鯉魚帖
“別以為你蠢我便次次忍讓,撒癔症也給我滾遠些!”十八娘重重反手就要一巴掌打過去,終究最後還是收了回來。
裕娘噼裏啪啦掉眼淚卻仍不依不饒闖到前頭,一把拽下那根發帶:“你裝什麽清高,我蠢,我是蠢!我蠢到這麽些年都不知道你……你……”
“我如何?我如何也輪不到你來羞辱?如今我是蘭臺三品官身一應禮遇如前朝,你不過是個五品官的家眷,連個正經的诰封都沒有,仗什麽在我這耀武揚威。今日你不給我乖乖跪下磕頭請罪,便別想善了!”
“王知,你別欺人太甚了,你就賭我不敢揭露你的醜事?”裕娘越發冷笑猙獰,一把抓住身邊應是程子賢侍妾的小女子的手腕道,“你瞧瞧這個呢?”
那小女子也極驚訝,看向十八娘的手腕,與她的手腕上有一樣的發帶。
十八娘卻愣愣瞧了瞧,更加氣道:“你發什麽瘋,難道你是說我要學你家姬妾才纏的,可這是什麽了不起的事,莫說我幾歲便有了這習慣,便真是我無意中瞧見了,覺得好學了來,又如何值得你發瘋?”
說着十八娘突然細瞧,這女子模樣很是出衆,身上衣飾也很不俗,甚至有些書卷氣,應當是個寵姬,裕娘莫不是以為她是在模仿寵姬勾引程子賢吧?
十八娘實在是忍無可忍,直接道:“我管你因為什麽,今日冒犯了我便必須給我賠禮!”
十八娘全沒領會裕娘的意思,裕娘一聽卻愣了愣,喃喃嘀咕:“竟不是有染,只是他惦記你……”
她太小聲十八娘也沒聽清,卻見她越發失神稀裏糊塗走了。可究竟她是程家婦,其他人也不敢真上手,十八娘也不能自己上手和她撕打,便氣得狠狠嘆了口氣,與身邊小女官道:“替我拟了劄子到禦史臺,參程子賢。”
既然她瘋便讓她瘋夠了,偏要戳她心窩子!
可劄子才送上去未等禦史臺受理,程子賢便已站在了行春禮的禦園大門之外。
好像也是有兩年沒見了,但十八娘和他可沒什麽交情,理也沒理便往前走。這時程子賢卻忽自袖中取出那根發帶,擡手攔在她面前,道:“王尚書,今日是我夫人失禮,我來替她賠罪。”
十八娘這才微微擡起眼瞧了瞧他。
不得不說他們程家人肚子裏個頂個糟爛,皮囊倒是都光鮮,他歲數稍長些倒越發像程佑安了。
她懶得理他直接假裝看不見繞過去,程子賢卻未動,又默默将手裏的發帶仔細收回了袖子裏。裕娘坐在車裏瞧得很清楚,直等他上來便拽着他的袖子把發帶搶了出來,抖着手痛哭:“你惦記她許多年了是不是?連你找那幾個賤貨都要讓她們綁這東西!”
程子賢不理她便要下車,卻被裕娘一把抱住苦苦哀求哽咽着道:“她有什麽好的?你惦記她這麽多年都不肯看看我……”
程子賢卻淡漠着掰開她的手回頭道:“嫌你髒。”
“你…你知道了?”裕娘慌張跌坐在地上,趕忙又抱上去痛哭,“我也是為了你…你爹他說,我不答應他便要把你和程大相公的事說出去……”
程子賢卻回頭狠狠甩開她罵道:“蠢貨!難道說出這件事來他能得好?他敢說嗎?!就像你被他玩了我不也只能假裝不知?”
“當初我幾次三番拒你,你卻非要往上湊!你以為你那好姨夫非要促成此事是圖什麽?!不過就是自己做了王八也得禍害我來出出氣罷了!
若非娶了你這蠢貨,換作王明微,以她的家世和能耐,我何至于受這樣的恥辱!”
“可我只是心愛你,我想嫁自己心愛之人又有什麽錯…表哥你別生氣,我以後學聰明些,再不讓姨夫碰了,你別生氣。”裕娘頹然跌在地上痛哭失聲,卻忽又抹了抹眼淚拽住他的衣襟道,“你到底是想娶她,或只是不甘心想睡她?”
程子賢猛然低頭,裕娘趕忙巴着他道:“只要你還要我,我便想法子把她弄來給你,好不好?”
