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夜泊的次日, 水靖等人離開金陵。
那夜過後, 林黛玉就不敢拿眼去瞧水沐, 若是無意中瞥到一眼,心就一陣無規律的亂跳, 奇怪的很。林黛玉覺得自己可能生了病, 一種她從未聽說過的怪病。好在回京城走的依舊是水路,她與水沐分乘不同的船只, 否則她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甄封氏與甄英蓮此時已經知道水靖等人的身份, 甄封氏難得精明了一回, 說願意去瑞親王府上做工,即使做個粗使婆子她也十分願意。甄封氏如今已經很清楚的認識到, 甄英蓮的美貌無論在哪裏都會惹來禍事, 沒有薛蟠,也會有其他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給甄英蓮找個強大的靠山,使別人不敢再打她的主意。不過, 甄封氏到底心疼女兒,不忍她賣身, 因此便想自賣為奴,以護得甄英蓮一生周全。
水靖最終沒有同意。不是他要對英蓮母女撒手不管, 而是林黛玉想讓甄英蓮做自己的伴讀。據說甄英蓮聰慧又挺有靈氣, 林黛玉只教她幾天學問,她就能做出一首像模像樣的詩句來, 這叫林黛玉十分驚喜。水顏愛武厭文,看到詩詞歌賦都覺頭疼, 更別說自己作詩。京城世家小姐們注重交際與管家能力,于詩詞上多是懂而不精,林黛玉不過十歲時的随筆就已經比這些姑娘絞盡腦汁想出的詩句要好上許多。唯有榮國府的三春勉強可與林黛玉一較高下,但畢竟是外祖家的表姐妹,總不能見天的在林府與她論詩詞。如今有了甄英蓮,林黛玉不僅能夠得償所願,還可以過一下做先生的瘾,這叫她怎能不開心。而甄英蓮成為林黛玉的伴讀,既不需要賣身,也有了不錯的身份,憑借例銀還可以讓甄封氏過上不錯的生活,英蓮母女自是無不歡喜。
水靖也很歡喜,因為他發現水沐和林黛玉好像有了一個不錯的發展。
那日秦淮夜泊,因為喝酒喝的有些臉紅的林黛玉吹風回來後,臉竟然比之前還要紅,若說這裏面沒有貓膩,打死他都不信,打不死就更不信了。可惜慢林黛玉兩步回來的水沐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水靖看他看的眼睛都抽筋了,也沒有從他臉上看出任何情緒來。之後的時間裏,水靖又注意到,只要水沐出現在林黛玉的視線裏,林黛玉的身體就會不自覺的僵硬起來,神情有些微的緊張,種種情況表明,林黛玉春心萌動了。這讓本來還無心打探的水靖實在好奇,迫切想要知道那天晚上他二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小姑娘面皮薄,不好詢問,是以水靖就厚着臉皮跟水沐打聽。沒有任何疑問的,水靖完全被無視,連語氣詞都沒有聽到。
水靖很是不滿,直言水沐過河拆橋,說如果不是他,林黛玉現在心目中理想的夫婿還是寒門學子,說不定明年春闱就要定親嫁人,到時候水沐連哭泣的機會都沒有。
“您想的太多了。”水沐終于有了反應,淡淡的反問道,“我為何要哭?是我的,誰也動不得。”
水靖真想“呵呵”兩聲,心說也不知道是誰在知道林如海準備在進京趕考的寒門學子中選女婿後就一連放了數日的冷氣。大熱的夏天,屋子裏連冰塊都不用放,只要往水沐身邊一站,就能體會到寒風徹骨的感覺。現在倒在這裏跟他裝模作樣了起來……水靖有些後悔,後悔自己先前費口舌在林黛玉跟前抹黑寒門學子,應該讓水沐體會一下‘裝逼遭雷劈’的感覺,然後水沐就知道自己這個當爹的有多不容易了。
可能老天爺也不太滿意水沐的态度,突然刮起了風還下起了大暴雨。江水翻滾,浪頭卷的很高,船雖然結實無需擔憂沉船,但随着風浪忽上忽下左右搖擺,別說小姑娘,就連水靖都有些受不了。文東延完全不受影響,搖着鵝毛扇笑道:“主子,暈船難受吧?”
水靖朝他扔了個白眼,有氣無力道:“你說呢?”
文東延笑了笑,“屬下當然知道主子難受的緊,但屬下還是要提醒主子,千萬別吐了個稀裏嘩啦的,否則顏面可就要掃地了。”
水靖很想吼一聲‘滾’,但介于身體虛弱,估計吼出來也沒什麽氣勢,于是幹脆閉上眼睛,不理這個幸災樂禍的家夥。
“主子可知世子現在在哪?”
水靖不理,裝聾作啞。
文東延順着自己的思路,自顧自的說道:“世子去公主那條船上了。”
這消息果然震撼,驚的水靖也不裝睡了,立刻問他怎麽回事。
“剛剛世子來找屬下,說不放心公主那邊,讓屬下照顧好主子您,他去公主那邊瞧瞧。”
水靖大驚失色,“這麽大的暴風雨又在江面之上,你怎麽也不攔着他!?若是出了什麽事可怎麽好!?”
