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郎年最少 — 第 81 章 又不能

又不能

十八娘正在醫館的屋裏睡着,夢裏一直找糟鵝腿,可怎麽都吃不到嘴。

“吳虞!”她急得醒過來,聲音還帶着些許啞意,這時臉頰被指尖輕輕碰了碰,那修長卻帶着繭的手又整個覆在她臉上。

她平靜了下來,可忽又想起在大舅舅家後門聽到他和別人的話,莫名有些難過,便推開了他的手。

吳虞卻只當她在玩笑,又固執回來捏了兩把,“餓醒了?”

她這才想起夢裏追鵝腿的事,悄悄舔了舔嘴角,卻正見他還真正吃一塊炙羊腿,而他旁邊留的只是一碗淡得反光的粟米粥。

“大夫說怕傷了腸胃,得恢複幾日,都只能吃這個。”他擦了擦手直接把粥端起來,她不情不願接過,卻聽他又陰陽怪氣道:“誰讓你色令智昏的。”

“我瞎說的還不行……沒說他好看,只是當時沒想到別的詞嘛……”

吳虞聽她支吾解釋仍繃着臉,卻舀起一勺粥遞到她嘴邊兒。她有些不好意思便捧過自己喝了大半碗,肚子裏竟果真舒坦了不少。

“吃完了?”吳虞問,她點點頭,吳虞卻不滿,“不行,都吃了。”

她不理,放那不動,吳虞便敗下陣來,擡手幫她籠了籠頭發,嘲笑她:“耳朵都睡掉了。”

“我都要死了哪還顧得上這些。”她嘀咕。

“不許瞎說!”吳虞佯怒挑眉,拿起旁邊的大手巾正要給她擦嘴,屏風外卻進來一穿公服的差役,“吳防禦,夫人的藥都抓好了,現下回官邸?”

十八娘睜開眼,見他輕輕對她搖了搖頭,對着外頭道:“好,這便回。”

為示清廉,朝廷的府衙與官邸都不許鋪張奢侈,像大舅舅住的宅子便已不是朝廷派的而是自己置辦的了。他們帶着來的這間小院則是官府派的,果然很是儉樸。

下車來吳虞便牽着她袖子往裏走,那些差役并未跟進反而轉身離去,屋裏兩個年長侍人正在拾掇房屋,仔仔細細檢查什麽似的,見他們進來便趕忙收了手,一言不發退了出去。

十八娘進屋打開桌上的食盒,裏頭竟還滿擺着熱騰騰的飯菜,她便不解:“他們韓家人下毒并不是為了出氣和震懾,竟是為了把你引到州府來。可一面關着一面又好好招待……”

“一般如此的……”她擡起頭看吳虞,“都是為了收為己用?”

吳虞點了點頭,卻俯身湊近她輕聲道:“別怕,咱們還有人可用,足以脫身。”

十八娘卻捏起塊糕遞給他:“嗯我不怕,既然他們這樣折騰着想用你,便肯定不會下殺手。有吃有住的也不虧嘛。”

說着見他美滋滋張口把那塊糕咬了一半吃下,她才小心問:“有毒麽?”

吳虞一把将她薅過來将剩下半塊逼她吃下去。

就這麽在這過了三天,仍沒有任何話傳來,只每日有人來送三餐水飯,收拾打掃,卻俱一言不發,幹完活就走。

可這在頭上懸着不知何時落的刀才是最吓人的。但吳虞見她說了不怕,便真沒有設法脫身,也沒有一點兒急色,反而在這有滋有味悠哉悠哉過了起來,享受得很。

那些守衛雖然成天在外頭溜達,但并不限制出門,只是會跟着而已,吳虞也并不在意,一日早晚出去兩趟,買些什麽幹鮮果子蜜餞,還給她買了兩冊鬼話連篇的雜書,他閑的沒事便在旁邊剝果子,然後看她嗑吱嗑吱吃下去。

