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墺不願提起自己的傷心之事,只說:“當年我看中的也只有你的棋藝,而在旁觀閱的這二年我已将你的棋路研透,無需你再費心。”
王誼眼眸漸迷離:“果真。”
朱瞻墺眼中燃起自傲之芒:“來一局如何?”
王誼沒看見他的期待之色,輕嘆搖頭:“看來是我自作多情啦。”
說完他便轉身要離開,可朱瞻墺卻被他這一舉逼出了幾分稚氣:“我早知你不是真心收我,連跟我對弈一局都不肯!”
王誼聞之一愣,随後了然道:“不是不肯,而是不信。”
朱瞻墺将他這激語信以為真,兩人最終坐在了棋桌前,
王誼見他落下的每一子皆仿照自己的棋路,心頭升起一股異樣之感,這種傳承的感覺帶給他一絲舒心之悅……
朱瞻墺所有的光彩都在這一刻灰滅,他想不到自己還是輸啦,憤怒起身:“我輸啦。”
王誼平靜無波:“這并無懸念。”
“你一定覺得我很狂妄吧?”
“狂過之後才知收斂二字之意。”
朱瞻墺怨視着他:“我一直以為此生已無機緣認你為師,沒想到一課便給我當頭棒喝。”
王誼輕拂起折扇:“如此說來,你我之間兩清啦。”
朱瞻墺握緊了手心,陷入久久的深思,久到令他心中的不甘與怨氣都漸慢散去,那俊顏也隐隐添上了他本該有的純真。
就像是一場爽淨的風,吹散了天空的浮雲。
“沒那麽容易!”
王誼若有所思:“那你想如何?”
朱瞻墺宛若大人一般雙手背于身後,告訴他:“我已不是當年那個孩童啦,不想再做你的弟子,我要與三哥一樣,做你的蘭交。”
王誼一時接受不來這要求。
朱瞻墺忽略他的臉色,接着說:“我從前只知書中萬物,而今也想像兄長們一樣,了解天下江湖。”
他的一席話終讓王誼覺悟了他突然轉性的原因,暗笑,到底還是個孩子……
他同将手背于身後,笑望着朱瞻墺:“好,你這個‘患難’之交我認下啦。”
朱瞻墺高興:“兄長!”
他堅定的稱喚也得到了王誼肯定的答複:“賢弟!”
雙眸相望,朱瞻墺的歡喜終于稱心,因為他在王誼眼中見到了真正的喜歡與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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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逝夏生,時光好似河水一彎連着一彎。
王誼對昭爰自那之後便極盡耐心與溫情,時常會伴她一起泛舟湖上或游于山間,俨然一對真正互相慕情的男女。
今日是七夕,天色就要西沉,不知有多少才子佳人在等着銀河燃亮的那一刻。
昭爰今日的妝扮也甚是嬌豔可人,在去王府的路上她已隐隐聞見長街裏飄散的暧昧之味。
府裏已點起了悠長的紅燈籠,在月下顯得朦胧幽谧,昭爰便坐在回廊下用彩線穿着針,等候王誼的歸來。
王誼一進□□便看見了燭火下的昭爰,徑直過去。
“你怎麽才回來。”昭爰見到他立即放下手裏的針線迎上去。
“這天不是還沒全暗嗎。”
他牽起昭爰離開長廊,來到一處高坡上同坐,昭爰心滿意足的靠着他的肩,西邊的日頭還能看到最後一絲光芒。
混沌的雲霞讓她思緒漸遠,不由想起了她以為二人将要分別的那夜。
“你記得我們來京的那晚嗎,那是我這輩子最難受的一夜啦,還以為我們就要永遠分開啦,怎麽也想不到今天我們還能坐在一起度七夕啊。”
王誼也深陷在久遠的回憶裏,只是他想的卻不是昭爰。
“世事難料,記得你離開樂安時我說的嗎?”
昭爰微微思索:“哦,你念了一句詩!說我們就像那流水一樣,不管流的有多遠,最後還是會交彙在一起。”
“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
“對對。”
王誼看着她:“你可知這之後還有一句,是說即使兩人緣分再淺,哪怕像是天上相隔甚遠的兩片雲,也還可在夢裏相會。”
“這人說的真好,後邊呢?”
王誼想到這詞之後,神色微變,只說:“這便是全詞。”
昭爰點了點頭,沒再多問,她心裏還記挂着另一事,此刻正好告知他:“對啦,我和姐姐打算回安陸啦。”
這是被王誼一直遺忘掉的事情:“為何忽然要走?”
