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棋扶着顧婉回到屋子, 見她臉色不好,便把其他丫鬟都打發了出去,自己留在顧婉身邊貼身照顧, 又是奉了參茶,又是拿了一條熱帕子替她擦手, 嘴裏小聲哄道:“姑娘, 您昨兒夜裏一晚上沒睡,要不還是回床上休息會吧。”
顧婉既不點頭, 也不說話, 就呆坐在椅子上, 空閑的那只手緊握着一只荷包,鴉羽般的睫毛微微下垂,遮住眼中的情緒,整個人就好似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
她手中緊握的那只荷包是很早之前就繡好了的。
藏藍色的底,上頭繡着綠竹磐石, 磐石旁邊有鵝黃色的小花環繞,這是她原本打算等兩家正式定親之後, 送給姬朝宗的。
可如今——
只怕是再沒送出去的希望了。
想到這個, 顧婉眼中的情緒有了波動, 整個人也在微微顫抖,纖細的手指不自覺收緊,紅唇緊抿着,即使隔着這樣厚的一層布,掌心裏的皮肉也還是開始泛起了疼意。
侍棋自然瞧見了,忙去握她的手,低聲喊道:“姑娘!”
見她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侍棋心裏着急, 又不知道該說什麽能讓她清醒過來,腦海中忽然想起昨日門房傳來的那些話,她眼眸微動,突然問道:“姑娘,您還記得四喜嗎?”
這個名字傳入顧婉的耳中,讓她終于有了一些其他的反應。
她掀起眼睫,黑漆般的眼眸看向侍棋,雖然神情還是有些呆滞,但還是啓唇問道:“四喜?”
侍棋見她有反應,輕輕松了一口氣,嘴裏跟着說道:“是啊,您昨日不是還讓奴婢着人去打聽下是什麽情況嗎?門房已經把打聽到的事傳過來了。”
事情是昨兒夜裏就傳過來的。
只是那會,別說姑娘,便是她也沒那個心情,所以她只是大概聽了幾句也懶得細問就把人打發出去了。
這會倒是正好能讓姑娘從姬家那件事情中抽出點思緒了。
侍棋低聲說道:“門房的人去打聽過了,是四喜那位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表哥又犯了賭瘾,聽說這次欠了不少錢,他自己擺不平便來找四喜借。”
其實四喜那位表哥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只不過從前東院沒出事,四喜每個月的賞錢和月銀不少,偶爾給她表哥貼補下倒是也無礙,現在可不如從前了,東院成了那副樣子,主子們都沒什麽錢,她一個小丫鬟哪裏湊得出那麽多銀子?所以昨兒個才會在外頭哭得那麽傷心。
“她那個表哥不是早就戒賭了嗎?怎麽又開始了?”
顧婉對顧攸寧的事一向關注,連帶着她身邊那些人是個什麽狀況也都是細細打聽過的。
侍棋聽她詢問,知道她關心這個,更是半點都沒掩藏地說道:“這有賭瘾的人,哪是這麽容易就戒賭的?再說他去年秋闱失敗,眼睜睜看着一個個同窗今年都參加了春試,心裏不甘,被人哄騙幾句便又開始了。”
顧婉生平最厭惡這些人,此時心下不爽利,更是藏不住譏嘲,“這種人有什麽值得幫的?”
“咱們外人覺得不值得,可架不住人家神女有心啊。”侍棋見她精氣神恢複了一些,便從她手裏抽出那只荷包,又哄着人喝了幾口參茶才又繼續說道:“她那個表哥雖然是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但生了一張巧嘴,要不然也不會每回都能從四喜那騙這麽多錢。”
“不過這回——”
她頓了頓,才說道:“我聽門房說,他起碼欠了一千兩銀子,光靠四喜那點月銀,怎麽可能還得清?”
顧婉手裏握着那盞參茶,聞言又有好一陣沒說話,半晌才開口問道:“你說,顧攸寧會幫她嗎?”
“二小姐?”
侍棋一怔,“她自己都沒什麽錢,而且她本就不喜歡四喜那個表哥,只怕不會吧。”又看了一眼顧婉,見她面上神情有異,心下一個咯噔,聲音也不自覺低了一些,“姑娘,您……想做什麽?”
做什麽?
顧婉目光掃向桌子上的那只荷包,因為沾了掌心裏的鮮血,那幾朵鵝黃色的小花已經模糊不清了,纖細的手指緊握着杯子邊緣,眼中的溫度也冰得恍如寒冬的雪,“我能做什麽?”
