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火上的茶水正在沸騰, 此時已是第三沸, 文東延将第二沸時舀出的茶水輕輕倒入, 這才端下茶壺。
壺嘴袅袅冒着熱氣,眼看就要流出茶水來, 文東延動作一頓, 沒有回頭卻是知道來人,笑道:“主子來的可真是巧, 茶剛剛好。”
“因為爺長了個狼鼻子, 循着味就過來了。”水靖邊說邊慢悠悠的走了過去。
文東延又新拿了個茶碗, 将茶水斟入。細瓷白碗與碧綠茶水相得映彰,撲鼻的茶香漸漸溢了出來, 芳香撲鼻。水靖接過茶杯淺淺嘗一口——
“好茶。”他點了點頭, “看來你的茶藝沒有荒廢,一如既往的好。”
文東延已經為自己倒上,茶碗才碰到嘴唇就聽到這話, 立刻似笑非笑的看了水靖一眼,“主子品茶的功力倒是見漲, 屬下竟不知您何時會品茶了。”
水靖臉皮很厚,裝作沒有聽見文東延話中的調侃之意, 很是淡定道:“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着呢!不過爺竟不知道你還有閑情煮茶。”
“忙中偷閑罷了。”文東延抿了一口熱茶, 含笑道,“之前主子不是說要将王夫人假借王子騰之名包攬訴訟之事親自告知王子騰嗎?怎的最後又改了主意, 讓恩侯代之?”
“王子騰這人太過精明,還是謹慎些為好。”
水靖确實想親眼目睹王子騰的反應, 順便再“關懷”一二。只是王子騰心思細膩,疑心病又重,一點蛛絲馬跡都會讓他産生懷疑,比如會猜測自己和家人正在被監視,進而更加小心翼翼。是以水靖不想節外生枝,讓之後的事情變得更加麻煩。賈赦就不一樣了,他本來就和王夫人有仇,調查王夫人背地裏做過些什麽很正常。如今王夫人可不就被他扳倒了嗎?王子騰即使懷疑,最多也是懷疑賈赦一直以來扮豬吃老虎,不會往其他方面想。
“也不知如今她二人被圈禁在佛堂裏,那些被她們害過的人若知能否心安。”文東延嘆了口氣,“就怕此怨難消。”
“那是自然。所以爺才會建議把王夫人圈禁在佛堂。死很容易,但若是生不如死……這活着其實還不如死了要來得好。”
王夫人得罪過的又不知那些人,遠的不說,就說榮國府裏的人,花自憐可是被她得罪慘了。如今她一倒下,娘家又沒有辦法依靠,這管家權自然而然就會落到花自憐的頭上,王夫人焉能有好日子過?
其實不只是管家權,還有王夫人這些年得的財物。
賈政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心裏面也清楚,王夫人是二房的‘錢袋子’。沒了王夫人,僅靠他的俸祿和榮國府每月的資助,二房就只能勉強維持個吃喝而已。因此賈政以黑心錢為借口,硬逼着王夫人身邊的丫鬟交出庫房鑰匙,将王夫人的私房全部沒收。不過,銀票差不多都還了公中銀子,剩下的都是些值錢的物件和古董,讓賈政大為失望。
而王夫人被關進佛堂雖然在京城裏沒有引起波瀾,但在榮國府內卻引起了軒然大波。不管是邢夫人還是二房諸人皆是震驚不已,都在猜想王夫人究竟做了什麽,竟然同時惹怒賈母、賈赦和賈政三人。邢夫人曾好奇的問過賈赦,賈赦只道王夫人做了不該她做的事情就随便打發了她。至于二房……
李執不喜王夫人,婆媳感情淡淡。想她和賈珠才剛新婚不到一個月,王夫人就把身邊的丫鬟給了賈珠,絲毫不顧忌她的臉面和心情。賈珠死時她本就傷心,王夫人卻只責備打罵她是‘掃把星’‘克夫’,讓她雪上加霜。還有賈蘭,明明是賈珠的遺腹子,王夫人卻完全不重視他,弄得賈蘭在榮國府跟個隐形人一樣,絲毫沒有受到嫡長孫應該享受的待遇。所以王夫人被關進佛堂不僅對她們母子沒有任何影響,日子反而過的比以前好多了。
賈環更是厭惡王夫人。因為王夫人,他平日裏可沒少吃苦頭。而探春最關心的只有她自己。為了讓自己過上好日子,以前她可以狠心疏遠趙姨娘這個親娘只親近王夫人,現在自然也可以疏遠王夫人而讨好花自憐。
是以,二房大多數人都對王夫人被關進佛堂一事保持沉默。只有賈寶玉,知道後跌跌撞撞的跑去榮慶堂哭求賈母,請她将王夫人放出來。
賈母很是心疼,不停安慰,賈寶玉卻半句也不聽,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賈母見賈寶玉哭的小臉漲紅,幾乎要背過氣般,态度立刻軟化下來。就在她即将答應之時,賈赦趕了過來。他太了解賈寶玉在賈母心目中的地位了,只要哭一哭撒個嬌,賈母就會立刻舉手投降,多離譜的事情都會答應。
王夫人以前沒少對賈寶玉說賈赦的壞話,說他們從榮禧堂搬出來、林黛玉離開榮國府全是賈赦的緣故,賈赦就看不得他們二房好,還警告賈寶玉離賈赦遠一點。搬出榮禧堂賈寶玉尚且可以接受,但林黛玉的離開,賈寶玉卻是萬萬接受不了,因此對‘罪魁禍首’的賈赦很是怨念。再加上他猜出王夫人是因為賈赦的緣故被關進佛堂,是以一看到賈赦,賈寶玉就怒目而視,哽咽的質問他王夫人哪裏做錯了,為何要那麽對待她。
“你現在還小,有些事情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你娘那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就行了。”
賈赦也是為了賈寶玉好,但賈寶玉卻不領情,非要他說個一二來。
“人命!”賈政走進來,冷冷道,“你娘手上沾染了許多條人命。現在你可滿意了?”
