝林安道:“我發現謝先生是真沒良心。”

“嗯哼?此話怎講?”謝林安問。

“我這樣澄清,也是為了維護謝先生的清譽,難不成您想被人說是有龍陽之好的男子嗎?那多不陽剛!”

聞言,謝林安半晌不開腔。他垂眉斂目,許多後,輕輕道了一句:“若是和你有染,倒也無傷大雅。”

謝林安說話,猶如蚊蟲嗡嗡,夏知秋沒聽真切,下意識問了句:“謝先生方才說什麽?”

“沒什麽。”謝林安催促夏知秋行路,冷冷地道,“別問那麽多了,先去尋蘇蘿的家,辦正事吧。”

“哦,好!”夏知秋拎着那茶葉蛋,繼續朝前走。她想好了,待會兒就拿這茶葉蛋當見面禮,給街坊鄰裏送去。手上帶禮,總比兩手空空來要好。她可是想做那種,能和廣大老百姓打成一片的、和藹可親的好官。

整個吉祥鎮,不認識夏知秋的市井百姓實在是少數。因此夏知秋随意一打聽,便有不少愛湊熱鬧的百姓上來,你一言我一語提供消息。

問起蘇蘿和她兄長的事,住隔壁的葉大嬸道:“蘇蘿是個好姑娘。三年前,我上山摘野菜,摔了腳。家裏兒媳婦兒子都出去插秧了,就是蘇蘿上門來幫我煎藥,伺候我這個老婆子的。她啊,說話細聲細氣,溫溫柔柔,那是乖得不得了!”

葉大嬸剛說完,像是想到了什麽,又接了一句:“哦,對了。蘇蘿哪哪兒都好,就是有一點,她記性不大好。早晨和她說過的事兒,午間問她,她就給忘了,還得再和她講一句。不過小姑娘嘛,總有忘事兒的,這有什麽。”

葉大嬸話音剛落,又有一名年紀尚輕的新媳婦蹑手蹑腳湊上前來,出聲:“從前我剛嫁到婆家,過年的時候,不太會打年糕。蘇小姑娘瞧見了,還特地綁上襻膊,過來幫我蘸水打年糕。”

新媳婦想起蘇蘿小小的個子,卻很賣力幫忙捶年糕,心疼得不行。這樣乖巧的小姑娘,又怎會有這樣難的命呢!

新媳婦嘆了一口氣,哀傷道:“蘇小姑娘人很好,也熱心腸,就是可惜她突然不見了,如今也不知去向。若是她和此前的女孩兒一樣,都是神藏少女,被神佛藏起來了,那也是她命裏的造化。她人間雖命短,卻有佛緣,如今該在天上當回玉女,重新享福了。”

關于“蘇蘿不是無故失蹤而是被囚禁”的事情,夏知秋這邊還是保密狀态,沒外露出去,因此大家都覺得蘇蘿無緣無故失蹤,她的兄長悲痛欲絕,因此逃離了吉祥鎮。

夏知秋聽完她們說的事,叮囑謝林安将這些消息記錄在冊。她連連點頭,心想,看來蘇蘿在旁人口中,名聲頗好。

這時,葉大嬸瞧見了自家孫女兒,她突然招招手,喊人過來:“阿绫,你過來!”

“祖母,你喊我?”阿绫如今十歲了,她聽到祖母喊她,忙跑了過來。小孩子天真爛漫,連蹦帶跳過來的時候,脖子上的銀項圈都在響動,時不時發出清脆的叮鈴聲。

葉大嬸最疼愛這個幺孫女兒,她把阿绫摟到懷裏,指了指夏知秋,道:“夏大人在這兒呢!祖母記得你之前常去蘇蘿姐姐家玩兒,你給夏大人講一講蘇蘿姐姐!”

提起蘇蘿,阿绫的臉色不知為何變得煞白。她垂下頭,支支吾吾:“那麽久的事情,誰記得呀?”