她自然知道造成如今這樣的局面,和顧攸寧一點關系都沒有。
“只是我一想到我如今過得那麽慘,她卻能雲淡風輕一點事都沒有,我就……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夾雜着冷意的話從微啓的紅唇吐出,緊跟着一句,“你繼續派人盯着四喜,看她有什麽舉動?”顧婉收回視線,垂下眼眸,呷一口參茶,“若是顧攸寧沒幫她,你便把錢給她。”
“姑娘……”
侍棋神色猶豫,見顧婉掀起眼簾朝她看來,心神立馬一凜,忙點頭應是,心中不由咂舌,如今的姑娘比起以前是越發恐怖了,定了定心神,又問道:“若是二小姐給了,那怎麽辦?”
“給了啊……”
顧婉掀起紅唇,嗤笑道:“那就讓人繼續哄着她那表哥去賭啊,不是說了嗎?這有賭瘾的人,哪是真的戒得掉的?”
……
此時的東院。
半夏送顧攸寧出了院子,又去顧承瑞那邊看了一遭,見嬷嬷陪着小少爺也沒久待,放輕腳步退出門後便去了四喜的屋子,還沒進去就聽到裏頭傳來一陣嗚咽聲。
她輕輕嘆了口氣,擡手叩了叩門,等聽到裏面帶着哽咽的一聲“進來”便推門進去了。
許是知道是誰,
四喜也沒起來,仍趴在床上,一邊抹着眼淚一邊仍輕聲哽咽着。
“都哭了一晚上了,你也不怕把眼睛哭壞了?”半夏絞了一塊幹淨的帕子遞過去,自己就坐在床邊看着人,她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能看到她腫得跟桃子似的眼睛,輕輕嘆了口氣,問她,“這事,你是怎麽打算的?”
“我……”
四喜緊握着那方帕子,猶豫了好一會,還是啞着嗓音說道:“我不能看着他不管,他,他也答應我了,以後不會再賭了,等還清這筆錢,他就會去私塾教書,等攢夠錢就,就來娶我!”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她眼中有着無限的希冀。
握着帕子的手也不禁收緊了一些。
餘光瞥見半夏暗沉的臉,心裏到底還是有些發憷,但還是咬牙說道:“我得幫他。”
半夏都快被她氣笑了。
“幫他?”她低聲嗤道:“就你一個月五兩銀子的份例,幫他,怎麽幫?”見她眼眸微閃,半夏心一沉,哪裏還有不明白的?當即就站了起來,聲音也跟着高高提起,“你是得了癔症還是瘋魔了?”
“為了這麽個男人,你竟然打算去同姑娘開口?!”
“你當現在是什麽時候,姑娘過得有多不容易,你難道不知道嗎?你哪來的臉去同姑娘說這樣的話?!”
“我……”
四喜被她說得小臉發白,但還是梗着脖子小聲道:“現在不是比以前好多了嗎?而且姑娘之前剛從大小姐那邊拿了……”話還沒說完就被半夏厲聲打斷,“那也是姑娘熬了一個月得來的錢,同你有什麽關系!”
半夏恨不得把她臭罵一頓,讓她清醒一些。
可看着她蒼白的小臉,紅腫的眼睛,想到這十多年的相處,到底還是忍了下去,勉強壓下嗓音和人說道:“四喜,你不是不知道姑娘的不容易,這幾年為了這個家,為了小少爺的病,你看姑娘可有一日休息好的?”
“這幾年,她衣裳都是穿舊的,真的合不了身了,這才去外頭買幾塊布也都是讓我們做,那些首飾珠釵更不用說,便是偶爾想吃個零嘴還得掂量着錢夠不夠用。”
“如今好不容易情況好些,你怎麽忍心去同姑娘開這樣的口?”
“何況你那表哥……”
說起那人,半夏話中就有着藏不住的厭惡,“他是什麽德性,你自己不知道嗎?這麽多年,他要娶你早就娶了,每次拿這樣的話哄騙你,你最後得到了什麽?”
“聽我一句勸,別去管你表哥死活了,等咱們日子再好過些,姑娘肯定會給你找一門好的親事,你又何苦和那樣的男人糾纏不清?”
見四喜把臉埋在被子裏,既不說話也不辯解,知道她這是還沒想通。
也沒再勸,把荷包放到床上,和人說道:“這是我近年攢下來的,你拿去和他做個了斷,以後別再同他來往了。”
還是沒聽到她的回應,半夏也沒生氣,只是出門的時候又添了一句,“我和姑娘說了,你這幾日身子不舒服,就不用到跟前去伺候了,還有……把你臉上的表情收一收,別回頭讓嬷嬷瞧見。”
“姑娘是好脾氣,可嬷嬷是個什麽性子,你難道不清楚?倘若讓她知道你心裏打着那個主意,你覺得嬷嬷會做什麽?”
