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東西,竟然妄想糊弄我!”
珅兒的懵懂因這聲怒斥而散去,下一瞬便惱怒的看着寧國:“你為什麽打我!”
“郡主!”多祎捂住她的嘴巴:“不可以對公主大吼!快為您擅自逃寺的事向公主認錯,快啊。”她拉扯着珅兒的胳膊想讓她跪下,她卻不肯聽話。
“我不跪我不跪!我沒有做錯事為何每日都要跪,今日被祖母無端打傷,為何還要我跪?”
“還敢嘴硬!你整日心猿意馬我已是一忍再忍,沒想到你越發為所欲為,竟敢偷偷離寺。修行之人心神不寧已是不守規矩,欺上瞞下更該重罰!”
她盛怒之下的話讓珅兒意外知曉了她的打算,焦急的叫嚷起來:“我才不會留在這兒修行呢,母親也不會願意的,我不喜歡這個鬼地方……”
“還敢胡說!”
“啊——”
脆生生的一耳光落在珅兒臉上,像是窗外的驚雷。
“郡主!”多祎把趴在地上的珅兒護在懷裏:“公主,郡主還小,經不起您如此打罵呀!郡主……沒事兒吧?”
“小小年紀便如此狂妄,将來必成大患!”
寧國早已不再将她視作小兒,而是一個無法無天的混賬。
珅兒許久從那鑽心的疼痛中緩過來,她捂着自己的臉,強烈的疼痛已變成無盡的惱恨。
“啊……”她突然大吼大哭起來,一把推開多祎,擡手指向寧國:“我要回宮告訴父王和皇爺爺,我讓他們砍了你唔唔……”
如此驚天之語幾乎讓多祎昏厥,她拼了命的捂住珅兒的嘴巴:“郡主,不可以說這種話!”
珅兒推開她的手大喊:“我偏要說,我皇……”
“郡主!”多祎幾近聲嘶力竭,仿佛哀求一般:“奴婢求求您,千萬千萬不要再說啦。”
“哈哈哈……”寧國突然仰天大笑,笑聲中不知蘊含了多少憤恨和悲涼。
“好啊,我以為這世上再無人在意我的死活,沒想到竟是你例外……皇室的子孫,果真都遺傳了他的心狠手辣!”
珅兒不懂她這話何意,還因方才的惱怒而急促的喘息着。
寧國一步步走到佛像前:“想要我的性命,盡管來拿便是!”她雙手合十跪下,閉上了眼睛。
多祎見此情形悲涼萬分,卻不想珅兒在聽到她說的話後真的起身準備離去啦。
“郡主——”她拼命抓緊珅兒,待她沒有力氣掙紮才說:“郡主,您這樣無禮的跑去宮裏受罰的還是您自己,奴婢求求您,別再惹公主生氣啦。她還是您的祖母,和您敬重的皇爺爺、父王、母親一樣,也是您的至親,您怎麽可以如此沒有良心呢!”
多祎的話宛若一聲驚雷打在珅兒心裏,她懵懵地看着多祎失了神。
多祎的眼淚落在了她的臉上:“您知道您剛才說的話有多傷公主的心嗎,公主獨身在這佛堂裏已近半生,就算是一位平常人家的老婦人,您也不該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呀。”
珅兒傻傻的安靜着,慢慢想起了朱瞻基今日還曾叮囑過她要敬重皇姑祖母,她怎麽都忘啦……
“怎麽還不去!”寧國的聲音一貫的冷徹心骨。
窗外的雨漸弱,水滴落在瓦片與樹葉上的聲音宛若大雄寶殿裏的木魚聲,一滴一滴蕩清了珅兒心中的陰濁。
“珅兒不去啦。”她慢慢從多祎懷中起身跪下:“珅兒不該頂撞皇姑祖母。”
禪房內昏暗的燭火似因珅兒的這句而溫暖起來,誰知卻再度激怒了寧國。
她忽的起身:“我還以為你多少學到點兒那人的無懼無畏,原來不過是邯鄲學步。見寡弱便飛揚跋扈,見強勢便俯首相服,如此明哲保身之術可真讓我瞠目!”
珅兒聽見如此嚴厲的斥責,委屈的哭起來:“珅兒沒有恃強淩弱……只是想起大哥告誡過我要對皇姑祖母恭敬侍奉,珅兒不該忘啦。”
“哈哈哈……想不到你還是個如此懂事的妹妹,剛才我是不是錯怪你啦?”
珅兒癱坐在地,看來她真的惱怒啦。
“你無需在我跟前惺惺作态!對佛祖不敬,對神明亵渎之人,自有天譴!”