那模樣比自己吃還香似的,不知是什麽毛病。

可他們韓家人有耐心,十八娘都有些待煩了。

這日來送飯時稍微晚了半個時辰,天便已黑了,吳虞正去拿引子點燈,送餐食的便到了,仍是板臉一言不發将食盒撂下轉身就走,那模樣就像她會吃人似的。

她撇撇嘴向外瞥了一眼,擡手打開食盒蓋子,卻猛地吓了一跳,第一層竟是個盤子大的螃蟹。

吳虞以為她遭了罪對螃蟹還有些懼怕,便直接拿出去要扔了,十八娘卻趕忙按住,試探問:“他們目的也達到了,應當不會再下毒了吧?”

“記吃不記打。”吳虞無奈把螃蟹放下看她道,“便是沒毒你還能吃這個?不怕肚子疼便吃。”

“我也沒說要吃嘛,只是這麽香扔了多可惜。”她卻依依不舍看着螃蟹,吳虞便也沒再管她。

可她一邊兒抱着碗喝粥眼睛卻一刻也沒離開過,吳虞看她這沒出息樣也沒話說了,便直接把螃蟹殼撬開,裏面白雪一樣的肉,背殼上連着滿滿膏和黃,拿起殼來在她面前晃了晃,笑:“要不舔一口?”

對呀,不吃下去總沒事的!她剛微微張開口,便見吳虞那壞模樣,氣得一推又埋頭喝粥。

吳虞簡直要樂死了,掰下半個蟹身咬一口道:“吃慣了确實鮮香。”

十八娘陰陽怪氣學他:“不就是只披甲的蜘蛛呢。”

可她越說越顯得酸,氣得把粥吃完就不理他了。

吃完了飯其實夜還很長,院子裏只他們倆,連多一個打岔的人也沒有,天黑吳虞還不讓她看書。

她便只得坐在臺階趴在他膝上,拿着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這麽百無聊賴瞎琢磨,她才想到,其實雖然和他好像不算不熟了,但也沒有怎麽認認真真相處過,不是他幹脆不在,就是她在忙活着。在一起時大半時候好像是在睡覺……咳,是真的睡覺。

可真這麽天天在一起,只看着一個人,倒是另一番滋味。

她轉過來仰靠在他腿上問:“這幾日都只能日日看我,你是不是都已膩歪了?”

吳虞嗤一聲:“王知你可真行啊你,分明是你自己這麽想,還倒打一耙。”

他說着便磨牙要下手收拾她,她一骨碌爬起來跑,卻被一把自背後攔腰抱住,這時院外的街上忽有貨郎吆喝起來。

吳虞卻是手一頓,緊緊抱了抱她又将她放下,低聲道:“是來找我的,我出去瞧瞧。”

她沒出聲,默默點頭,吳虞便到了院外,看到幾個巡街的差役便立時來盯着他,他混不在意徑直走到貨郎跟前道:“這泥偶要幾個錢?”

貨郎一笑:“這不貴,只十個錢。”

吳虞低頭挑了一對彩毛鴨子,付了錢便往回走,巡街的差役便擡手攔住。

他毫不猶豫把這對泥偶遞出去,那兩個人仔細檢查一番,見是實心兒的也沒任何文字圖案,擡手送回。吳虞便又揣着回院子,這時外院門廊內緊緊貼着的人出聲:“吳督尉,程大相公應了!他讓你把這裏的事放下先回洛陽。”

吳虞卻道:“哪裏說放就放,我脫身倒容易,只怕我走了他們為難我家小娘子。橫豎冬日是不可能與北胡開戰,如何也要年後開春動手,我在那之前回去。”

這人應下離開,吳虞便捏着那對鴨子回了院裏來。

“怎麽,是要離開了?”十八娘趕忙坐起來問。

吳虞抱臂嘚瑟起來:“就看我看這麽煩了?我不煩,在這住十年八年也成。”

切,還裝呢,十八娘懶得說,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他便有些心虛了,過來把那對鴨子放到她手裏。

“都聽見了?”

