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封氏正卧在榻上不停垂淚, 瑾娘嘆了口氣, 走過去安慰道:“英蓮她娘, 你怎的又哭了?你這個樣子,英蓮也跟着一起難受。我不是說了嗎?事情一定會解決的。以前的日子怎麽過, 咱們以後還怎麽過。”
“是您來了啊!”甄封氏坐起身來, 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 又讓您看笑話了。”她強忍住沒哭, 但話一說完眼淚又掉了下來。
“這又是怎麽了, 難不成最近又發生了什麽事情?莫不是英蓮又出事了?”瑾娘有些納悶。
給水靖去過信後,瑾娘就完全耐下心來, 等待上頭的指示。當然, 甄英蓮的事情她也不能徹底撒手不管,到底是相處多年的幹女兒,她也心疼着呢!
于是, 媒婆第三次上門的時候,瑾娘就出來親自招待了。瑾娘的說活水平很高, 全是模棱兩可,既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 若是有心人字字推敲, 那些話其實說了跟說不同意一個樣,就是委婉的繞了十八個彎而已。但被利益驅使急于求成的媒婆自然不會用腦子細想, 還以為她們答應了,不過要等家裏男人來了再把日子定下來。瑾娘又告訴媒婆, 姑娘家臉皮薄,這件事情不能對外人道也,否則很有可能會人財兩空。反正人一直在這兒又跑不了,耐心等一段時間便是。媒婆自是滿口答應。
薛蟠知道後很高興,将媒婆誇了又誇,還給了個金元寶作為獎勵。那金元寶的一角剛碰到媒婆的手心,薛蟠才想起一事來,“那甄英蓮不是個喪父的嘛,家裏哪來的男人?”
正哈頭低腰捧着雙手去接金元寶的媒婆也傻了眼,啞口無言中瞅到那枚金燦燦的大元寶,瞬間想好了說辭,“是她幹爹,幹的不也是爹嗎?給大爺您做妾這麽重要的事情他肯定得在場才行。”
薛蟠滿意了,只等着過段時間抱得美人歸。
雖然,媒婆上門的事情在英蓮家附近鬧出了不小風波,但瑾娘和甄封氏不斷委婉辟謠,周圍人見過了很長時間甄英蓮也沒去給人做妾,也就一笑置之了。甄封氏見英蓮的名聲沒受多大影響,稍稍松了口氣,即便還有那嫉妒英蓮美貌的在背地裏說些酸話,她也就心裏不舒服而已。像今天哭成這樣的,還是頭一回。是以,瑾娘才會以為又發生了什麽讓甄封氏招架不住的事情。
瑾娘想的沒錯,而且禍頭子還是薛蟠。
薛蟠在确定甄英蓮很快會給自己暖被窩後,就又開始了和狐朋狗友流連青樓的生活。那日一群公子哥懷裏擁着嬌姐兒,說着說着話題就扯到了貌美姑娘上。這個說秦淮河上的姐兒當屬一絕,那個說揚州的名妓才當為翹楚……酒壯人膽,嘴巴就開始沒有遮攔了,連後宮的妃子也開始編排。這時又有人道:“都說皇妃們絕色,但咱們又沒有見過。我倒覺得甄家姑娘才是真正的美人兒。我曾有幸見過一眼,那臉蛋兒身子骨,只看着就覺的無比銷魂。”
薛蟠喝的有些大,聽得有人說甄家姑娘,誤以為說的是甄英蓮,就大着舌頭附和那人說的沒錯,還說甄家姑娘馬上就要給他做妾了……
這就捅了馬蜂窩了——
薛家雖然是四大家族之一,但相比其他有爵位傳承的三家明顯勢弱,尤其在家主死後,繼承人還是個不成器的纨绔,薛家現在在衆人的眼裏就是塊肥肉,如果不是和賈家王家有親,早就已經被人分食殆盡。甄家雖然兩次被打臉,但到底是有太貴妃和皇子的人家,別說嫡親姑娘,就是庶出姑娘給薛蟠為妻都算是低嫁了,薛蟠竟然還敢大言不慚的要納甄家姑娘做妾?