“從我遇見你到眼下都多久啦,怎麽是忽然呢。”
這話也不錯,王誼沒有多言,心思卻不安了起來。
“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突然的邀請令王誼詫異,卻又在他預料之中……
昭爰見他露出猶豫之色,隐隐猜到了緣由,便勸慰他:“你跟我進了王府,任何事都不用擔心啦。那裏喜歡讀書寫字的人一點兒不比京城少,我父王生前就交了很多名人朋友,還收藏了很多字畫,你一定會喜歡待在那兒的。要是你實在待膩啦,我們就去別的地方,去哪兒我都跟着你。”
她親昵的湊近王誼臉側:“你在京城有那麽多顧慮,等到了安陸就是自由之身啦。只要有我在,沒有誰能傷害你。”
那情濃的雙眸幾乎将王誼蠱惑,他恍然避開那狂熱的眼眸,恢複的清冷也撲滅了方才那股不該燃起的火焰……
…………
夜已深,昭爰靠着王誼的肩沉沉睡去,王誼不忍再将她喚醒,便将她抱進客房休息。只是放下她的那一刻,自己的衣袖也被緊緊拽住啦。
王誼見她還睡的很沉,只好坐在一旁等待,這一等就是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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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王誼又來到潭柘寺,孤身坐在大雄寶殿裏,殿外的蔭濃綠樹、樓臺倒影都與他無關。
珅兒早就看到他啦,只是一直安靜的在外頭的石階上看經等待着他出來,可半個時辰都過了還不見他出來,珅兒等不下去便主動進了殿內。
“你也有想不通的難事嗎?”
王誼忽的睜開眼睛,見到了已經跪坐在身旁的珅兒。
“又非聖人,孰能無惑。”
珅兒轉動着眼珠思索,無意說出:“可我看你不像是疑惑,倒像在思念什麽。”
王誼眼中掠過震懾:“何以見得?”
她據實相告:“因為我常在嫂嫂的臉上看見你剛才的模樣啊,那都是在我大哥離開太子宮之後。”
這樣的理由讓王誼失笑:“你通情明意的模樣,倒真不像個孩童。”
她笑着移坐到王誼面前:“可我的好奇心跟年紀還是挺相符的。”
這話不難猜到其中隐意,便說:“有些疑惑可以問,有些疑惑……”他望向佛像:“只可詢問它。”
珅兒看了眼佛像:“好吧,看在七哥跟你言歸于好的份兒上,我就不觊觎你心底的秘密啦。”
王誼随她笑語了幾句,心底的苦澀好似也漸漸飄散啦。
此時,寺裏突然跑來一位神色慌張的小太監,那急促的步子也驚動了不遠處的寧國。
多祎的神色很不好:“公主,宮裏似乎出事啦。”
寧國面陰如冰霜,心裏卻似乎預感到了什麽。
“郡主!”那太監疾步跑進大雄寶殿內跪下:“郡主,夫人讓您立即返回太子宮。”
珅兒擔憂:“母親怎麽啦?”
那太監跪趴在地上大喊:“回禀郡主,陛下賓天啦!”
珅兒瞪大了眼睛,這噩耗對她來說實在太過震驚,一時愣在那兒不知該怎麽辦,也就沒查覺身旁的王誼神色太過如常。
他見珅兒的模樣便上前安撫:“別慌,我陪你回太子宮。”
珅兒點頭,信任的由他牽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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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英主隕世,天下還未來得及動蕩,就已由太子順理繼任。
暗夜下,王誼依靠着紅木椅,面前的桌案上放滿了樂安的來信,如今都已與他無關。
他起身将點燃的蠟燭扔到桌上,剎時燃起的大火映亮了他的模樣,從今日起,他再不必躲在陰暗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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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高處的兩人今日都帶着些些惬意。
“你看這錦繡江山,與往日有何不同?”
“太宗陛下打下的基業,自然一日勝似一日。”
這話深得朱瞻基之心:“父皇如今已安然繼位,你身份已破,皇叔之事不用再管,日後你就留在京城,有關‘韋侬’之事切莫再提,若讓父皇知曉我派你一直監視皇叔,怕是要将我與你一同重懲。”
“王誼明白。”
朱瞻基慢慢回身:“七年暗陰之行,這些艱辛卻無人知曉,你可有怨?”
王誼低身:“七年之暗,令王誼褪去燥烈,沉浮穩練,臣感激這段往事,更感激殿下當年的選中。”
朱瞻基微微點頭:“如今我雖不能給你什麽重賞,倒可以圓你一心願。昭爰今已滿十七,我可以向父皇請旨,将你召為郡主儀賓……”
“殿下萬萬不可!”王誼急忙阻攔,然後謙禀:“王誼并無非分之想,這些年與郡主親近也全為行事着想,從未有過越矩的念頭。”
他的懇切讓朱瞻基聽出了端倪:“你對昭爰無意?”
王誼不想傷及昭爰的臉面,只能推辭:“王誼此刻不想談及兒女私情。”
卻聽朱瞻基嘆了口氣:“看來一直是昭爰落花有意罷啦。”
對此王誼無言以釋。
朱瞻基轉而看向前方:“我正有意讓你進入國子監,以你的才學在監中立足該不是難事。 ”
王誼有些意外,可暗自思量之後他便猜出了朱瞻基的用意:“王誼遵令!”
朱瞻基将他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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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的王誼輾轉反側,睡意盡無,他已決定向昭爰坦誠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