葉大嬸就是想在夏知秋面前多露露臉,此時見阿绫不肯答話,頓時沉下臉來:“就過去三四年,你咋會不記得?小時候還哭着喊着要去蘇蘿姐姐家玩兒呢!攔都攔不住!哦,說起來,後來你咋不去了?之前這麽喜歡蘇蘿姐姐,後來見着她,就跟耗子見着貓一樣,怪叫蘇蘿姐姐傷心的!她還特地給你送窩絲糖呢!”

夏知秋是知曉小孩的脾氣的,小的時候就樂意當大孩子的跟屁蟲,要是有哥哥姐姐願意帶着,那就是小尾巴一樣甩都甩不開。

既然阿绫這般喜歡蘇蘿,為何後來又談她色變呢?

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貓膩?

謝林安看了半天沒出聲,此時難得開口,和夏知秋說悄悄話:“一提起蘇蘿,那孩子的臉色就不大對勁了。她不敢和人對視,膝頭緊貼着,手掌也交握在一塊兒不斷磨蹭,可見是很慌張。你不妨借一步問話,她沒準知道些什麽。”

夏知秋也覺得阿绫有點古怪,她遣散了圍觀的人,和葉大嬸打了聲招呼,特地把阿绫帶到了沒人的角落裏。

夏知秋不急着問阿绫的話,而是先讓謝林安買了一包窩絲糖回來。夏知秋當着阿绫的面拆開油紙包,把松酥香甜的糖窩窩遞給阿绫,道:“你知曉我是誰嗎?”

阿绫不敢接糖,怯生生地道:“官老爺……”

夏知秋哄孩子:“官老爺呢,就是為民辦事的。你看戲本子裏常說的青天大老爺,可不就是本官嗎?所以說,官老爺是好人,不用這麽怕本官。待會兒問你什麽,你說什麽,明白嗎?來,咱們吃口糖,慢慢講。”

糖果糕點什麽的,又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的。阿绫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吃到糖,她也饞糖啊。

于是,阿绫禁不住誘惑,伸出手去,拿住了窩絲糖:“謝謝官老爺。”

“嗳,這就對了!”夏知秋沒打算吓唬孩子,等她吃了兩口窩絲糖,放松了警惕,不再緊張了,她繼續道:“你吃完糖,咱們就來聊一聊蘇蘿姐姐的事。本官問什麽,你就答什麽,可好?”

阿绫還沒來得及回答,謝林安就在一側冷飕飕地道:“官老爺問話,答不對可是會掉……”腦袋的。

謝林安還沒來得及說完,忽然之間,他感受到夏知秋嗔怪的目光。

他微微蹙眉,硬生生把話改成了:“答不對,也沒事的。”

聞言,阿绫松了一口氣,她把剩下的糖捏在手裏,嘟囔:“官老爺想問什麽事?”

夏知秋摸了摸阿绫的頭,溫柔地問:“你記得蘇蘿姐姐的事嗎?聽你祖母說,你之前很喜歡她,為何回來又怕她呢?小孩子記性這麽好,本官可不相信就過了二三年,你把蘇蘿姐姐的事全忘了。”

阿绫也不想扯謊,只是她不知道該怎麽說。

她抿了抿唇,道:“大家都說蘇蘿姐姐好,可是我覺得……她有點吓人。”

“吓人?”謝林安玩味地反問。

“是。”阿绫點了點頭,說起了一樁往事。

五年前,阿绫也不過是五六歲的小姑娘。家裏人都出門務農,只留她一人在家。

家裏人管得嚴,平日裏只讓阿绫在院子玩耍,她實在是無聊,便大膽爬上樹,偷窺隔壁家的情況。

就在阿绫剛爬上樹枝的時刻,她突然聽到有人在喊她:“喂,你是哪家的小孩?爬那麽高可太危險了,快些下來!”