“我是眼睛不好又不是耳背。你也沒想瞞我不是麽?”

吳虞低頭一笑,旋即又落寞下來:“我走之前,一定把魏家的事處置好,讓他們不敢再為難你。”

“嗯,好。”十八娘點頭,從善如流,“多謝你。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別人給什麽好處我都願意收的,橫豎白給的不要白不要。”

吳虞又勉強笑了笑,擡手摸了摸她的臉俯身抱住她,一晌才道:“我未到想這樣快……”

十八娘卻泰然道:“算了,我不怪你,但并非是為你。

如你去經商,我還可以去抱怨一句商人重利輕別離。若你去考狀元,我甚至還能傷感一句悔教夫婿覓封侯。可現下……萬一被胡人打來了我也沒好日子過的,這我還是懂的。能好好活着,想找多少十九歲的美貌小郎君沒有。所以你也不用擰巴了,我之前說的都算話,等回去我就讓他們去我家祖墳先給你留了空來。”

吳虞伏在她肩上好一晌沒有出聲,過了會兒卻突然道:“什麽小郎君,我也是有妒忌之心的!”

“妒忌什麽我又沒現在便去找美貌小郎君。”

“說也不行!”

他一把将她按倒,托住腰向裏一推便親上來,可并沒有往日的急迫,反而格外糾纏,在她臉頰上黏黏糊糊親來親去,十八娘有些困了嫌他煩,便故意找話道:“你知道我祖父給我留的墓室位置可好了,找了好幾個道士瞧的……他們說這叫依山傍水可以聚氣……”

“人都死了還管什麽氣不氣……”他搓弄着手便伸進她的衣襟裏,扯開衣結一擡手落下帳幔。

反正明日還是無事可做,他倒折騰了個盡興,一直到睡前,卻摟着她小心翼翼道:“應當能待到明年春日,我還是頭一次不在軍中也不在任上度除夕,到時我陪你放爆竹好不好?”

她只困倦着胡亂應了一聲,他便滿心歡喜又低頭在她臉頰親了兩下才摟着她睡去。

其實吳虞是個很擰巴的人,或許說出去沒有人信,無論是他的敵人還是友人,或許連宋平親近的他們都看不出。可他說不上是既想要這又想要那,而是既想成全這,又想成全那,讓自己很辛苦,很不好。

像第一次見在天長觀,他既想要錢,又不想真的做劫匪。後來得知她的真實身世想想放她走,又怕開了先河便收不上其他人家的錢。

像現下他既不想虧欠她,又不能棄了一切職責只回家享清福。

雖然他也時常能想出兩全的法子,可有些事是注定不能的。

但十八娘并不覺得他這樣擰巴是多意外的事,以前她祖父也是別人眼裏最德才寬厚清風傲骨的大學士,但她知道其實祖父私下裏也會躊躇猶豫,也會記仇碎嘴,也會稀裏糊塗,沒人看着有時連衣裳都要穿錯。

別人穿錯衣裳八成會被人笑為癡傻,而祖父是大學士,便會有無數人來吹捧其為為做學問而忘我的雅事。

然祖父卻說,不對,這世上任何人不應以不會某樣本事而自得自傲,如聖人說君子遠庖廚,某人本是君子不會因學會了烹饪而敗壞德行,但你本不是君子,也不會因遠庖廚便成為君子。

她小時候耍賴不肯自己穿衣吃飯時,什麽都慣着她的祖父卻會嚴辭呵斥,說她不能學祖父一把年紀還會穿錯衣裳。

所以她自小便不會去仰慕別人,便那人再厲害,她也能很快瞧出這人私下也會有這樣那樣的弱勢之處,可親近愛眷之人,本身就不需去仰慕,反正無論是弱是強都得對她好又讓她瞧得上,她才會把那個人放在心的最裏頭。

不過有些話是不能說出口的,說了一定壞事,本來吳虞以為還能在這逍遙幾日,可次日韓家人便找上了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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