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清瀾漆黑幽深的目光對上楚淡墨,眼底隐隐有了一縷憂色:“涿州出現瘟疫,有人煽動百姓,說
朝廷要焚城,涿州三省都出現了民爆,七弟三日前在富順失蹤了。”
楚淡墨聞言猛然擡頭,心頭不由的一悸,壓下心頭複雜的情緒,楚淡墨關切的問:“涿州疫情如何
?”
“其實七弟趕到沁縣時,那裏已經是一個死城。屍骨殘骸随處可見,食人之肉,炖人之骨已經成了
沁縣百姓的嗜好。七弟不忍屠殺,将沁縣存活的百姓擒住,關押在一處。本以為這些人有了吃食便不會
在饑不擇食,食人之肉。卻不想,這些人已經食人肉成瘾,竟然寧可互相殘殺,也不多看米糧一眼。”
鳳清瀾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幽幽道出,“然,沁縣人數過衆,七弟唯有将人分批關在富順各縣各衙之中。
本以為如此便可強迫他們戒瘾,可七弟失算了。那些人無人肉可食竟然一一發狂。”
“發狂?”楚淡墨看着鳳清瀾的眸色加深,心中更加忐忑。
鳳清瀾仰頭,深邃的目光投向稀薄的月光,漆黑的眸子幾乎與夜色相融:“他們或是啃食自己,最
後自殺而亡;或是将牢房木樁啃斷,逃出來後獸性大發,見人就咬,與野獸無異。”
楚淡墨聽後心驚肉跳,她完全無法想象現在的沁縣是怎樣的人間地獄,怕不僅僅是沁縣,整個富順
可能都已經快要淪為死城。
也由此,楚淡墨大概能夠猜測出瘟疫如何爆發的。這些逃了出來,鳳清淇要赈災,要妥善處理沁縣
的事情,要安撫民心。亦是分身乏術,加之這些逃跑的人分散的太廣,處理起來自然棘手。他們有兇殘
成性,被困在沁縣已久,怕本身便已經身患疾病,再通過啃咬傳給其他人,瘟疫便在這樣一夜之間在各
處爆發,以至于現在整個涿州三省都陷入了危機。
“清瀾,聖上打算如何做?”楚淡墨最擔心的是這個。
鳳清淇失蹤了,這就意味那些外逃的,已經淪為食人野獸的人必然還未全部抓回。涿州又爆發了瘟
疫,民爆四起,這對于一個開國皇帝是不容許的敗績。
“有人在散布謠言,直指父皇失德,誅殺真命天子,謀朝篡位以坐江山。觸怒上天,所以天将兇兆
。”鳳清瀾清潤的目光變得沁涼,微微掀起的淡笑看似溫和,然而凝在唇角的卻是冷意。
“那聖上他會……”楚淡墨幾乎不敢将自己的猜測出說來。
因為那對于她而言,太過血腥與殘忍。這些謠言一字一句無一不觸動着盛澤帝的逆鱗,然而其中誅
殺真命天子更會讓盛澤帝怒發沖冠。南宮雙月剛剛伏誅,前朝皇室身份已經公諸于衆。加之盛澤帝在北
原以鐵血手腕将前朝皇室有關人員趕盡殺絕。無論如何都會讓民心動搖,這樣的謠言只意味着前朝皇室
尚有人在世,而且便是造謠之人。楚淡墨能想到,盛澤帝自然能想到,他自然不會容忍這個人,可是要
在茫茫人海中找一個藏頭露尾的人,太費功夫,而沁縣已經是一個死城,他要做的便是敲山震虎。來一
個真正的焚城,讓暴民膽怯,讓造謠之人恐懼。至于史書如何記載這一點,還不是由他定論。這,便是
一個帝王的手段。
“墨兒其實已經了然于心。”鳳清瀾側首看下楚淡墨,眼中帶着點點嘲意。
“不,清瀾不能這樣做!”楚淡墨箭步上前,抓住鳳清瀾的手臂,“沁縣縱然是一個死城,可是瘟
疫已經不僅僅在沁縣,是整個富順,甚至很快就會擴散至整個涿州。一旦焚城,毀一個沁縣容易,可是
要想再安撫涿州其他百姓便難上加難,縱然他們懼于朝廷威脅,可卻不再相信朝廷。涿州一州,有十幾
萬百姓,難道陛下要焚了這個涿州?否則莫說疫情不能拔除?就是沒有疫情,這十萬百姓便是大靖的禍
患,随時可能成為大靖的致命一擊!若是再經有心人煽動,一個涿州足以亡大靖!為君者,若失了民心
,則亡國不遠矣!”
