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郎年最少 — 第 118 章 山預帖

山預帖

“剝蝦挑魚刺劃船,還得學游水,不然掉水裏怎麽好。”十八娘坐在妝臺前一邊和吳虞嘀咕一邊兒穿着外衣,又囑咐道,“我陪許嬢嬢和陳嬢嬢去青牛觀了,晚上便回來。”

吳虞過來捏了捏她頭上簪的金魚兒卻湊在了她臉頰旁邊,十八娘趕忙捂住臉小聲道:“不能親,我好容易才貼好的。”

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臉,十八娘這才紅着臉湊過去,塗了口脂的嘴兒軟嫩得剝了皮的櫻桃一般,輕輕貼在他的臉頰上。他卻擡手便按着在她唇上重重香了一口,又替她把嘴角抹幹淨道:“阿吉今日當值,若是再碰上什麽瘋的便差人喚他,不能吃虧。”

她輕輕點頭,卻認真道:“哎呦,我又不是傻的,你快走吧我也走了。”

吳虞這才黏糊糊起身來,出門騎馬去了太常寺,十八娘也随嬢嬢們上了車。

陳嬢嬢孫女兒大了,好容易有空來陪她住住,一來就把她往寺裏薅,十八娘本來還有些不懂,卻看到了車上她備了幾個小泥偶,俱是圓滾滾的胖娃娃。

她們還真當她傻不知道呢,不就是求娃兒的麽。可以前嫂嫂們還與她提過幾句,如今倒是不當着她面說了,估計是怕她傷心。可她們卻又不問,她也沒法上趕着說她才不傷心。不過她自然也不信什麽送子神的,只當着陪她們出游了。

這一回郭青蓮也跟着一道出來散散,陳嬢嬢饞得抱着人家的女兒不住摩挲道,“這女娃兒多乖。”

郭青蓮卻撫着女兒嘆了口氣,陳嬢嬢卻知郭青蓮的憂心,只道:“養好了什麽都是好的,養不好什麽也敗家。瞧瞧我們王家那麽些兄弟子侄的,又怎麽樣,有哪個出息過我們十八娘?連我這老婆子都跟着我女得了賞,旁的伺候大郎小郎哪個有這福氣。”

聽這些話郭青蓮倒果然開懷一些,也聽着兩個嬢嬢親和,便忍不住道:“我家羅郎君倒未說什麽,待女兒也好,只是公婆與祖輩總是不滿,我們日日聽着也心裏難受。”

許嬢嬢氣得嗔道:“聽他們那幾個老幫菜的話做什麽,他們自個兒都稀裏糊塗狗屁不懂。再啰嗦只管給他們送回山裏去!讓他們好大孫兒養着。”

十八娘都忍不住聽樂了,陳嬢嬢撇嘴笑了笑,擡手替她理了理風帽,卻正是到了城門。

“十八娘子,可是要出城去?”

十八娘撩開車簾,瞧着阿吉笑了笑:“是呢,和家裏幾個嬢嬢還有你羅阿兄家的蓮娘子。”

阿吉把吳虞當半個長輩,曾經倒與羅寒更親切些,特與裏頭的郭青蓮問候過又逗了女娃幾句,又問道:“帶夠了人麽?要不我送你們去。”

十八娘搖搖頭:“離得近,帶許多人也累贅,午後便回的。”

主城附近也不會有什麽賊匪的,阿吉也放心應下,便拍了拍馬屁股親自牽着出城,可才走兩步忽停下道:“這馬可是沒喂夠草料?怎這樣力軟?”

他是自小在馬群裏長大的識馬比識人還清,十八娘便也立即讓停了下來,馬夫也趕忙下來同阿吉一起檢查了一番,沒查出什麽毛病,馬夫便又道:“今早這馬是旁人盯着喂的,許是憊懶沒喂足,一會兒出了城到道觀附近我再帶他補些鮮草,也夠一個來回。”

阿吉瞧着也是夠,便點點頭放他們出了去。

因青牛觀離城裏不遠十八娘也沒多想,只又靠在陳嬢嬢身上繼續趕路,卻将将走到半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時這馬突然停下,便往路邊的青草地埋頭苦吃起來。

可馬是經過訓的趕路時便餓了也不會任性,車夫也大為怪異揮鞭呵斥,這馬卻突然狠狠一抽跪在了地上,車夫也吓壞了趕忙道:“娘子快先下車,這馬怕是害病了!”

