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都輕笑:“七妹如今都不聞牆外之事啦,再過幾日怕真要皈依我佛啦。”
她不禁雙手合十笑語,後才告訴她:“驸馬正陪着皇姐游山玩水呢,都走了一段日子啦。”
“是這樣……”珅兒心裏的想法寫滿眉目,“他倆還真是願作鴛鴦不羨仙啊。”
“七妹羨慕啦?”
“當然。”
在這位賢淑的姐姐面前,她不需掩飾自己的心思。
“如今是更加羨慕啦……王誼滿心都是詩書詞畫、路意山情,皇姐信不信,若是讓他由重選到輕,會有一堆書卷擋在我前邊。”
如此比喻實在新奇,慶都擡手以掩嘴角的笑意,可想起第一句,又覺得心酸。
“七妹這話可笑,卻讓人心疼,往日就數你靈動,如今竟收斂了這麽多。那寺裏的日子雖清靜安寧,可也十分消磨人心,切勿等到驸馬歸來之時,你的心已如一潭清水啦。”
她伸手撫上珅兒的額頭,輕輕撫慰。
…………
一日過半,宮中宴客也都到了酒酣的時候,比起最初的矜持有禮,随性的笑談多了許多。
太後四周皆是佳女子環繞,只是不知那些嬌态笑語是為太後還是皇帝,但都不足以消去盧兒與胡氏之間的靜默暗湧。
晌午的日頭大的耀眼,風也不小。珅兒已經坐了半日,臉上的紅潤早給吹的不見蹤影,李氏看在眼裏心疼不已。
太後正與胡氏相談甚歡,眼睛一轉,就看到了正用錦帕掩住口鼻輕咳的珅兒。
“珅兒,來。”
珅兒幾分心慌扭頭望去,她等的機會就在眼前啦……
纾饒趕緊扶起她來到太後身邊,珅兒卻沒将手交付過去,只是低身行禮。
“母後恕罪,珅兒有病在身,走近了怕會過病給您。”
太後見她沒什麽精神,擔憂的看了眼一旁的李氏:“這孩子,幾日不見就憔悴了這麽多。”
一旁的胡氏将她牽過去,太後疼愛的握緊她的小手,珅兒便也安心在她身邊坐下來。
“母後不必擔心,我都快好啦。”
“外頭總比不過宮裏,還是回宮來住吧,省得你母妃日夜惦念你。”
珅兒小心看了眼李氏,然後轉回頭笑言:“母後說這話我可有點兒不信,母妃從前可沒少嫌我總往宮裏來呢。”
李氏只好跟着說:“你這孩子,還跟母妃記仇到何時啊?”
太後嗔怪珅兒:“都病成這模樣啦,這張嘴還是一點兒不饒人。”
“當然。”珅兒幾分得意:“病美人也不該都是卧于床榻、颦蹙潸然模樣的,也有一二個例外,就是我這樣喋喋無休的。”
“哈哈哈……”
她的話不僅逗樂了太後,也引來了一旁胡氏的嗔怪:“珅兒這是說我呢?”
“呵呵~我這是沾嫂嫂的光呢,不然怎麽自稱美人嘛。”
胡氏以扇掩嘴角笑意:“珅兒還不夠美嗎,又來哄我。”
太後笑着搖頭:“想那王誼如此博學,恐怕還不知自己竟娶了如此古靈精怪的公主吧。”
突然聽到王誼,珅兒的心驟停,轉而又慢慢平緩下來。
她略帶不滿的跟太後說:“母後都還記得他,可我猜他連我的容貌都還記不全呢。”
“呦,母後可是聽出來啦,你這是怪你哥哥把驸馬旨去那麽遠的地方啊。”
珅兒正欲開口辯解,突然聽到了朱瞻基的聲音……
“兒臣似乎聽到母後在說兒臣的不是?”
珅兒臉色一轉,仰頭笑答:“皇兄沒聽錯,我跟母後正說呢。”
太後接道:“确切的說,是珅兒正跟哀家告你這個哥哥的狀,誰讓皇帝把王誼弄去那麽遠的地方。”
“母後,我何時說過!”她羞赧。
朱瞻基與太後皆是一笑:“那珅兒可怪錯人啦,此事不是皇兄提議的,是王誼自願請行的。”
珅兒臉上幾乎做不出任何神情,可今日之戲她要演下去……
“母後就不信,那王誼成親還不足月,就舍得将珅兒一人留下,若沒有皇帝旨意,他又怎麽出得了城?”
見太後有怪罪之意,朱瞻基只好淺笑妥協。
“看來兒臣确是有錯,若是母後有意讓他回來,兒臣下旨就是。”
太後一笑,誰知珅兒緊接着搶話:“皇兄這話可說的是真的,母後可都聽見啦。”
她顧不得自己冒失的話會召來別人什麽眼色,只想以此逼出朱瞻基的真話和承諾。
果真,她着急的模樣惹來了太後和周身女子的頻頻笑語。
“這孩子,還什麽都敢說。”
珅兒并不為此羞澀,直言道:“我這可是遵從母後的旨意,有什麽不敢說的。”
這聰慧的解釋更是讓太後快要笑出眼淚來,開懷的衆人中,只有李氏與纾饒松了一口氣。
…………
半個時辰後,那片笑聲歡語漸漸遠去,安靜的“宮後苑”中只有珅兒陪着朱瞻基游走其中。
“方才那是真話。”
珅兒神色一僵:“為母後高興罷了。”
朱瞻基臉色無改。
“這些日子你郁郁寡歡,常常身子有恙,比以前更糟啦。”
珅兒無言。
“朕讓王誼離開,看來也于事無補。”
“皇兄。”珅兒拼命壓制着翻湧的焦急,“不關他的事……他曾經的确讓我生氣難過,可現在,我都不怨啦,皇兄也不要再為我怨他啦。”
朱瞻基難解她的轉變:“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擱下那些懷疑後,珅兒終能體會他對自己心……如今也不想再對他有所僞裝。
“我如今說的都是真的。”
她看着朱瞻基更加疑惑的神色,平然将自己的心思告訴他。
“我不想再揪着他那一點過錯,甚至将此事放大成他一生的罪孽,颠覆他所有的美好。皇兄不是也說嗎,除此一事,他可堪佳人。”
朱瞻基突然覺得可笑。
“大哥若不是親耳聽見,真要懷疑眼前的小妹是不是換了個人,那王誼有如此能力?他究竟對你說了什麽将你淬毒成這樣。”
珅兒蹙眉:“他沒有對我淬毒,他是我的驸馬,我總不能有害夫之心。”
這話卻惹得朱瞻基不悅。
“他已是流放之人,此話今後不可再說。”
珅兒焦急,立即跪癱在地上。
“珅兒!”