甄家怒了。先前聖上和應天府府尹甩他們臉子,他們只能把氣憋在心裏。如今一個家裏已經窮途末路的纨绔竟也敢将他們的臉面踩在地上,他們如果忍下這口氣,那金陵以後焉還能有他們甄家的立足之地?
可惜,薛蟠自闖禍之後就開始閉門不出,甄家又不能派人上門将他暴揍一頓——應天府在旁虎視眈眈。于是,薛家旗下的商鋪開始不斷遭到甄家的各種打擊報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縮水。不少眼饞薛家産業已久的人家也開始跟在甄家後面撿便宜。更有消息傳,甄家大爺揚言要納薛蟠的妹妹薛寶釵為妾。一時間,薛家如海上遇到狂風暴雨的破船,岌岌可危。
薛王氏在家裏哭暈了好幾次,此番聽得甄家大爺要納寶釵為妾的消息,又吓暈了過去。往日薛寶釵還憂心母親的身體,便是傷心也會強笑着安慰幾句。如今事關自己的終身大事,她也沒了心情,只坐在薛王氏的床邊不停抹淚。
薛王氏醒了後就抱着寶釵哭的不能自已。薛蟠在外探頭探腦了半天,終于走了進來,大義凜然般的說他這就去甄家,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下來。
薛王氏一看到薛蟠當即怒從心中來,揚起巴掌朝他身上揍了好幾下。但畢竟是寵愛的兒子,也沒真下狠手,只嘴上說的狠,“本就是你闖出來的禍,你不扛誰扛!?我告訴你,如果你妹妹真受了你的連累,我非撕了你的皮不可!”
薛寶釵卻沒有感覺到半點安慰。她清楚薛蟠再怎麽混賬,薛王氏最看重的也依然是他。如果甄家饒了薛蟠的條件是讓她做妾,薛王氏為了薛蟠最後肯定會答應下來。
甄家倒沒有提出這個條件,甄家大爺說那話很大程度是為了賭氣。甄家人又不像薛蟠似的沒有腦子,畢竟薛寶釵是王子騰的外甥女,王家的面子總是要給的。
因此,在薛蟠上門道歉後,甄家只胖揍了他一頓,又讓他把頭給磕破了,才緩下神色,表示願意和談。一是要薛家一半的産業作為賠償,而是薛蟠立刻納甄英蓮為妾。
其實,薛蟠一早就解釋過甄英蓮的事情,不過盛怒中的甄家卻不相信,只以為那是薛蟠抛出來的幌子。這時候他們也不管是真是假了,限令薛蟠在三日之內必須将那叫甄英蓮的姑娘納進門。
薛蟠頂着個豬頭回家,把薛王氏心疼的再不對他橫眉冷對了,甚至噓寒問暖起來。聽了甄家的條件,薛王氏差點被甄家的獅子大開口氣的一口氣沒上來暈死過去。
薛蟠見薛王氏滿臉掙紮猶豫不決,立刻跪下來說道:“錢沒了咱們可以再掙,我若沒了您上哪再去找一個兒子?太太放心,我以後一定洗心革面,認真讀書學做生意,将咱們失去的産業全都給掙回來。”
薛王氏一聽是這個理兒。她可就薛蟠一個兒子,薛蟠若出了事她就無子送終了。而且薛蟠還保證會洗心革面,這錢花的,也算值了!