阿绫頭一次做壞事便被人抓包,她心虛得不行,立馬從樹上跳下來。然而她的身手不夠敏捷,還是摔着了。

阿绫坐在地上,疼得嚎啕大哭。

屋外的姐姐正是蘇蘿,她心急如焚,她急忙去尋了大夫。

大夫一上門便知阿绫是葉大嬸家的孫女兒,忙讓人去田地喊她父母親回來。

長輩都來了,阿绫惹出這樣的鬧劇,自然免不了一頓臭罵。

阿绫挨了罵,告狀的蘇蘿卻幫她講話:“小孩在屋裏太無聊了些,要是葉大嬸不介意的話,讓孩子來我院子裏玩吧!我哥哥白天都在外工作,家裏沒人,也是無聊。”

住得這麽近,又肯幫忙帶孩子,那可是天上掉餡餅的事兒。葉大嬸家自然是忙不疊應允,還特地給蘇蘿送了一竹籃雞蛋,當作交好的禮物。

自此之後,家裏沒人的時候,阿绫便上蘇蘿院子裏待着了。

蘇蘿會給她煮雞蛋吃,會給她講故事,還會教她分線打絡子。

對于阿绫來說,蘇蘿姐姐長得貌美如花,說話又溫柔,那就是純正的神仙姐姐。

她居然能和神仙姐姐每一日都待在一起,可真是快活呢!

這一切美好回憶,都停駐在某個夏日的傍晚。

那天,蘇蘿姐姐突然喊她進屋。

阿绫如同往常一般,興奮地跟在蘇蘿的身後。

她剛進屋,就察覺不對勁了。

這屋子怎麽這麽黑呢?

為什麽她剛進來,蘇蘿姐姐就急不可耐地鎖門呢?

阿绫不明白,她只是盯着蘇蘿出神,随後她看到蘇蘿左手拿着一把開過刃的剪子,走向她。

蘇蘿一面笑,一面對她道:“阿绫,我們玩個游戲好不好?”

阿绫忍不住小聲問:“什麽游戲?”

蘇蘿但笑不語。

黑暗中,她的笑容格外瘆人,也格外詭異,阿绫險些被她吓尿了褲子。

蘇蘿默不作聲,她越走越近,手上的剪刀在黑暗中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阿绫不自覺蹲下身子,抱住了膝蓋,瑟瑟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那剪刀的聲音消失了。

阿绫睜開眼,只見蘇蘿朝她眨了眨眼睛,問:“阿绫,你怎麽了?”

阿绫瞠目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尿濕了褲子,哆哆嗦嗦地回答:“沒事……蘇蘿姐姐,我想回家了。”

蘇蘿聞到一股尿騷味,她将阿绫拉起來,調侃:“好哇,還尿褲子了!回去小心祖母罵喲!要不要姐姐拿一條褲子給你換上?”

“不,不用了。”阿绫哝囔,“祖母會給阿绫換褲子的。”

阿绫執意要回去,蘇蘿也不再強求。

阿绫也不知道蘇蘿拿剪刀的目的何在,似乎只是在那一瞬間,蘇蘿猶如鬼神,其餘時刻,她又變回溫柔的姐姐了。

不過自那以後,阿绫再也沒有去過蘇蘿的家。

葉大嬸只當是阿绫尿褲子了害臊,不敢見蘇蘿,旁的也沒細想什麽。

那天的事,成了阿绫的幼年陰影,也成了這個孩子不為人知的秘密。

……

聽完了這個故事,夏知秋陷入了深思。可見,蘇蘿這個女子,還是處處透着古怪的。

還得再往後查一查,看看她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蘇蘿啊,究竟是披着人皮的怪物,還是怪物學會人情世故,套上了一層豔絕的皮囊,僞裝人類?

而他的兄長,亦可能是怪物飼養者。以身飼妖,最終也會被妖物吞沒。

“妙呀!”夏知秋仿佛聽到怪物吞噬人骨的聲音,窸窸窣窣,混淆着吞噬屍骸那種津液交融的濕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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