“墨兒,你的顧及我都知道,可是古往今來,瘟疫都是歷朝歷代無法避免之事,焚去沁縣,足以威
震四方。頒發賞令,若發現疫情者,民報得白銀百兩,官報擢升一級。如此自然可以将所有疫情者一網
打盡。”鳳清瀾錯開楚淡墨的目光,這短短的幾句話帶着多麽深沉的一筆血債,他心中清明,也因此他
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她的那雙水眸有着屬于醫者的悲天憫人,不容污染。
“将之一網打盡,而後全部屠殺可是?”楚淡墨目光如霧的看着鳳清瀾,泛着蒼涼的光,看着他,
帶着一絲絲的期待,“清瀾,你告訴我,這可是你的建議?”
鳳清瀾垂在寬大袖袍內的手緊緊一握,薄唇一動:“是。”
一個字,讓楚淡墨的心一片冰涼。幾乎是用看陌生的人的眼光看着他:“你,真殘忍。”
鳳清瀾身子微微的一震,凝眸,沒有絲毫逃避的看着她:“墨兒,瘟疫從古至今,無法可醫。唯有
如此,才能救下更多的無辜的百姓,有舍方有得,舍小義成大愛。”
“這次涿州之行,委派于你?”楚淡墨失望的回視他。
“是,是我自己請命。”
月光下,他頃長的身影突然在陣陣輕風中顯得單薄,寬大的袖袍飛舞,他就好似在另一個世界,一
個她完全觸摸不到的世界。
“你可知,如果你這樣做,将來天下百姓如何看待你?你如何立足于天地,你會背負萬千罵名,你
會……”
“我不在乎。”沒有等楚淡墨說完,鳳清瀾便淡淡的說道,那樣雲淡風輕的語氣,那樣事不關己的
态度,好似即将發生的事情不過是家常小事,又或者那可能近萬的生命是草芥。
淚,滑過眼睛,在月光下晶瑩剔透。
楚淡墨擡手擦去臉頰上的淚水,定定的看着他:“如果我會因此恨你,你是否也不在乎?”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鳳清瀾負在身後的手緊緊的握成拳頭,月色下,骨節泛白。然而他看下
楚淡墨的目光卻那樣的淡,沒有絲毫情意可言:“你若真心待我,必然會知我懂我。”
說完目光淡淡的掃過楚淡墨,自己轉身而去。
楚淡墨站在那裏,看着月光拉長的那抹雪白無塵的身影,一點點的消失在她的視線裏,心口突然泛
疼,很疼,很疼。
楚淡墨不知道自己怎麽回到聶府的,一顆心好似被掏空了。連痛的感覺都沒有,耳邊不斷的回響着
那一句“你若真心待我,必然會知我懂我”。原來他不曾相信她的心意,原來她亦不曾真的懂他,她以
為經歷了這麽多,他們不僅僅是相愛必然也相知。
他要她懂他,可是他何曾懂她?