“世子剛說完就施展輕功離開了船,屬下根本就來不及反應。不過主子請放心,屬下親眼看到世子登上公主那條船,無甚大事。”
水靖提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這般一驚一吓,頭竟不怎麽眩暈了。
文東延又道:“世子武功蓋世輕功卓絕,主子其實無需擔心。但是公主和黛玉……那條船上幾乎都是女眷,世子會擔憂也很正常。就不知公主和黛玉現如今怎樣了?”
水靖聽得臉皮直抽抽。雖然幾乎都是女眷,但水顏身邊的四個大丫鬟都是武功佼佼者,保護兩小丫頭綽綽有餘。再說水顏和林黛玉本身武功就不弱,需不需人保護還兩說。水沐根本就是關心則亂,水靖突然有種‘娶了媳婦忘了爹娘’的奇怪感覺。
水靖只猜對了一半。水顏身邊确實有丫鬟嬷嬷們守護,林黛玉身邊卻無一人。
林黛玉當時正在最南角的船艙裏看書。那船艙相當于船上的‘書房’,是為水沐單獨設計,因水沐不喜與他人太過接近,是以這個船艙與其他船艙間隔着一段距離,來往時需得從甲板上經過。林黛玉想要看書時幾乎都去那裏,身邊只留雪雁一人伺候。可巧茶水沒了,雪雁便離開了一會兒。誰想狂風驟雨來的太過突然,待林黛玉注意到想要離開時已經晚了一步,船颠簸的實在厲害,一旦上了甲板很有可能會被風浪席卷進江水裏。經過慎重考慮,林黛玉決定留在船艙裏,等風平浪靜後再離開。
等待的時間尤為辛苦,林黛玉只覺時間流逝的十分緩慢。
萬裏無雲的晴空像被黑布遮蓋了一樣,周圍所有的一切變得暗沉起來。因先前陽光甚好,林黛玉并沒有點蠟燭,此時船艙裏一片昏暗。外面風呼嘯的吹,卷起的風浪發出同往日不同的怒吼聲,雨水噼裏啪啦的打在船上,似是帶着強烈的憤怒,要将船粉身碎骨一般。
林黛玉不禁恐懼起來,雙手抱膝躲在更為陰暗的角落裏。雖然知道自己應該不會出事,但她還是害怕,就跟那次被警幻禁锢在離恨天之上,感覺無比的孤獨與無助。
剛才不應該讓雪雁離開的,她一個人真的好怕。林黛玉小聲的啜泣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突然被推開,沉浸在恐懼中的林黛玉沒有察覺,頭依舊埋在雙膝間哭泣。
似是一聲嘆息,緊接着是有些微喘的聲音,驅散了壓迫人心的寂靜。
“對不起,我來晚了。”
頭發上傳來溫柔的觸覺,林黛玉怔了一下,緩緩擡起頭。雖然光線很暗,但那棱角分明的臉型和那雙明亮略帶關心的眼睛,還是讓林黛玉瞬間認出眼前的人是誰——
“世、世子……”林黛玉哭腔聲帶着些微的顫抖。
“是我。”水沐頓了一下,“怕不怕?”
林黛玉遲疑的點了點頭。想起剛才的恐懼,頓時又有淚水脫眶而出。
“別怕。”水沐抱出林黛玉,“有我在。”
林黛玉整個身體僵住,腦中也瞬間一片空白。耳邊隐隐約約傳來強有力的心跳,随着節奏,越漸清晰,每一下都強烈的沖擊她的心田。林黛玉幾乎不敢呼吸,似是這般就可以防止劇烈跳動的心跳出來一般。
寬闊溫暖的懷抱,讓冰涼的手腳逐漸暖和起來。緩過神來的林黛玉內心開始掙紮起來,理智告訴她必須推開水沐——男女授受不親。但情感上,她竟有些舍不得掙開。
似是察覺到了林黛玉的掙紮,水沐微微收攏雙臂,用溫暖而低沉聲音說道:“一切有我。”
林黛玉不明白這‘四個字’是何意,但她卻莫名的信任水沐,相信只要有他,自己何事都不需要擔心。
反正都已經這樣了,再壞又能如何?
這麽一想,林黛玉便安心的依偎在水沐的懷裏。聞着水沐身上獨有的藥香味,她整個人放松下來,竟沉沉的睡了過去。
至始至終,林黛玉都沒有發現,水沐的雙臂在微微顫抖。不是在竭力抑制住激動,而是因為心有餘悸。
水沐登船後,首先沖入主船艙裏。主船艙是水顏住的地方,水顏雖然有些害怕,但在丫鬟嬷嬷的保護下尚能穩住心神。水沐掃了一圈,見沒有林黛玉的蹤影,正要詢問,水顏已經請他去尋林黛玉。聽得林黛玉獨自一人在‘書房’裏,水沐很是緊張,急忙尋了過去。直到看到縮成小小一團小聲哭泣的林黛玉,水沐總算放下心來,卻也第一次嘗到了心痛的感覺。
好像心撕裂開一般,痛徹心扉。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