朱瞻基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提起。
“大哥……”
珅兒仰頭喚他,并不打算起身。
“你有話就說。”
珅兒身上沒什麽力氣,眼淚更露盡戚哀無助。
“那些無法抹去之事我真的不在乎啦,也不會再耿耿于懷,求求大哥別再替我懲罰他啦。”
朱瞻基心裏不是滋味兒,卻不肯回應。
珅兒抓着他的雙袖流淚不止:“大哥若對他還有怨恨之心,就是對我的懲罰啦。”
朱瞻基臉色凝重,怎麽也想不到珅兒竟然對王誼動心啦。
可看珅兒淚流不止,他縱有萬般不願,也難以不為她軟下心。
“起來。”
他将珅兒抱起,替她擦去眼淚。
“看看你,大哥還沒罰他呢,怎麽惹來你這麽多眼淚。”
珅兒委屈的很,也無助的很。
“如今我看不到他,也聽不見他,不知怎麽就變得疑神疑鬼、患得患失啦。”
朱瞻基妥協嘆氣。
“都這麽上心啦,還故作灑脫。”
珅兒擡眸,而後搖頭否認。
“不是故作姿态,我是不想牽絆住他的腳步。”
“看來,大哥真得讓他回來啦,再讓你這樣猜忌下去,真不知會變成何種模樣。”
珅兒擡眸相望,顫抖的手交握在一起……
“他真能歸來嗎。”
這擔憂令朱瞻基生疑,隐含着問:“他不過是去教書,又不是出征,怎麽惹來你這些擔憂?”
珅兒滿面愁雲:“可是這一路漫漫,他一個人怎經得起絲毫波折。自他離京那日起,我便從未心安過,總是怕他病倒在哪裏,亦或是遇上歹人……”
“珅兒。”
朱瞻基沉音打斷她的茫然,溫情相告:“他并非你想的那般無用,你們相處的時日的确太少啦,你對他的了解甚至還不如大哥。”
“可他不過一書生,我實在想不出他臨近險境時如何逃脫。”
朱瞻基搖頭。
“你在宮外四年,大哥竟不知你這心思變得如此敏感。”
珅兒終能斷定王誼今後的平安,也就收起了惴惴不安之态。
“這些事壓在我心裏,我不能說與任何人聽,只能跟大哥傾訴啦。”
朱瞻基看着她:“這樁婚事,你可還有怨言?”
神兒臉色隐隐羞澀,卻給了他明确的答複。
“不怨。”
良久一聲沉嘆,朱瞻基想着原本那些打算,看來都付諸東流啦……
“這王誼前段時日那般猖狂,出言頂撞,公然違旨,種種越矩之事都做盡啦,即便回京也得嚴加管束,不可輕饒。”
珅兒蹙眉。
“那就先別召回他啦。”對于他歸來之事,珅兒早已沒有期盼。
“他此去南監也是帶着滿腹哀怨,就讓他在那修身養性吧,我只求他平安自在。也許過些時日皇兄就原諒他那些不妥之舉啦,不是兩全其美嗎?”
卑微的懇求令朱瞻基憂愁,高傲的珅兒竟為了他如此着想,看來兩人的情意已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那是何時?他若一直在外浪蕩,不也是毀你一生。”
珅兒苦笑:“大哥是怕他對我怨念一生。”
“大哥怕的是你這份委屈白費。”
珅兒不再故作姿态,她是有百般委屈,可如今才醒悟,皆是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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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只留餘晖,長城之上,珅兒如送離王誼那日久久眺望着遠處。
“如今知曉驸馬平安無事,公主今後盡可放心啦。”
“是啊。”珅兒的聲音很輕,似是随時都能被頭頂掠過的清風吹散:“今後……再也無需牽挂他啦。”
纾饒聽着這話不對勁兒:“公主怎麽又說這話,如今不用擔憂驸馬安危,您該想着與驸馬将來的重聚之日才對啊。”
“那是哪一日。”她對天輕問。
“前兩日我才醒悟,他為何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就離開了京城。原來,不是因無顏見我,而是氣我如此對他。”
眼淚再度落下:“我孤行一意多年,冤枉他如此大事,他一定是痛心疾首才會憤然離我而去。”
纾饒品味着她的話,慢慢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并不相信。只是他不想再多嘴,萬事都已平息,他不能再挑起任何漣漪。
“日落不下晨,淚落不上眉。我卻看不到,他曾被我傷的界限……”
纾饒聽的直搖頭,這孽緣糾纏到何時才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