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歌辭 — 第 6 章 ☆、韶華無礙

陰雲之下,太子宮漂浮着濃重哀戚,暗色下有人漠然置之,有人樂禍幸災,唯有這房中的哭聲最為痛徹。

太子的身子加之喪子之痛愈發虛弱,已在調養。李氏也被痛心重創,珅兒與兩位哥哥唯有整日陪守在她身邊,不敢多言。

等待夜深李氏睡下之後,珅兒獨自來到朱瞻垠靈前,長跪落淚。

四哥生前儒雅淡靜,待人有禮寬慰,為何才如此時候便已離他們而去。她不明白老天為何要狠心取走如此心善之人的性命,這會害得多少人痛苦不堪。

她眼淚越落越多,卻在許久之後突然停止了哭泣。

她望着靈位,不知為何竟想起了寧國那日的警語……

對佛祖不敬,對神明亵渎的人,自有天譴!

這警告宛若一記警鐘,敲進珅兒心肉裏,她瞬時驚恐不已,難道,真是自己無知,害的佛祖降罪于最疼自己的哥哥嗎……

“天譴……”

她自顧自的重複着這兩個字,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電閃雷鳴的雨夜。她捂住自己的頭癱軟在地上,腦海中卻一直閃現着佛像的金光。

不舍得眼淚化作悔恨,她害怕,害怕是她……牽累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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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的哀氣仿佛都已散去,只有真正傷心之人還走不出陰情。

朱瞻基遠遠就看到了坐在宮牆上的孤零小身影,輕喚了聲靠近過去。

珅兒回身看到來人,無助的叫道:“大哥……”

朱瞻基疼惜的把她抱下來,蹲下身小心安撫:“就算你坐的再高也看不到四哥,他離你太遠啦。”

珅兒委屈:“可母親告訴我,四哥能看見我,可我卻看不到他,多不公平。”

他溫暖一笑:“是不公平,可誰讓他是哥哥呢,從前什麽都依着你,這次也讓他任性一回吧。”

珅兒靠向他肩頭,不情願的接受下這個理由。

片刻後,她慢慢擡起頭:“大哥要去哪兒啊?”

“大哥要離京辦事,臨行前還有點兒事要交代你二哥。”

珅兒不舍得抱住他的脖子:“大哥一路平安,我回到寺裏會祈求佛祖保佑你平安歸來的。”

朱瞻基笑着将她抱起,與她承諾:“大哥謹遵你的心願。”然後将她交給身後跟随之人,“把珅兒送去李夫人那兒。”

那人冷聲應下,然後抱着珅兒離開。

走到不遠處時,珅兒便叫那人放下了自己。

“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你去做事吧。”她仰着頭乖巧的告訴那人,然後邁着小步子離開。

…………

愧疚如剜心的珅兒慢慢相信,冥冥之中真的有神明。它知道每個人心中的善惡,然後眷顧他們,或是降罪他們。

于是她陪伴着李氏度過了最痛心的日子就主動回去寺裏啦,她要誠心為她的親人祈福,還要把所有的祝福送給已經離開的四哥,虔誠祈願他轉世之後也能舒心一生。

寧國看到大雄寶殿中的珅兒,簡直以為自己花了眼。她猜到了珅兒這轉變是由于悲痛所致,卻想不到她變化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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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景煥滟,昭爰已經在樂安州逗留了半年之久,她早給姐姐送去了平安書信,倒令姐姐十分意外,她竟能在一處停留如此之久。

這幾月來,昭爰時常粘在韋侬身邊,卻只見人長高了些,心思依舊不見成熟之樣。時常弄得韋侬驚惶失措,暈頭轉向,又無計可施……

此刻的庭院之中,她依舊環繞在韋侬身旁,絲毫不覺自己可能已經打擾到他。韋侬見怪不怪,那聒噪之音早已入不了他的耳。

昭爰悄悄湊近正寫書文的韋侬,卻聞到一縷若有似無的香氣,正是從他筆下的墨中散發而出的。

“哇,這墨裏的香氣真獨特,我也認得許多香料啦,怎麽從未記得這種味道,是你調和的嗎?”

韋侬見她一副驚奇的模樣,十分疑惑:“你不知這是何?”

昭爰不解,睜着大眼睛看他:“這該只有你才知道吧?”

韋侬回憶起那日初相遇,他記得他曾聞到一絲若有似無的氣味,與自己用的是同一種配量,她而今又怎會不知了呢……

“只是将兩種常見的香料配和而已。”他随意敷衍。

昭爰并沒有發現他的異樣,還想追問,卻聽弗雀前來禀報:“郡主,您要的秋千做好啦。”

她立即開心的放下手裏的糕點,随他而去,宛若将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府邸。不過走之前,她又轉回身邀韋侬一同前去。

“哎呀你跟我一起去嘛,整日在這塗塗畫畫,我看的都煩啦。”

“欸……”韋侬慌亂的放下筆墨:“我還是不去掃郡主的興啦,郡主玩兒的開心就好,”

昭爰立刻露出不悅:“你不陪我去,我幹嘛要在你府上玩兒呢。”

