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歌辭 — 第 60 章 ☆、千回不是他

靜待了幾日,王誼再未發覺身邊有暗藏殺意之人,反覺得不安,皇帝真對他放下殺心了嗎。

可慢慢的,他不願再去煩憂這些不能由他之事,生死自有天定,況且他的心已經被思念填滿啦……

思慮間,他忽地止步,方才似乎聽見一聲熟悉的話語……

恍然回眸,卻只看見一群群相談正歡的學子。他搖搖頭,大概是聽錯啦。

…………

回到府中,夕陽正好覆鋪整座庭院,他拿出錦帕以解思念。

上回受傷時不慎将血染了上去,倒也正好,就讓他與珅兒的鮮血在這定情之物上相融相守。

可分別那日他那樣狠心痛斥珅兒,定是又給她留下深深的傷害,她會不會更怨自己呢。

那樣嬌小的小人兒,怎麽經得起那些怒罵,自己當時怎就說出來了呢……

思緒紛亂之際,他忽地皺眉,周遭似乎突然安靜了。

“拜見驸馬。”

王誼忽地轉身,一武士不知何時已跪在身後。

“你是何人?”

“回驸馬,屬下至凝,奉纾饒公公之命前來侍奉驸馬。”

王誼仔細打量着他,清秀的模樣并未喚起他絲毫記憶。

“我怎從未見過你。”

“啓禀驸馬,屬下是府中暗衛,從前一直扮做侍女亦銜待在奉畤引。驸馬與長公主大婚之日,便是屬下在旁奉族箋。”

他順着這些話往前想着,又糾量起他的容貌,終于有了絲印象,可臉色依舊并陰郁。

“你不是纾饒的人。”

至凝有些意外,但纾饒早有命令,此事不必瞞他。

“回驸馬,屬下最初是奉鄭王殿下之命入府護衛長公主安全,王爺離京後,便由纾饒公公調遣。”

這番苦心實令王誼沒想到,那個風流王爺也有如此細膩之心。不過這也印證了他的猜測,這個至凝身上隐隐帶着錦衣衛的氣息……

“起來吧。”

至凝起身。

王誼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拿起茶杯卻沒飲下,而是想通了一些事。

“你何時跟來的?”

“屬下三日前奉公公之命啓程,昨日才到。”

王誼了然,這個公公真不簡單,還不知自己身邊長了他幾雙眼睛。

“他有何話帶來。”

至凝微怔,低眸答複:“公公昨日來信,說京城人與事皆相安無恙,驸馬一路勞累,今後安心在此授學修養身心便好。”

他果然知道自己遭遇之事!

擱下茶杯,臉色卻慢慢柔軟,京城相安無恙……哪裏來的安然,是珅兒為他換來的嗎……

她知道自己受傷?她還挂念自己嗎……

憂郁焦慮再度湧上心頭,卻看見還在身後等待的至凝,還是先解決眼前之事吧。

“從今日起你更名為孚凝,雙手只奉書卷。”

至凝了然,而後擱下佩劍跪拜。

“是,孚凝謹記。”

王誼走至荷塘邊,他如今一點兒信心都沒有,自己決絕一走了之,又隔閡着重重誤解與新仇舊怨,她如何會原諒自己呢……

萬裏晴雲,安然時節,他終是下了決心,無論這條路有多難,他也要送去自己的懊悔與思念……

“去拿紙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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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宮中歸來,珅兒便空了心,不必再擔心那人安危反倒無事可做啦。從前令她上心的東西都一夜之間失了靈魂。

今日似乎更糟,她一早醒來就覺得渾身不适,郁郁不安,卻說不出是何種難受。

纾饒前來禀報:“公主,惠羁來啦。”

……

涼亭下清風不斷,總算讓珅兒覺得舒爽了些。

惠羁正在診脈,見她低眸無力,頹然萎靡之色,便收起了脈枕。

“長公主身子并無病恙,是心結抑郁。雖說了多次,微臣還是得多嘴一回,請公主寬心萬事。”

珅兒與他也是熟識之人,不必忌諱。

“說什麽寬心,那些煩憂之事我早已不想啦。”

惠羁懂得她的心事,也是唯一敢直言道明之人。

“公主的不想只是欺人欺己,既放不下,不妨一回念個透徹,以求豁然開朗。”

珅兒恍然擡眸,惠羁徑自行禮退下,她望見亭外的漫漫赤潮,眼前漸漸明朗……

她叫來纾饒,為自己準備了一桌筆墨紙硯。

這幾日她不敢去想有關王誼的任何一絲,生怕掀起一角就再也無法收拾。

可人偏又如此奇怪,越是不想,欲念越重。

罷了,既止不住想念,就放肆一回吧。此生他都已是自己的夫君,不思念他,還能思念誰呢……

纾饒見她想要作畫,心思總算松快了些,這樣總比整日郁郁不樂的好。他靜靜在一旁守候着,卻漸漸蹙眉……

珅兒握了筆杆良久,筆頭也已點畫在紙上,但再無動靜。

宣紙上的墨點浸透的越來越大,他終于發覺了不對勁兒。

“公……”

“啊!”

纾饒驚恐看着忽然松開筆驚慌失措的珅兒:“公主這是怎麽啦?”

她雙手捂着兩鬓,臉上不知是慌懼還是震驚。

“王誼……”

纾饒不安:“驸馬怎麽啦?公主可別吓老奴啊。”

珅兒亂了呼吸,痛苦蹙眉,腦中一片混亂之像,怎麽都拼湊不出王誼的模樣……

“他的樣子……我怎麽一點都想不起來。”

纾饒瞪大了眼睛,怎麽會!