“青蓮抱娃娃先下。”十八娘趕忙讓車夫先把她們母女接下便又扶了兩個嬢嬢下去,最後她正要下時,這馬卻又突然拱了拱,一甩正好把她摔在了地上。

她不妨用手一擋正好杵在了地上,腕間一陣扭痛,只嬢嬢把她扶起來的功夫已經疼得不敢動了,陳嬢嬢低頭瞧見只吓得掉了眼淚,急得道:“這得趕緊着回城裏,可馬不行了怎麽好?”

車夫趕忙道:“我跑回城去尋那小官人來!”

“那怎麽成,你不怕累也只是擱腿腳跑,一來一回得多久。”許嬢嬢急得東張西望,也是可巧正好那邊過來幾輛車,瞧着是誰家女眷,正好也瞧見她們這邊車翻了,竟行了過來,一面生的侍女挑開車簾道:“那邊的小娘子可是車壞了?”

陳嬢嬢趕忙上去道:“正是,不知貴家娘子是要出城還是進城?我們家小娘子受了些傷急着瞧瞧。”

這侍女道:“我們要往青牛觀接家裏夫人,那也有醫藥的,小娘子趕快與我們同去罷。”

陳嬢嬢一聽仿佛救了大命,趕忙要帶十八娘過去,可十八娘在洛陽許多年都沒見過這人,便問道:“多謝了,不知貴門何處,日後我也好上門致謝。”

侍女卻只笑了笑道:“我們家官人是才自閩州調到洛陽來的,姓謝,只怕娘子不知,正住在承恩坊。”

可這語句雖一聽不是土生土長洛陽人,聽音兒卻絕不是新來的,十八娘便更覺有些不對,這時卻聽身後來了人。

“十八娘子,這馬果真不行了?”

回頭只阿吉騎馬過來了,還多牽了匹馬,“只怕是那馬是害了病路上出事呢。”

阿吉說着下馬過來,卻見十八娘受傷也吓了一跳,趕忙張羅着把新馬套到車上。

這時又去瞧那倒地的馬,只道:“這是誰家拉貨的豆面撒了,豆面本來招馬,剛好這堆草裏還生了馬錢子,這草讓馬誤食了便容易發狂。”

沒看出旁的來,阿吉便趕忙又把她們送上車,這功夫方才路過那家人便不聲不響走了。

趕吳虞回家來時大夫正在瞧,只見她手腕都腫得烏青了,趕忙摘下紗帽過來問:“怎樣了,可沒傷了骨頭?”

大夫趕忙道:“郎君放心,只是扭了筋,可也得養着才行,最好能用竹片綁一綁省得複上。”

吳虞皺眉點點頭,卻把藥油接過來道:“多謝,我來。”

大夫也認識他,自知他幹這活計是熟的,便留了藥告辭,吳虞輕輕捏起她的手腕撂在軟枕上,手心裏搓了藥油便又握住她的手腕,忍不住道:“平素是個穩重人,怎麽還受了這樣的傷。”

十八娘耷下嘴角哼了聲:“這與穩重不穩重有什麽幹系,又不是我蹦摔的,是馬摔的。”

吳虞便又無奈揉了揉她嘴角道:“沒怪你。”

“一會兒有些疼啊。”

說着他便一手擡起她的手,另一手整個将她手腕握住,用力一揉。她疼得緊緊閉着眼手指都抖了起來,吳虞卻也沒有松手,只又把整個傷處都揉透了才放開,又小心用竹片将手腕夾住,纏上繃帶才終于處置好,可弄完了倒是他自己一額頭的汗。

十八娘卻喪氣問他:“這得帶多久啊?真不體面。”

“受傷有什麽不體面的,又不是你蹦跳摔的是馬摔的。”

見她瞪過來他也不犯賤了,卻瞧着她露出來的指尖都跟着有些腫了,輕輕捏道,“怎麽也得十天八天,幸而是左手,可養不好再碰了,下回便極容易扭了。”

她也只得點點頭,吳虞便一把抱起她來回了屋去。

可晚上要睡覺時發現了件新愁事,她衣裳脫不下來了……今日出門為方便她穿的都是窄袖的衣裳,吳虞便要直接上手扯了,可這新做的衣裳她舍不得,吳虞只得拿把剪刀從針縫給拆了。

可公服為了利落內衫也是窄袖的,她還是特請示了皇後穿了別的衣裳去上課。

後幾日一來招兒這小壞蛋卻看着她綁這板子一直笑,看她生氣了又道:“先生這幾日日穿這個沒見過,比往日穿公服更好看,像屏風上的洛水神女。”

十八娘卻臉一板道:“誰教你這些話?”

招兒老實道:“是我阿兄,他說的,這話不好麽?”