賈母聞言氣的大罵賈政,賈寶玉怔住許久未緩過神來,“不、不可能……太太最是慈善,怎麽會害人。肯定是哪裏弄錯了。”
賈母摟住賈寶玉連連安撫,賈寶玉卻讓她告訴他賈政說的是不是真的。賈母自是不想那些事情污了賈寶玉的耳朵,立刻說賈政其實是在哄騙他,王夫人是因為別的事被關起來的。
“母親!寶玉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再過一兩年就可以成親!也是時候該承擔些事情了,您護他又能護了幾時!?”
賈母愣住,以往這時候賈政都會請她不要生氣,再不敢過問賈寶玉,今兒卻一反常态,竟然指責起她來了。賈赦也不由側目,沒想到大孝子賈政還有反抗賈母的一天。
其實賈政初時也沒有想到這些,還是花自憐給他提到的醒。花自憐說賈寶玉是二房的嫡子,将來要繼承府上的一切,應該把王夫人的事告訴他,以示驚醒,而且也不能因為王夫人影響了他們父子情。賈政好不感動,大多小妾都恨不得除去嫡子好讓自己的兒子上位,花自憐不僅沒有這樣的心思還一心為賈寶玉考慮,有妾如此夫複何求。所以為了賈寶玉好,他不能再任由賈母寵溺賈寶玉。
在賈母還未反應過來之時,賈政就已經将王夫人所做之事一樁樁一件件說了出來。寶玉聽後渾渾噩噩,任由賈母如何喚他都不做反應。賈母摟着寶玉大哭起來,又氣的将賈政大罵一頓。
賈政憋紅了臉,卻依然不覺自己有錯。想着寶玉經過這記當頭棒喝,日後若能夠囊螢映雪不負他的期望就好了。
賈赦看了看賈寶玉,又看了眼賈政,默默離開。他雖然不知道賈政葫蘆裏賣着什麽藥,但這對他來說卻是好事。王夫人最疼賈寶玉,若賈寶玉自此以後與她生分,對她無疑是最大的傷害。再加上二房現在是與王夫人有怨的花自憐當家,王夫人以後的日子可想而知。
對王夫人之事在意的還有薛王氏。除了替姐不平外,她還等着從王夫人那知道元春的答複,但王夫人被關進佛堂後,她就無從知曉了。薛王氏清楚自己沒有辦法讓榮國府給她一個交代,于是去找王子騰,請他給王夫人出頭。誰想王子騰卻罵了她一頓,讓她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薛王氏郁悶不行,又找薛寶釵吐苦水。薛寶釵卻告訴她,二舅母也被關進了佛堂。二舅母指的就是王子騰夫人。薛王氏怔住,王夫人和她二嫂同時被關進佛堂,肯定不是巧合,難怪王子騰會那般生氣。既然王夫人犯了事,那她這個來投奔王夫人的妹妹也不好再繼續住在榮國府裏。不過當薛王氏提出辭行時,賈赦為了就近監視,卻勸她們留下來,說薛蟠的病還是需要太醫診治一二 ,讓她們等薛蟠好了再離開也不遲。薛王氏也覺得自家請不到更好的大夫,故此繼續住在梨香院。
因為王夫人‘包攬訴訟’的事了,又無其他事,水靖就百無聊賴起來,這才跑去文東延那喝茶……
文東延見水靖捧着茶碗,半和着眼,頭一點一點的似要睡着,不由笑道:“主子很是無聊?”
水靖勉強打起精神,懶洋洋的說道:“你說呢?以前在外面好歹還能擺個攤子給人算算命,現在京裏什麽都幹不了。”
“哦?不如屬下給主子說一事?”文東延勾起嘴角。
水靖捂嘴打了個哈欠,“你說。”
“警幻那邊可能有消息了。”
這消息果然震撼,水靖立馬來了精神,兩眼如炬,一掃剛才頹廢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