“小姐,您到榻上休息一會兒可好。”緋惜看着一大早醒來就坐在這兒不言不語,失魂落魄的楚淡
墨,心疼不已,已經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勸楚淡墨,可是楚淡墨卻連眼睛都不曾動一動。
“小姐,睿王還有兩個時辰便要啓程去涿州了。”綠撫将一些清淡的早膳端了進來,狀似無意的提
了一句。
“走了更好,他那麽混帳,讓小姐如此難過,走了就眼不見心不煩。”緋惜雖然不知道左右鳳清瀾
與楚淡墨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是她卻知道,這必然是鳳清瀾的招惹了楚淡墨。所以一聽到綠撫提起
鳳清瀾,就沒有好氣的大吼道,“難道還指望小姐陪他一同去不成!這才幾日,就讓小姐如此難過,睿
王不是好人。”
綠撫看着一臉憤慨的緋惜,不由的搖了搖頭,沒有搭理她,而是轉頭看向楚淡墨問道:“小姐,你
可有十成把握控制疫情。”
楚淡墨擡頭,看向綠撫,一問到關于醫學的問題,楚淡墨頓時眼中清明,沉吟了片刻後對綠撫搖頭
:“據我所知,這次疫情來的太猛,擴散得太大,我亦只有五成的把握。”
綠撫聞言莞爾一笑,正要說什麽,門外響起了呼叫聲:“六嫂,六嫂,十四和十一哥有事與你商談
。”
“他來幹什麽?”緋惜這會兒正惱着鳳清瀾,聽到鳳清潾的聲音,更是不爽,小嘴一撅便幾步上前
,将門關上。
“你這死丫頭,給爺開門。”遠遠走來的鳳清涵察覺緋惜的動作,立刻快一步伸手抵住門,支開一
個縫隙,站在他身後的十四皇子鳳清潾看着緋惜惱怒的呵斥道。
“小姐心情不好,不願意見你們。”緋惜想都沒有想睜眼說瞎話。
鳳清涵目光敏銳的看着緋惜目光閃爍,唇角一揚,運氣于掌心,趁着緋惜不備強行震開大門。緋惜
一個不查,為了躲過餘勁波及,立刻轉身,可是腳腕卻一扭,咔嚓一聲,在一陣鑽心刺痛之下身子朝着
一遍摔倒。鳳清潾見此,立刻眼疾手快的閃身将她攔住。然而後進門的鳳清涵卻是直接走到楚淡墨的身
邊。
“發生何事?”縱然與鳳清瀾不愉,楚淡墨對鳳清涵的态度卻沒有改變,見他如此焦急,于是關心
的問道。
“本來昨夜便想找六嫂商議,可是六嫂昨晚……”鳳清涵沒有把話說完,便轉口道,“我三人想了
一夜,都不明白父皇為何要派六哥去涿州,所以就來找六嫂,想知道父皇的用意。”
楚淡墨正将盛滿一勺白粥的銀勺遞至唇邊,聽了鳳清涵的話猛然停下,擡起頭看向鳳清涵:“你說
是聖上任命他去涿州?”
“是啊。”鳳清涵誠實的點頭,“父皇一直寶貝這六哥,這事兒明顯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兒,父皇
不僅委派六哥去,而且九哥自請代六哥前去,被父皇痛斥了一頓不說,就連我和十四弟要求通往,也被
父皇狠狠的訓斥,父皇好似非六哥去不可,父皇的态度太不合常理。”
楚淡墨猛然将手中的銀勺扔進碗裏。
綠撫立刻上前,笑着問道:“小姐可是要進宮?”
楚淡墨看着一臉笑意的綠撫,問道:“你早就知道?”
“綠撫不過是旁觀者清。”綠撫帶着楚淡墨去內屋,一邊為她換衣服,一邊說道,“小姐啊,你應
該對王爺多些信心。”
你若真心待我,必然應該知我懂我。
驀然間,這句話又浮現在楚淡墨的腦海。讓她不禁有些羞愧,她确實不夠知他,不夠懂他,而他卻
将她看得透徹,将她保護的滴水不漏,為了保護她甚至不惜讓她誤會他。
“容華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勤政殿內,楚淡墨盈盈福身,這是她第一次求見盛澤帝
。
“容華何事求見?”盛澤帝一邊批閱着奏折,一邊問道。
楚淡墨唇角微微的揚起:“容華此來,所為何事,陛下不應該了然于心麽?”
盛澤帝一反常态要鳳清瀾去涿州,不就是要自己主動上前來請命麽?到底是一代帝王,楚淡墨此刻
才知道她深深的低估了盛澤帝。這位皇帝有鐵血手腕,雷霆氣勢,同樣能夠看透人心,城府于心,太平
他要,賢明他也要。
他算準了她不會置鳳清瀾于不顧,也算準了她排斥那樣的血腥的手段,更加清楚她在乎鳳清瀾的名
聲,所以逼得她不得不攔下涿州之事。瘟疫又如何,她不是素顏醫仙麽?難道就對此一點辦法也沒有?