“公主別着急……您一定是這段時日傷心過度,才會突然心神恍惚,老奴這就去叫惠羁……”

“回來!”

珅兒大聲叫住他,有氣無力的叮囑他:“他每次回宮都會跟大哥複命,我這點兒毛病……還是別再讓他煩心啦。”

纾饒聽着她的擔憂,心急卻又只能遵命。

“是是是,老奴不去,老奴不去……”

珅兒被他扶到廊椅上坐下,可不管她多用力的去想,王誼的模樣總是模糊的。就像是水面的倒影被蕩起了波紋……

“他說的每句話我都記得,怎麽會想不起他呢?”

纾饒擔憂萬分,後忽然想起:“公主別慌,老奴這就叫人去畫出驸馬的樣貌,公主看了沒準兒就想起來啦!”

他揮動拂塵催促禾翡禾鸴:“快,将京城所有的畫師都叫來!”

兩人聽了吩咐立即出去啦。

珅兒轉身看着湖面失了神,她從不信一個人會把記憶丢失,更不信她會把王誼忘掉……

這些時日她時刻逼迫自己不去想他……難道,是老天在懲罰她的無情嗎……

…………

纾饒未曾猜到,自己随口的一句吩咐,會震動京師整個畫壇。

……

黃昏時分禾翡才從外頭歸來。

“公公,那些畫師都已等候在寺旁的別院中啦。”

纾饒卻好似沒聽見,雙手背于身後,滿面猶豫。

禾翡不明,只得提醒:“公公?”

纾饒再三思慮,終定下決心。

“讓他們都回去。”

禾翡怔在原地,還以為是自己聽錯啦。

纾饒見她不動再次命令:“快去啊!”

禾翡這才疑惑退下。

他還是決定讓珅兒應機立斷,那王誼也不知何時歸來,皇帝似也不想他歸來。最重的是,對那謀逆之事他一直有所懷疑,就算今時他能僥幸活下來,日後恐也是戰戰兢兢,安生不得。如今分隔萬裏正是遺忘的好時機,他要趁此徹底決了珅兒對他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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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晌午,纾饒陪着珅兒在寺中閑走。

“公公,那些畫兒畫的如何啦?”

纾饒臉色不改:“公主,幾位畫師雖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可畢竟未見過驸馬真容,所以畫像還要經過多次改正,一旦完成,老奴立即拿來給公主看。”

她聽此倒也沒再多問。

游逛了片刻,纾饒試探着開口:“恕老奴多嘴,若不是您這幾日郁郁憂思,也不會惹來這一身的病恙,如今公主既心無憂慮,也該走出寺外好好散散心啦,從前公主在這寺中,每日可都不缺笑語。”

那無憂的光景,今日想起仿若前生之事……

“我幾乎忘啦。”

她望着天穹:“那時多好,悶了就偷偷溜出去,累了再偷偷回來……”

纾饒莞爾:“公主那時淘氣,可沒少令娘娘操心。”

珅兒淺笑着往前走,忽見禾翡禾鸴抱着兩大摞卷軸不知去哪兒。

“那是什麽?”

纾饒看到那堆畫軸,謹慎解釋:“啊……是昨日那些畫師帶來的。”

想到昨日的情景,他無奈搖頭:“那些人還以為是京城有什麽比試,紛紛拿來了得意之作。”

珅兒聽到此事難得有了興致,正閑來無事呢,不如看看那些畫是何水平,便叫住了她們。

她拿起其中一張十分随意的宣紙,比起那一堆畫軸,它太過惹眼。

“這也是?”

纾饒過去認了認:“哦,這是一位四處雲游的畫師畫的,昨日老奴還未過去,他就已經與衆人比試起來啦,當場畫了這幅。”

他解釋之時珅兒已經打開了畫紙,不得不說,這畫稱得上絕佳。

“那些畫師看過以後如何評價的?”

“皆自嘆不如。”

珅兒暗思……

“如此高玄的畫師,怎麽也跑來這兒湊熱鬧?”

纾饒對她的疑惑也只笑着搖頭。

珅兒不禁想起多年前朱瞻基哄她的那位“魔師”,王誼那日說她所繪的圖案皆有字形,卻不知自己只是憑着一眼的記憶在臨拓那位“魔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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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了多日的應天府突起大風,路上的枯葉被一排排吹散到各處,可苦了一早起來清掃書院的小童們。

王誼一路來到南監,一直揚起一只寬大的袖子遮擋眼睛,不只是他,苑中人人如此。

如此情形與人迎面相撞也不是怪事,可不該有人胡亂伸手……

他不知被誰突然抓住了胳膊,還輕呼着“救命”。

他被那人扯得無奈放下了遮面的衣袖,眯着眼睛觀望究竟是何人。慢慢的,眼前變得清明,風也好似停下啦……

那在風中搖曳的人終能站穩,連忙大呼了兩口氣,轉身看着王誼:“多謝……”

話與笑意一絲絲褪盡,如方才的大風無影無痕。

那相隔半世之人忽然出現,模樣還如從前一般留給王誼驚鴻一瞥,可那眼眸……已是脫胎換骨。

王誼的相貌已有變,昭爰像是不敢确定般,慢慢松開了手下的衣衫。

時光多可笑,她想笑,卻未及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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