其實錢的事情好解決,難的是如何在三天之內将甄英蓮納進門。現在又不比往常,往常薛蟠可以把門一踹,直接把甄英蓮拽回家成就好事。如今,估計薛蟠前腳踹了門,後腳就得蹲應天府的大牢。
薛家三人開始愁眉苦臉想辦法。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還真被他們想出了辦法,就是有太過陰損了些。
辦法最早是薛寶釵想出來的。薛寶釵可以說是目前薛家唯一的聰明人。她爹薛家家主還活着時就曾時常惋惜寶釵是個女兒身,否則定可以帶領薛家走上昔日的光輝。薛寶釵心知那辦法陰損,但是為了自家只能犧牲別人。
不過,一個姑娘家出這種陰損主意實在有礙名聲,愛惜名聲的薛寶釵自然不會直接說出來,只引着薛王氏和薛蟠往那方面去想,然後薛蟠就想到了,然後沾沾自喜頗為得意。薛王氏誤以為兒子變聰明了,也是驚喜的不行。薛寶釵這時候卻表示了不贊成,最後在薛王氏和薛蟠的一再勸說下才勉為其難的同意了。
“等她進了咱家後,一定好好對待人家才是。”薛寶釵嘆息着說道。
薛王氏卻撇了撇嘴。她在心裏已經将所有的罪責推到了甄英蓮身上。認為是甄英蓮勾引了薛蟠,薛家才會遭到今日的禍事。
等那小賤人進門後定饒不了她。薛王氏暗自琢磨着。
薛蟠已經迫不及待抱得美人歸了,立刻将媒婆找來,如此這般的吩咐一通,并答應事成之後,報酬是上次的三倍不止。
想到金燦燦的元寶,媒婆答應的那叫一個響亮,拍着胸脯向薛蟠保證會完成任務,然後就雄赳赳氣昂昂的找甄封氏去了。
媒婆是個什麽活計,那是能把黑的說成白的、能把東施說成西施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人物。然後甄封氏就在媒婆長達兩個時辰的言語轟炸下不小心簽下了甄英蓮的賣身契——
瑾娘倒抽一口涼氣,“你、你怎麽會簽下那種東西?”
“我、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甄封氏哭的更加傷心,“我真沒想到那竟會是英蓮的賣身契……當時那媒婆說薛蟠要成親了。新娘新婚燕爾不想有妾室堵她的心,就讓我保證不會将英蓮送給薛蟠做妾。我自然是一百個答應,只是那新娘不相信口頭約定,必須讓我簽下保證書才行……”
瑾娘恨鐵不成鋼的生氣,罵道:“那媒婆說的話你也能相信,她還說薛蟠是世間難得的英年才俊,事實呢?狗屁!她讓你簽你就簽了?簽之前你就沒看看那上面寫的什麽東西!?你又不是認得字!”
這是瑾娘最氣的地方。不少黑心腸的家夥會哄騙不識字的百姓簽下賣身契,但甄封氏明明是識得字的,竟然也能被人騙了!
其實這也不能全怪甄封氏。甄封氏性子本就淳樸,雖然以前在娘家過了幾年糟心的日子,但和女兒重逢後生活就過的十分平順。這一順當,警戒心就降了下來,再加上她又心急解決英蓮給人做妾的危機……
“我當時也想仔細看的,只是那媒婆突然抓住我的手指按了手指印,然後就把東西收了起來……”
甄封氏冷靜後也覺得有些不妥,但身邊沒有人在,她又找不到人商量,只能将慌亂不安的心暫時壓下。誰想第二日薛家的管家就拿着她按了指印的契約過來,說英蓮已經賣給薛家做奴婢,給她們一天時間準備一下,明日薛家的花轎就會擡過來,還說這附近都有他們薛家的人看守,英蓮就是插翅也難飛走——
薛蟠預備辦個納妾宴,而且要辦的風風光光聲勢浩大,讓整個金陵都知道他納了甄英蓮為妾室。如此才能給甄家一個交代。
“……怎麽辦?明兒薛家就要來人接英蓮了……是我害了英蓮啊……”甄封氏哭的幾欲昏厥過去。
瑾娘也沒了辦法。她手下的人要麽不會武功,要麽只會些拳腳功夫,武功厲害的是半個沒有。明兒薛家的轎子來接英蓮的時候她雖然也能帶人阻止,但薛家手上有英蓮的賣身契,她有什麽理由攔着?除非将水靖的名號報出來。但如此一來,她是探子的身份甚至在金陵經營多年的情報網就要暴露了。而且這附近又有薛家人在盯梢,她也沒法将英蓮母女帶出去藏起來。