“你又多少把握?”盛澤帝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的問。
“五成。”楚淡墨如實回答。
盛澤帝批閱奏折的朱砂筆一頓,沉默了片刻後,對着身邊的王成點了點,而後看着她道:“朕将涿
州之事交予你。這面金牌刻有‘如朕親臨’,見此如見君,即便是老六都不得不服從。”
這一刻,楚淡墨才驚覺盛澤帝待鳳清瀾是真的與衆不同。她知道這塊金牌不是給她無上權力,而只
是讓她用此來牽制鳳清瀾。因為這個帝王清楚的知道涿州有着重重危險,而他的兒子是一個什麽都願意
為她做的人,她要阻止他為她涉險,必然要又資本,這面金牌便是。同樣的,這個帝王也看透了她不會
讓鳳清瀾為她涉險,所以才給她這個權利。
然而,有了這面金牌,在世人眼中這事兒便不是鳳清瀾做主,一旦失敗了,鳳清瀾無責;然而一旦
成功了,代表着天家的鳳清瀾,縱然不是做主之人,必然也是大功一件。這個帝王,似乎把方方面面都
已經想透徹,只在為着他的兒子打算。
這一刻,楚淡墨突然有些疑惑了,這樣一個個可以對其他兒子賜毒酒的帝王,這樣一個精心為着鳳
清瀾設想的帝王,真的是一個會為了那樣一件事,久逼死愛子生母的男人?
“皇上,睿親王求見。”楚淡墨沉思着,門外響起通報聲。
盛澤帝劍眉一蹙,沒有宣見,而是對着楚淡墨揮手:“你退下吧,去見見他。”
楚淡墨接過王成遞上來的金牌,又一福身,而後退下。
出了勤政殿大門,就看到鳳清瀾站在院子裏。楚淡墨想要喚他,可是一想到他寧願傷她之心,也要
孤身犯險,縱然知道他昨夜那般說,就是為了讓自己一氣之下,不管不顧。可是心裏就是不舒服,因為
他名為保護,實為自私的安排。于是到了喉頭的話便咽了下去,裝着漠不關心的掃了他一眼,轉身朝着
另一邊走去。
“墨兒。”
對于鳳清瀾的呼喚,楚淡墨置若罔聞,腳步加快的往外走。
“墨兒。”才走過勤政殿長廊,進入勤政殿側邊的小花園,鳳清瀾便一個閃身,擋在了她的面前。
“王爺觐見陛下,容華不敢耽擱王爺,告退。”楚淡墨疏離的對鳳清瀾福身,腳步一轉,就要于他
擦身而過。
“墨兒。”就在擦身而過的一瞬間,鳳清瀾扣住了楚淡墨的手腕,不顧她的掙紮将她一把攬入懷中
,将她緊緊的抱住,在她耳邊輕聲道,“我錯了,你莫生氣,我會害怕。”
這樣帶着歉意與央求的話,讓楚淡墨心頭一軟,可是手上卻沒有軟,握住的拳頭就狠狠的在他的背
上砸着,發洩着心頭的難過:“你才不會怕,否則你便不會這樣對我!你不願與我共患難,你總是這樣
自以為是的逼我做選擇,你自私,我恨你。”
“我錯了,錯了。”鳳清瀾将她緊緊的抱着,聽着她帶着哭腔的控訴,知道她是原諒自己,雖然心
疼她傷心,可唇角卻勾了起來,“昨夜我想了一夜,本就打算今早跟你說明白,去了聶府才知道你已經
見了十一弟,便知道自己晚了一步。墨兒,我答應你,下次不會了,日後不管遇到何事,我都與你一起
面對。”
“好,你記住今日承諾。”楚淡墨知道鳳清瀾必然是想明白了才會去聶府,才會知道她進宮了,想
着自己也有不是,沒有更了解他,于是将頭埋在他的懷中,“清瀾,我們以後都不争吵好不好?有什麽
事情,不管喜怒哀樂,我們都彼此同享。”
“好。”鳳清瀾推開她,對上她的目光,鄭重的颔首。而後執起她的手,緊緊的握住,“不管是涿
州,還是将來的風風雨雨,鳳清瀾都與楚淡墨同行。”
------題外話------
⊙﹏⊙b汗,六點停電,現在才來,悲劇,差點斷更!貌似明天才是端午節(^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