見她身形微顫。
知道她這回是聽進去了,便也沒再多言,推開門走了出去。
顧攸寧并不知道家裏發生的這些事,她一如往常讓車夫停在街道口,而後戴着帷帽獨自一人去了惟芳齋,過去的時候,杜掌櫃還在忙,見她到來便笑道:“您先上樓坐會,我這忙好再去找您。”
顧攸寧點點頭,仍去了從前的包廂。
屋子裏香氣缭繞,茶水、糕點早就備好,她喝了口茶便先看起了畫。
從前她是畫什麽賣什麽,如今小有名氣了,也會接一些預定的單子,這次的就是……前陣子杜掌櫃遞了信過來,說是有人想請她畫一副觀音大士的畫像。
當初祖父最擅長的便是人物畫,作為祖父親自教導出來的學生,她自然也會。
不過她心裏倒是更喜歡山水畫,她總覺得遼闊的山水可以讓人心平靜氣,也會讓人的眼界不局限于眼前,不過預定的這單價錢要比那些山水畫高出好幾倍,她如今想給小滿請個好的西席,便也沒多想,答應了。
聽到推門聲。
顧攸寧也只當是杜掌櫃忙好了,頭也沒擡地繼續翻看客人提的要求,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這才說道:“我以前沒怎麽畫過觀音像,這次得多做點準備,恐怕日子要比從前長一些。”
每個時代的觀音像都有所不同。
她雖然有所涉獵,但怕出錯,還是打算多去翻閱幾幅畫像再準備動手。
不過——
顧攸寧輕輕蹙了眉,祖父的畫以及他的藏畫早在幾年前就被家裏變賣了,她雖然有所印象,但到底好幾年沒怎麽看過了便擡頭問人,“杜掌櫃,你這可有……”
嘴裏的話在看到來人時戛然而止。
站在門口的男人并不是她以為的杜掌櫃,而是姬朝宗。
他一身黑衣水紋金邊的常服襯得身量修長,腰上綴着的玉佩荷包顯出他勁瘦有力的腰身,頭發用青玉冠高束,露出俊美無俦的一張臉,此時他雙手抱胸靠在門上,見她已經發覺也就沒有隐藏。
把身後的門一合就提步朝人走去。
顧攸寧看着越走越近的男人,起初的驚詫過去,後知後覺嗅出一絲危險,總覺得這個男人是特意來找她的,并且來者不善,就在男人離她還有幾步距離的時候,她突然反應過來,立刻起身往後退,可她身後便是牆,哪裏還有可退的地方?
勉強壓下心裏那抹莫名的不安。
她抿着紅唇,維持着表面的冷靜,早先時候和他撕破臉皮也沒問他安好,只是壓着嗓音問道:“你來做什麽?”
“這麽怕我?”姬朝宗臉上是一貫地不可一世,沒了在外人面前的溫潤如玉,此時的他就像是亮出爪牙的猛獸,正在朝他的獵物一步步靠近,聽到她的詢問,他也不回答,繼續朝人走去,不給她半點逃跑的機會,手撐在她身後的牆上,等把人籠罩在自己的寸土之間,這才低眉問她,尾調微揚,“做了虧心事,嗯?”
不是第一次離他那麽近。
當日在金臺寺,這個男人就曾這麽惡劣地把她困在方寸天地。
如今——
她聞着近在咫尺的沉水香,側眸就能看到他手腕上那串黑色通亮的佛珠,底下墜着的那只貔貅如同他的主人一樣,嚣張且不可一世,正張牙舞爪地在半空晃動。
她心中隐約猜到姬朝宗是為什麽而來。
這個男人最是高傲,怎麽可能容許旁人在他眼皮底下做那李代桃僵的事?心裏也有些後悔當初接了顧婉那一單子……柳眉輕輕蹙着,旁邊的軒窗大開,能夠清晰聽到底下人潮湧動。
買畫的、賣畫的。
其中夾雜着杜掌櫃的聲音。
甚至還有小二引着客人往二樓走。
顧攸寧一時慶幸門幸好關着,小二也知道這裏有人,不會引人過來,一時又緊張,回頭杜掌櫃上來,看到這幅模樣,還不知道會想什麽……心裏一團亂麻,面上卻不敢顯露半分。
她十分清楚這個男人的惡劣。
她越是慌張,他就越是高興,倒不如直接把話同人說清楚,他覺得沒意思了,自然也就不會搭理她了。
“姬大人。”
顧攸寧喊他。
或許是因為她的聲音和面容恢複了從前的冷靜,姬朝宗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也沒說話,仍把人困在自己的天地裏,低頭看着她,等着她繼續往後說。
他倒是要看看這個小刺猬能給他編出什麽花來。
“那幅畫,我原先并不知情,我大姐找上我,同我說了許久,我才答應。”顧攸寧自認為說得十分誠懇,可眼前這個惡劣的男人卻挑眉笑她,“你會這麽好心?”