瑾娘心裏那個後悔啊!後悔這段時間外出沒留在金陵。以為薛蟠是個大傻子鬧不出來什麽花樣來,誰想一回來天地都變了色。
如今,就只能祈求水靖明日能抵達金了……
可惜,瑾娘的心聲顯然沒有傳達到老天的耳朵裏。次日,薛家的粉色轎子就在喜慶的吹吹打打中來到了英蓮家門外。
甄英蓮是個懂事又體貼人的好姑娘,明明心裏也難受的緊,卻還笑着安慰甄封氏和瑾娘,說她這是去享福了,說不定到時還會有人伺候她,比她伺候人要強的多。
甄封氏和瑾娘都知道她說的是謊話,肯定是不想連累她們才選擇了犧牲自己。甄封氏又抱着英蓮哭了起來,最後好不容易在英蓮的勸說下止住了淚水。
甄英蓮笑着上了花轎,甄封氏看着花轎漸行漸遠,心裏突然冒出一股英蓮正在赴上死路的強烈的恐懼感。
英蓮是她的命啊——
甄封氏猛地沖向花轎,哭喊着讓英蓮回來,不停求薛家人放過英蓮。
一直強做鎮定的英蓮此時再也控制不住哭了出來,掀開窗簾向後看去,就見甄封氏正拼命抱住擡轎人的腿,不許他走。來接親的管事怕耽誤了吉時,立刻讓下人把甄封氏拉開。
下人都粗手粗腳,又沒有憐香惜玉之情,甄英蓮見親娘吃了苦頭,急忙從轎子裏跑出來。媒婆拽住想要去救甄封氏的英蓮,笑着威脅讓她別不識好歹,趕緊回轎子去,耽誤了吉時誰也沒有好果子吃。
甄英蓮蒲柳之姿,力氣哪比得上膀大腰圓的媒婆,拼命掙紮的她就只能淚眼迷蒙的看着甄封氏被人野蠻的不停的拖拽——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強搶良家婦女,你們好大的膽子!”
話音剛落,足有兩百斤重的媒婆突然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倒飛了出去。拉扯着甄封氏的薛家下人也個個躺在了地上,哀嚎一片。
薛家的接親管事瞠目結舌,不敢置信的看向突然出現在甄英蓮和甄封氏身邊的兩個少年,正确來說,應該是穿着男裝的姑娘——
本來就是送給你的——
短短一句話,林黛玉的心卻突然漏跳了一拍。擡起頭,逆光之下,只能看到世子如冰雕霜刻般緊繃的下巴,但林黛玉卻莫名覺得,世子此刻正注視着自己……臉上突然一陣燥熱。
“姐姐,我們趕快走吧。”水顏似是沒有察覺到水沐和林黛玉之間的詭異氣氛,拉起林黛玉的手就小跑了起來,恨不得立刻去行俠仗義。
林黛玉不由小小的松了口氣,又覺有些失落,未免胡思亂想,趕忙将心思擺在正事上。
水顏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看了眼還站在原地的水沐,嘴角微揚。
叫你之前跟小時候一樣提我的後衣領,以為我是雪球啊!活該!
得意的水顏沒有頭腦發熱的立刻沖去救人,而是先使人去成衣鋪買了兩套男裝,和林黛玉在租來的馬車裏換上,然後才根據信上的地址去甄英蓮家打探情況。
還沒到胡同口,就聽到聲嘶力竭的哭喊聲,水顏和林黛玉對視一眼,立刻跳下馬車躍上牆頭,瞬間将胡同裏的景況看了清楚。
二人登時就怒了,然後就出現了上面的一幕——
林黛玉有生以來第一次踹人,尤其對方還是個壞人,只覺心情舒暢,心裏說不出的開心。
原來打壞人的感覺這麽好,怪不得那麽多人喜歡行俠仗義除暴安良。
林黛玉眼睛亮的有如夜空中的明星,閃閃發着光芒。
甄英蓮此時已經跑到甄封氏身邊将她扶了起來,母女倆互相安慰了幾句,然後對林黛玉和水顏不停的道歉。
水顏揚起下巴,小手一揮,終于說出了一直想要說的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區區小事,何足挂齒!”
如果水顏有尾巴,此時一定在身後一甩一甩的搖着。
我真是帥呆了!
表面鎮定的水顏心裏樂開了花。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麽噠!六年時間,日久生情,世子突然就開竅了。喜歡林妹妹不需要理由,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