程子賢卻嗤一聲:“用不着你,等我弄死了吳虞,她自然得乖乖落到我的手裏,任我擺布。到時她還能像今日這般耍脾氣麽?只怕得日日求我寵幸她。”
回去後十八娘還是參了程子賢,而裕娘的行為也确實是以下犯上,還那麽多人瞧着,最後還是程子賢出面請罪作罷。
出了氣十八娘也便把這事掀了過去,又忙着春禮的事。只到了這日一應籌備妥當,十八娘都未回家,只看着招兒把禮服頭冠都換好了,送他上車,待到禦園把他接下來。
把招兒安撫好她便站到了禮官之中,招兒一回頭就能看見她也安下心來,只跟着主持禮官唱的一步步叩拜,行祭,複叩,幾番下來進殿內稍歇,又随帝後換了便服去禦田內扶犁喂蠶,一步步都做得有板有眼,也未有任何不耐,聖上瞧着也很是歡喜。
待到傍晚春禮結束,招兒才來她身邊哼哼唧唧撒嬌,十八娘帶他去洗了手換了衣裳,便讓他捧着茶去問候帝後,又悄悄囑咐了幾句說辭,招兒便應下乖乖走了。
十八娘也是終于松了口氣,和其他籌備春禮的人一起受了賞,正要一道來謝恩時,卻正見着了上回的屠也在殿外,屠也看見她便幾步過來道:“出了大事了,河西那些戰後安置的胡人的歸義軍鬧了兵變。”
“吳虞呢?他在殿內?可是要他去河西了?”十八娘擡起眼問。
屠也搖搖頭,“他在,不過不必去河西,亂軍未成氣候,很快便被墨忠鎮壓下來,麻煩的是,那些歸義軍是吳虞安置的…可墨忠,也是吳虞薦上去的。”
來謝恩的人皇後無暇見便讓大宮女先出來安撫一番先送離了,十八娘也不好獨留,可又擔心,便一直等在禦園之外。一直到天黑,其他臣子眷屬都走了,吳虞才遙遙出來。
宋平跟在他身後戲谑道:“好嘛,這回你把事都扛下來替墨忠擔保,軍中功績都消了,全都白幹一場。不過你怎麽對墨忠這麽好,是不是對她也有些心思。”
吳虞卻頓時冷下聲來道:“宋平,你覺着我舉薦墨忠去河西是因我私心還是因她有本事?今日我擔下此事,又是因為我有私心還是因這件事本來便是沖我來的?”
宋平想了想不再吭聲,吳虞看了他只道:“就你這個腦子,還好意思瞧不起人家,我都替你丢人。也罷,日後我與軍中脫了幹系了,你也另找個能耐人跟着去罷。”
“你別呀,我不過玩笑兩句,較什麽真兒…”宋平摸摸腦袋跟上來,卻猛然見到十八娘,更加心虛便趕忙瞎應了聲跑了。
吳虞卻只站在那,十八娘幾步跑過來站在他面前,輕輕拉住他袖子道:“也挺好的,沒想到明年我們便能回江都喽。”
他低頭笑了笑點點頭,反正這黑燈瞎火也沒什麽人,便一把将她抱了起來,低聲道:“我早知這些活着便留不住,不值什麽,還沒有去嘗嘗你許給我的大鯉魚實在。”
她趴在他肩上重重點點頭,哄他道:“好,我們回家去,讓許嬢嬢今晚便燒了一條大鯉魚來先嘗嘗。”
吳虞被她拉着便上車往家裏去,程子賢才自牆後出來,與侍人道:“派人到軍中散播出去,只說吳虞受了罰以後心中越發不滿,欲通過胡人将領墨忠聯絡北胡人叛國。”
侍人領命下去,程子賢便離開,身為黃雀的周長樂也才回了園內。
可十八娘不知道也不在意,只是吃魚吃得高興,還教吳虞學了剝蝦和撥魚刺,說是省得他以後回去給人笑話。
可不過幾日,墨忠便來信說已經悄悄把程子賢安置散播謠言的人以及上回挑動兵變的人全悄悄摸透了控制住了。
十八娘這才知道,就連上次的兵變,墨忠也早發現了苗頭,故意讓他們成功,查到了是程子賢幹的。但發現這次程子賢便沒有安排做大,便猜到了程子賢還有後手,所以一直按兵不動。
連宋平都敢看不起墨忠,程子賢自然更是傲慢,完全只當墨忠一個胡人女子能力不足,半分未深想,便在兵變之事成功後安排了這次栽贓之事。
墨忠仍是順着他們假裝不知,直到夜裏親自逮了那偷放密信的人,直接一頓毒打記下供詞,捆了送回洛陽來。
吳虞直接接了人拿着供詞送到了聖上殿前,程子賢卻只是防備吳虞,卻從未想過自己會栽到墨忠手裏。
程佑安立時便道:“聖上,這墨都護抓的人沒錯,供詞也是如實記錄,但招供的人卻是有心誣陷,意在挑撥!”
聖上瞧着供詞笑了笑,只嘆道:“程相說沒有便沒有罷!如今我哪兒還敢治程家人。只是子賢吶,人光有心計不行,也得有胸懷。你回去仔細想想我的話,這些日子便不必到府衙去了。”
因為這未成的事砍了程家全家自是不可能的,程家的勢力也不是紙糊的,但聖上這話說的委婉相當于停職了,甚至沒給個複職的日子。
程佑安深深嘆了口氣沒敢再狡辯,只看了吳虞一眼,便帶着程子賢離開了。只等程子賢侍奉他上了車,擡手便是一巴掌抽過去,罵道:“鬥不過他便給我消停着,再惹事莫怪我不念伯侄之情。”
程子賢深深行禮退下,看着馬車遠去。
“夫人,大相公不讓我們進去。”侍女端着湯水回來,十夫人氣得一把掀翻在地,便又指着裕娘罵:“哭,你還有臉哭!若不是娶了你這麽個廢物,子賢他至于這麽辛苦?!”
不想這時程子賢卻也到了院中,站在門口行禮道:“母親。”
十夫人趕忙出來去扶他,程子賢卻側過身去只道:“母親,讓裕娘同我回屋去,讓她尋件衣裳。”
“好,你先回去歇歇,那件事別心急,他到底總不會不管咱們母子的。”
程子賢點點頭應了,便帶着滿心歡喜的裕娘回了屋,裕娘正要替他換衣,他卻一把握住裕娘的手道:“你把王明微弄來,從前的事我都不再與你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