心裏那把沒有熄滅的火差點直接燒了起來。
這個混蛋!
咬了咬牙,臉上的表情也有一瞬沒繃住,倒也沒瞞他,沉聲道:“是,我是因為錢,您很清楚我如今的處境,我弟弟每個月的藥都不能斷,我大姐肯用雙倍的價格讓我幫忙,我自然沒辦法拒絕。”
她說得這麽明白。
姬朝宗心裏的那股子不爽倒是的确褪去了一些。
不過——
他看着她臉上的沉靜,薄唇輕抿,突然問她,“你既然這麽缺錢,當初為什麽不接受?”
“什麽?”
這突然的跳躍讓顧攸寧一時沒反應過來,看着他面上的表情又把他的話聯想了一番,這才明白他說得是當初那位譚太醫的提議,既然在京家的時候就已經同他“撕破臉皮”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了。
她也就不會在這個時候賣一些沒必要的乖。
顧攸寧靠在牆上,因為身高的距離需要仰頭才能直視他的眼睛,直言道:“我不清楚大人當初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提議,但您讓譚大夫出手幫忙,我心中已經感激萬千,至于您的提議……”
“我既沒有為您做過什麽,也不是您什麽人,白白拿您的東西,這不合适。”
這大概是姬朝宗二十年的人生裏,第一次有人同他說這樣的話,從前那些女人,哪個不是擠破頭想要接近他?別說他做了什麽,便是什麽都不做,她們也能想出一萬個理由與他接觸。
她倒好。
給了機會還拒絕,寧可每天畫七、八個時辰,熬得眼睛通紅,也不肯接受他的好意。
姬朝宗說不清是生氣還是不爽,反正胸腔憋得難受,這股子難受讓他面上一貫風輕雲淡的表情也終于有了變化,他抿着唇,沉着臉,怎麽看,心情都不算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沉聲開口,“顧攸寧,你是傻子嗎?”
顧攸寧皺眉。
不明白這人突然又發什麽瘋?
樓下的喧鬧襯托地屋子更加靜默,在這樣的場景下,姬朝宗那雙一向鋒芒畢露的鳳目仍舊一瞬不瞬地注視着顧攸寧,看着少女面上的堅韌,想到她先前說那番話時的表情,他的心突然又有些軟。
罷了。
和她置什麽氣?
眼中的銳利慢慢斂去,須臾,他開口同人說道:“我跟顧家的親事,不作數了。”
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心情是近月來少有的輕松,就連臉上也挂起了一些笑,他看着顧攸寧,忽然彎起嘴角,繼續說道:“和我在一起,以後,我來護着你。”
本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說出的話,如今說出來,倒也沒覺得什麽。
姬朝宗甚至覺得,其實偶爾低個頭也沒什麽,就他爹那樣剛正不阿、說一不二的性子,碰到他娘的時候,不也是他娘說什麽便是什麽?
他比他爹可好多了。
至少他說話的時候,還是高高在上的。
他想明白了。
既然不高興放任她跟別人在一起,也不允許別人肖想她,那索性就把她納于自己的羽翼之下,反正也不是多難的事,有他護着她,以後誰還敢欺負她?姬朝宗覺得自己這個提議很好,臉上一貫地矜傲也重新湧現出來。
他的目光仍舊注視着她。
不同于面對外人時的虛假笑意,此時他所有的情緒和笑容都是真實的。
“顧攸寧。”他喊她,似乎篤定她不會拒絕,帶着滿滿的信心,就連那雙鳳目也帶了一些意氣風發,這是當初登科折桂、打馬禦街都不曾有過的感受,甚至起了一些兒時才有的孩子氣,“我給你機會讓你待在我的身邊,以後無論是你,還是你弟弟,我都會護着。”
他說完揚起長眉,“怎麽樣?”
顧攸寧卻像是愣住了一般。
她是猜到姬朝宗對她有意思,這個男人從來不會隐藏自己的情緒,好壞全擺在臉上,有時候看着她的眼神漆黑,恍若盯着獵物的猛獸……她不傻,又怎麽可能瞧不出他的心思?
可同時她也知道這個男人有自己的高傲。
他絕不會容許自己低頭,更不會讓一個根本沒把心放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待在自己身邊。
所以即使在相處的時候,她也從來沒擔心過。
可現在是怎麽回事?