韋侬無法再推辭,只好随她一同去啦。

他的府宅看着樸素,倒是十分寬敞豁亮,足夠昭爰在這裏“上房揭瓦”。

剛剛建成的秋千鮮豔而牢固,昭爰站在踏板上飛上入下、笑語不斷。若是初遇時候,他肯定得站在她身旁惴惴不安、千叮萬囑,而今卻是毫無擔心之意。

昭爰的身輕如燕、踏雪無痕,他這些時日已經親眼見證無數次啦。

他靜靜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思慮萬千,如今他是愈感不對,昭爰一日日長大,對自己的情愫不僅無改,反有愈漸濃烈之勢,看來他的用心并沒有令她明白。

不經意時,他撇向玩兒的歡愉的昭爰,飄飛的姿态與紅色秋千連成一筆,真有幾分像是美人圖卷,衣袂飄飄,翩若驚鴻。

昭爰看似玩兒的放浪形骸,眼睛卻不時的會瞟向韋侬。

剛才見他一直自顧自的出神她還失落了好久,不過眼下……她有些得意的露出嬌美的笑,那出神的目光是為自己而生的吧……

小小的竊喜下,她眼睛一轉突然有了個想法,便趁着蘭笳和弗雀都沒有注意自己,悄悄松開了緊握長繩的手!

韋侬剛剛端起茶杯,看到這一幕心跳頓時漏下,立即扔掉茶杯起身上前。

“當心!”

這聲疾呼是昭爰數月來聽到的最喜歡的話,她面含歡意,身體卻朝着撲來的韋侬一點點傾倒……

蘭笳和弗雀聽到韋侬的疾呼立刻看向昭爰,就見韋侬已将倒下的她牢牢接住。

“郡主!”

她滿足的抱住了等待多日的人,落地後一個旋轉便扶穩了快要摔倒的韋侬。

韋侬驚魂未定,來不及松手只顧嚴聲訓斥她:“此物如此危險,我不如讓人拆了它!”

昭爰雖被這聲訓斥驚的皺眉,卻也擋不住眼中的笑意,着急辯解時依舊笑言:“別別別!是我沒有抓住繩子,這秋千是無辜的。”

韋侬不想聽她的笑語,惱怒的将她放開。

昭爰見她背對自己暗怒,讨好般緊跟上去,站在他身邊,未語先羞:“我站那麽高、飛那麽遠你都無動于衷,我還以為你對我如此放心呢。”

韋侬沒有理會,因為他恍然驚覺自己入了她的計,當即萬分之無奈,可也不想挑明,權當自己不知吧。

“郡主若是在此受了傷,王爺豈不是要治我疏忽之罪。”

昭爰知道他羞于承認,便把這推托之辭聽下啦,會心一笑。

“我不會再吓你啦。”

韋侬不管其他,忍不住再次叮囑:“今後不可再做此事,方才若我不曾接到郡主,就算郡主不傷筋動骨,這臉上恐怕也要多上幾條疤痕,郡主韶華之時,不會想遭此之禍吧。”

昭爰笑着捂住自己的臉頰:“那我可要好好的謝你為我保住了容貌,不然這輩子可就沒有夫婿肯愛護我啦。”

這“夫婿”二字不禁令韋侬心沉,眉頭也漸漸深鎖……

昭爰偏巧也在此時落寞了神色,牽起韋侬往前走遠了些。

“我要去京城啦。”

韋侬聞言微疑:“進京?”

昭爰将事情始末告知他:“我這次會到樂安其實是從去京城的路上偷跑出來的,我表姐是太子的侍妾,幾個月前她來信讓我和姐姐去京城陪她,結果走到半路我就貪玩跑出來啦,只讓人給姐姐留了一句話……都這麽久啦,我該去京城請罪啦。”

韋侬暗晰,卻只問:“何時啓程?”

此時的昭爰不再掩飾對他的不舍,滿眼盡是離別的傷懷之色:“再過三五日吧。”

韋侬了然,原來分別即在眼前。不過如此也好,他心中漫起一片釋然,她走啦,自己的擔憂也盡可放下啦。

“郡主一路平安。”

“你都不留我幾句?”無情的話還是讓昭爰難掩失意。

韋侬望着遠處的青山,淡然了一切:“離多最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

昭爰微微皺眉:“勸我也要說些我聽得懂的。”

這抱怨不禁令韋侬生笑,告訴她:“世上的流水雖只有擦肩之緣,但最終還是能彙聚在一起。也許你我也還有再見之時,對今日的分離……不必太過在意。”

昭爰漸漸浮起希望之色:“你希望我們再見嗎?”

韋侬為她走的安心,安撫般的點頭,而昭爰卻因這話而歡心不已。

“要不是姐姐催我我也不想離開這兒,所以剛才才會試探你對我到底有多少在意,我知道,你對我并不像你說的話那麽冷漠,要是日子再久一點兒……我想我會得到你的。”

她強勢的宣稱與純真的模樣實讓韋侬震驚,她卻悄然恢複了輕松之色。

“我走了之後你就能清靜的過日子啦,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離開太子宮,不過,離開的時候我還會來這兒的,就是不知道還能不能再遇到你,也怕遇見的時候……你已經是另外一個女子的夫婿。”

韋侬望着她喃喃自語的側影,心沉入淵。

昭爰在他心裏一直是個性情較為粗烈的女子,可他不該忽視她也有女兒家最細膩的心思和情意,只是這段愛慕之情本不該有……

他期盼着昭爰這趟京城之行能淡忘有關自己的一切,繼續她無憂慮的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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