周長樂?他倒是也不小了,許是有什麽心悅的女子無意中說,被招兒聽見。

十八娘便沒再深問,只認真道:“不是不好的話,只是招兒需知,女子同男子原是一樣,最先瞧的應當是品德才能性情,最後才是家世樣貌。”

當然她說這話也有些心虛…可為人師表,不能瞎教,“我能成為你的先生,首要也是因我的才能而不是容貌是不是?”

見招兒認真點點頭,十八娘便又和緩道,“可招兒誇我,我也總是歡喜的。”

招兒這才又松下來笑了笑,複又與她調皮道:“先生,我可說的是真的!阿兄說過後我去瞧了那屏風,是有些像的。”

這板子戴了幾日給人家都笑過一便,可終于熬到快拆了,遠遠就聽了人笑聲:“呦,王尚書怎麽這副打扮。”

周長壽帶着一衆侍女,卻遞上封請帖道:“後日公主自長安回來小住,我給她辦接風宴,為圖松快仍設在我那山裏的宅中,記得早些來。”

十八娘接下應了,晚上回了家,吳虞便坐在榻上給她拆了竹片,一圈圈把紗布也解開,拎起她手指來仔細瞧了瞧,見已消腫了,又握着她的手輕輕動了動,“還疼不疼?”

她搖搖頭,吳虞道,“不疼明日也得小心,碰不得。”

她又點點頭,吳虞拿帕子替她把手擦幹淨,又低頭問她:“真不疼了?”

“不疼。”她傻乎乎擡頭,卻見他擡起眉梢,呼一口吹了燈。

到底還是怕碰了她,便也沒敢多折騰,睡前還把她的手腕用帕子又緊緊纏了一圈,帕角壓在了他的枕頭底下,如此她睡着了便也不能亂動又碰了去。

次日吳虞親自去瞧了馬,還囑咐車夫多帶了幾個人多跟一輛車去,只都交代好了才走。

十八娘一邊兒梳妝趴在窗邊,舔舔嘴角道:“我天黑前便回來的,給我帶份鵝掌回來。”

吳虞撇了撇嘴笑她,戴上紗帽便上馬走了,遠遠才道:“給你帶,早些回家。”

十八娘這才又乖乖坐回來梳妝,畫了和那天出門時一樣好看的花钿,額上是一朵綠梅,兩靥貼了一對金雀,頭上挽了垂鬟但只簪了兩對金釵,正中戴了只小金樹步搖。裝扮好才覺得手腕有些緊,低頭看見是吳虞纏的帕子,便沒有摘,而是怕帕子落,把發帶也纏到了外頭。

這回一路上倒是很順利,到了周長壽的宅前十八娘便下了車,先由人帶着去拜見了恒昌公主。

恒昌公主雖不是皇後親生,容貌氣度倒都與皇後有些像,沒有周長壽那樣富麗,平緩面容眼角微垂,只端坐在圍榻上淡淡笑着受了禮,溫聲道:“是教招兒的王尚書。”

十八娘笑了笑行禮,恒昌公主緩緩擡手,十八娘便起身複謝退到一側,周長壽才低聲與她道:“恒昌公主的驸馬是魏昀母親的弟弟。”

因恒昌公主不常在洛陽,驸馬督尉也是不能參政事的,十八娘以前倒沒注意這層關系。只是以她和魏家的關系,人家公主還對她保持體面倒不錯了,可她還是悄悄去和周長壽抱怨道:“早說我便不來了。”

周長壽笑了笑:“你這麽說,程家和魏家找一找也有姻親關系,那益王太妃是魏家人,益王妃便是程家族親,日子還不都一樣過。況且請你來,還是公主身邊女官來傳的話。”

可能是為了顯示大度?十八娘也沒再深究,便找了個角落坐起來。

這宴席麽見多了也都是那些事,吃喝游樂,與幾個相熟的人說了會兒話,周長壽便又要射覆。十八娘只趁着他們熱鬧時出來更衣,卻到了些隔間,見裕娘也在此,身邊還跟了個極壯士的婆子,且一直站在這,像等人似的。

十八娘沒理她,洗了手便要同谯兒出來,卻突然被人一把捂住嘴自後頭勒住,她只見着谯兒也被人抓住,便暈了過去。

吳虞去府衙又幹坐了一天,反正這裏頭諸事人家也不容他插手,他也懶得管,只晃悠到了下值在街上買了份鵝掌,到家門前把缰繩一扔,看見她坐的馬車已回來了便美滋滋快步往院裏來,卻見陳嬢嬢整個癱在了屋門前。

他心裏咯噔一下,僵着手把鵝掌放在石桌上,緩了緩問:“明微呢?可是又傷着了?”

此時許嬢嬢卻也崩潰哭道:“小娘子她找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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