多祎見她離開,給了珅兒一個安慰的眼神就立即跟了上去。
空蕩的屋裏只剩下珅兒,她直望着眼前的佛像,像是賭氣一般。
寧國說的話她一個字也不信,眼前這個龐然大物不過是一快兒不會動也不會說話的石頭,就因它包裹着金色的光,就妄圖騙取那些無知的虔誠與膜拜,她才不會做趨之若鹜的事。
屋外的雨已經停息,雷聲卻一直不止。
珅兒冷漠的眼色因那震耳欲聾的雷聲有了動容,突然,窗外一道慘白的光亮吓得她躲到了床榻上,嚴嚴實實的把自己給包裹起來。
這一夜,也就這樣過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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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侬憂心難安了多日,卻并未察覺到什麽風吹草動,他心裏隐隐生出另一種猜測,也許是自己太過多疑。若真是漢王有意疑心自己,怎會如此輕易将她暴露在自己面前。
雖有了這些猜測,他仍是不敢放松警惕。
今日他難得有機會進入王府,仔細留意了王府裏的一角一落,仍是沒有任何察覺。直至他要離開王府時,兩個鬼鬼祟祟的小厮絆住了他的腳步。
“何人!”
冷冽的聲音讓那兩人一震,而當她們慢慢轉過身時,被震懾的卻是韋侬。
眼前的“男子”正是他最想見之人。
“姑娘怎會在此?又為何這般打扮。”
昭爰再次見到日思夜念的韋侬滿是驚喜,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束,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想出去,所以換了身男子的衣衫。”
韋侬卻更疑惑:“姑娘因何事被關在這王府中?”
“不是不是。”她趕緊揮手:“我不是被抓進來的,是住進來的,這裏……是我王兄的王府。”
韋侬大驚,他猜測了數日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事由。
震驚之下他眼中依舊有着防備,打量着昭爰:“你是郡主。”
一旁的蘭笳見此,便笑着告訴他:“韋公子,我們家王爺是已故的郢靖王,這位是谷城郡主。”
韋侬思慮之後,多日的不安倒是可以因這意外的事實而散去啦,他擡手施禮:“在下不知是郡主,方才多有冒犯。”
昭爰笑着上前:“沒事,我沒怪你。只是……那天我撞到你啦,不知道你有沒有偷偷在心裏記恨我啊?”一見到韋侬,她不知不覺就輕言細語了起來,盡顯少女的純真。
韋侬本是對她擱下了防備,卻因她熱切的言語再次提起了心:“區區小事怎麽能說記恨之語,況且郡主也未曾傷到我。”
昭爰将雙手背于身後,滿含嬌柔的望着他:“你不記恨我,但是可要記住我。”
韋侬眼眸漸深,對她滿面坦然的純真之态無法再故作無視,唯有堅持自己言語間的清冷:“郡主這話是何意?”
“意思就是我已經記住你啦,你也得記住我。”她又上前了一步。
韋侬即使再過坦然,也從未招架過如此直言的女子:“在下一介布衣,不敢勞郡主相記。王爺還有吩咐讓在下去辦,先行告辭。”
“欸!”昭爰一個大步攔在他身前:“我不僅記住你啦,還知道你是王兄的手下,知道你名叫韋侬,可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所以還不可以走。”
韋侬對她的糾纏有些無奈,只能盡力推辭:“郡主閨名不該告知給我,只恐會有損郡主之尊。”
昭爰終于發覺了他的冷淡,原來,他對自己并不像自己對他那般……
可她的笑容并未因此褪去,只是添了一絲失落:“我當然不會随口把自己的名字告訴給外人,但是你不同,我不僅要告訴你還要你記住,我叫昭爰。”
她溫婉一笑便潇灑離去,不再留給韋侬說什麽的機會。
“郡主,這韋公子咱們都見到啦,今日還出去嗎?”蘭笳小聲問。
昭爰仰望着天空:“這麽多天沒出過門兒,我好像都沒什麽精神啦。”
她抓起蘭笳便跳出了高牆。
韋侬看到那消失的倩影,稍後也離開了王府。
弗雀跟在他身後,對方才的事情還有些遲疑:“公子,那姑娘真是郡主嗎,這皇家的女兒都這般豪爽直言嗎?”
韋侬将手背在身後,看着遠處偶爾成行的大雁:“她人不受這高牆宮院的約束,性情自然也與那些深牆內的閨中小姐有雲泥之別。”
弗雀點頭贊同,卻突然提起:“公子,這郡主似乎是對您有意……”
韋侬的臉色突然塌陷,弗雀驚覺,立即噤了聲。
…………
那日別後,昭爰便常常有事無事的去到韋侬的住處,他最初的憂慮也漸漸習以為常,他已然了解了昭爰多變、率真的脾性,索性就将她視作自己的小妹,不去想那些複雜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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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珅兒已在寺中度過了數月。
寧國一直未曾開口讓珅兒離去,李氏也不敢貿然将她接回。加之每次來寺中探望珅兒,她都沒有說起過要離開,李氏便以為她與寧國相處的不錯。再想到太子宮裏的争鬥暗湧,更覺得她留在這兒偏遠的寺中反能平安生活,殊不知珅兒真正的想法。
她每日在佛像前盤腿而坐,與它對視良久,卻并非是虔誠瞻仰,而是一種無聲的對抗。這種對抗一直到太子宮來人将她接回,她得知了最令她痛心的噩耗,她四哥病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