看着她呆怔的臉,姬朝宗只當她是高興傻了,長眉微挑,面上的笑越發濃郁,聲音也夾雜着一些低笑,“這麽高興?都傻了。”兩人離得那樣近,近到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甚至——
他還能聞見她身上的那抹清香,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像是與生俱來的,帶着一股清爽到令人沉醉的香味,萦繞在他的鼻尖。
煞是好聞。
姬朝宗眉眼疏闊,心裏甚至盤算起回頭讓杜仲把澄園整理出來,想想也是好笑,當初還是他義正言辭拒絕杜仲的安排,如今反倒是他先服了軟,可他是誰呀?
怎麽會允許別人笑他?
便是想笑,也得給他憋着。
見她還是一副呆怔不已的模樣,姬朝宗笑着擡手掐了掐她的臉,并不是多大的力道,可那張白皙的臉上卻還是立時顯出了一抹紅痕,面上少有的顯出一抹怔楞,語氣也有些讷讷,“怎麽那麽嬌氣?”
手指倒還是放輕了去撫她臉上的那抹紅痕。
只是還沒抹幾下就被人抓住了手腕,姬朝宗垂眸看她,少有地好脾氣,笑道:“回神了?”
“……姬朝宗。”
顧攸寧的聲音還有些啞,似乎是還沒從剛才的驚愕中徹底回神,可看着姬朝宗的目光卻沒有閃躲,“我之前和你說過的。”
這次反而是姬朝宗有些沒反應過來她說得是什麽了。
等到顧攸寧松開他的手腕,仰頭同他說,“姬朝宗,顧家的女兒是不可能給其他人做妾的。”
臉上的笑徹底僵住,剛才意氣風發的一張臉也慢慢沉了下去,他的手還懸在半空,目光卻定定地注視着顧攸寧,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收回胳膊負于身後,薄唇也抿成了一條直線。
“你不可能娶我的。”
顧攸寧沒有猶豫地開口,甚至沒有問一句“是不是”,就像是在闡述事實一般,直白到沒有隐藏。
姬朝宗心裏的那股子煩躁又升了起來,他生平第一次和別人服軟,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狀況,不滿、不高興、還有一些被人拂落臉面的不甘全在這一刻湧上心頭。
想斥責她幾句,可看着她那雙清淩淩的眼眸,心底的那股子火氣就像是騰空被人熄滅了一半。
把心底的氣憋了回去,沒在她的面前展現出來,又過了一會,他才開口,用還算溫和的語氣和她說道,但聲音還是憋得慌,緊擰的眉宇也沒松開,“我就算不娶你也會護着你,除了姬家世子妃的頭銜,你要什麽,我都能給你。”
“顧攸寧,你很清楚——”
“妻子對我而言只是一個标簽,我喜歡誰才是最重要的。”
他說得認真,可顧攸寧卻只是好笑搖頭。
她能理解姬朝宗,卻不願意自己成為被他圈養的金絲雀,她自有她的本事為自己和身邊人支撐起一片天地,何須別人施舍?仍靠在牆上,避無可避便無需去避,可她面上的不願意也沒有去隐藏,即使不說也把拒絕表了個通透。
她這樣的決絕,好似确定姬朝宗不會做出強人所難的事。
的确——
姬朝宗脾氣再壞,性子再惡劣,也做不出強人所難的事,他是姬朝宗,南陽姬家這一代最傑出的人,十六登科折桂,十七入都察院,不足二十就成了都察院的二把手。
如今滿朝文武,誰不恭恭敬敬喊他一聲“姬大人”?
他有自己的驕傲。
而這種驕傲,讓他即使再不堪,也不會同許安州那類人為伍。
所以即便此刻再不高興,再生氣,他也只是用他那雙鳳目沉沉地看着她,并沒有說什麽威脅的話。
樓下的喧鬧逐漸消散,似乎是之前來的那批客人都已經走了,顧攸寧甚至能聽到杜掌櫃的聲音,似乎是在吩咐小二先看着底下,知道他這是要上樓了,微蹙的那雙柳眉又輕輕擰了起來。
她看着姬朝宗,剛想說話。
可這個男人卻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他只是用他的目光沉甸甸地看了她一眼,而後一句話也沒留往外走去。
等走到門口。
他的腳步有一瞬凝滞,見身後人還是沒有出聲,這才抿着唇、沉着一張臉推門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罵姬狗就好,別罵我(抱住我的狗頭四處亂竄)
現在的老姬就是那麽的狗qwq
不過現實會教他做人的,請給我們姬狗一個做人的機會,他就是還沒意識到